? ( )二百四十五.前缘一朝风吹尽
两人听了这话,不由得都是一愣,片刻之后,北堂戎渡才回过神来,出声道:“……知道了。”说罢微微觑了身旁的北堂尊越一眼,见对方面上似乎有些说不清楚的怪异之色,便轻轻地在北堂尊越的肋骨上捅了一指头,说道:“……嗳。”北堂尊越下意识地‘唔’了一声,随即就看向北堂戎渡,皱眉道:“……什么?”北堂戎渡也不太知道自己此时应该说些什么话,因此顿了顿,才开口问道:“怎么,吃醋了么。”北堂尊越微微别过头去,目光停在床帐上,仿佛突然对上面的花纹产生了兴趣一般,口中只说道:“……胡说八道,朕吃的什么醋。”
北堂戎渡见了对方这个样子,不由得就莞尔一笑,然后凑了过去,在北堂尊越耳边道:“这酸味儿都冲鼻子了,还说没吃醋……当我是三岁孩子么?谁信啊你。”北堂尊越听了,突然间恶狠狠地一把抓住北堂戎渡,将其按在榻上,不管不顾地几把就扯开了北堂戎渡身上的衣物,然后便在那斑印遍布的雪白肌肤间大力发泄啃咬起来,北堂戎渡被他弄得生疼,但却没有反抗,只任凭北堂尊越揉搓着,过了片刻,才说道:“嗳嗳,差不多了啊,真的是挺疼的啊……”
北堂尊越听了,便渐渐停了下来,北堂戎渡见他这一番发泄,简直就像是小孩子心中不快,觉得不解气,才这样胡乱闹人一般,忒地孩子气,因此好笑之余,伸手捧起北堂尊越俊美的面孔,看着男人道:“……干什么你,又不是属狗的,乱咬人。”北堂尊越掐了一把北堂戎渡还红肿着的乳首,冷声说道:“敢说朕是狗?你好大的胆子!”停了停,却又用力在对方的嘴唇上咬了一口,直接噬出了明显的一圈儿牙印,这才略略松了开,磨着白森森的牙道:“……怎么,又要当爹了,嗯?”北堂戎渡小心地揉了揉自己发疼的胸脯,然后舒臂揽住北堂尊越的肩膀,叹了一口气,无奈地说道:“是啊,我又要做人家的爹了……不过,我能做很多人的爹,可我的爹,却怎么也只有你一个人。”北堂尊越听了,好歹眉头似乎稍微松缓了一点儿,却又听北堂戎渡闷闷说道:“不过你很快,就不是我一个人的爹了……”北堂尊越听了这话,刚想说些什么,北堂戎渡却已经转颜笑道:“我有些饿了,陪我一起吃点儿东西好么。”
北堂戎渡这次没有像上回一样,在皇宫里停留太久,当天晚上,便执意出了大内,回到了自己的宫中,一时北堂戎渡从软舆上面走下来,强忍着身后的痛楚,表面上却还得若无其事地摆出一副寻常的模样,慢慢走入内殿,在榻上歪着,刚一卧好,冷汗便已微微渗了出来,遂叫人打水进来,简单洗了一下手脸,一面吩咐道:“……传本王的话,让谢妃到这里来见。”
那侍人答应一声,既而躬身下去,不一时,就听见一阵环佩丁冬的清脆微响,谢妃双手拢着广袖,脚步款慢,袅袅婷婷地走了进来,一直到了北堂戎渡的床前,屈膝一礼道:“……妾身见过王爷。”北堂戎渡抬手示意她坐下,目光在谢妃还没有丝毫异样的小腹上停了停,然后开口道:“……多长时间了?”谢妃闻言,面上顿时微微一红,真个好似美玉生晕一般,既而粉脸微垂,露出一截雪白的后颈,轻声道:“回王爷的话,太医说了,已有一个多月了。”北堂戎渡点了点头,说道:“你好生保养着,缺什么,自去与少君说,本王有时间会去看你。”
一时两人又说了几句话之后,北堂戎渡便让人扶着谢妃回去,自己躺在床上,翠屏进来将窗户一一关上,见北堂戎渡面色倦惫,额间微汗,便上前关心问道:“爷这是怎么了?”北堂戎渡睁开眼,微微笑道:“本王没事,只是有点儿累。”翠屏嗔道:“爷就是要睡,也总得脱了衣裳,哪能就这么囫囵躺着。”说罢,便动手替北堂戎渡解下头冠,又脱了外衣,这才拿薄被盖在北堂戎渡身上,点了一炉安神香放在床头,道:“王爷歇着罢。”说完,便下去了。
殿中再无旁人,唯有安神香的缥缈气息在帐中静静地缭绕,北堂戎渡只觉得此时身上又疼又乏软,于是便闭上双目,将身体调整成最舒服的姿势,慢慢地,整个人便逐渐放松了下来。
也不知过了多久,耳边却忽听有人唤道:“……王爷醒来。”北堂戎渡一时间睁开双眼,却见面前一个容貌十分俏丽的年轻丫鬟正笑吟吟地站在自己床前,双手拢袖,软语说道:“……时辰已经到了,还请王爷随奴婢来罢,不要让小姐久等。”北堂戎渡觉得这个丫鬟似乎有些面熟,却一时想不起到底是哪个,于是问道:“……什么时辰到了?”那女子却只是笑而不语,同时殿中已涌进五六个侍女来,手捧衣物,服侍北堂戎渡穿戴起来,说来也是奇怪,见到这个架势,北堂戎渡不知怎地,却仿佛恍恍惚惚一般,整个人如入云端,竟当真由着她们伺候着整衣束发,穿戴整齐,未几,北堂戎渡全身焕然一新,被这一群女子簇拥着出了内殿。
刚走到了门外,却见一辆装饰华美的马车正停在外面,由四匹通身雪白的骏马拉着,一名青衣小帽的车夫坐在前面,手执马鞭,目不斜视,马车旁边两个长裙曳地的清秀丫鬟掀开车帘,含笑说道:“……请王爷上车。”北堂戎渡见了,来不及多想,心中虽有一种迷蒙的疑惑之意,同时亦有许多的疑问,但却不知道为什么,竟并没有丝毫抗拒的感觉,果真走了过去,登上了马车,刚刚进去坐稳,就听见赶车的车夫一声清脆的鞭响,车子顿时辘辘前行,北堂戎渡一手掀开车窗的帘子,却看见一路景物飞快地往后倒去,周围尽是灰蒙蒙的颜色,看不见有人,片刻之后,车子停下,眼前是一处阔大幽丽的院落,花木葱郁,亭台小巧精致,一时清风拂过,叶摇花动,一切都是那样地宁静与安详,一切都是极为熟悉,北堂戎渡心头忽明忽暗,却突然间一个激灵,想起前事:这个地方,岂不就是当初自己住了多年的吟花阁么?
北堂戎渡想到这里,一颗心反而宁定了下来,正值这时,却听有人在车外道:……王爷请下车罢。”随即一只纤手揭开车帘,露出车外一张秀美的面容来,正是方才唤他起身的那个丫鬟,此时此刻,北堂戎渡终于依稀想起,这女子,不就是当年北堂迦身边的一个小丫鬟么?北堂迦去世之后没几年,便染病而死。想到这里,北堂戎渡似乎明白了什么,便走下车来。
才下得马车,就听见一群女子清脆的笑声,说道:“……终于来了。”只见不知何时,周围竟已多了许多的人,有男也有女,看起来面目依稀都有些熟悉之感,此时一群金钗罗裙的侍女满面是笑,上前簇拥着北堂戎渡,身周莺声燕语缭绕,其中有人却不禁掉泪,随即以袖遮掩着面容,哽咽道:“王爷果真长大了……”说话间,就有一群人上前拜道:“……见过王爷。”北堂戎渡见了,环视左右,一眼扫过去,突然之间却是一惊,微微怔忪地看着这么些人,虽然先前心中已经有些朦胧的猜测,但此时见到这一个个隐约熟悉的面孔,还是不由得顿住了。
就见一些当初吟花阁已死的丫鬟似乎都在这里,再游目看看周围,不少自己曾经的下属竟然也在其中,北堂戎渡甚至还发现当年群雄逐鹿之时,战死沙场的几个得力手下也融汇在人群里,此时此刻,由不得他不为之神思恍惚,一时之间,宛若时光倒流,竟是不知身在何处。
正神思恍惚间,那个方才唤他起身的丫鬟已自上前,一手搀了北堂戎渡的右手肘,柔声提醒道:“……王爷,小姐已经等候多时了。”北堂戎渡恍若未闻一般,停了停,才依稀说道:“……嗯。”一时北堂戎渡随着那丫鬟一路而行,沿途看见路上婢女仆从往来,都依稀是有些印象的,沿途景致幽美,花开繁盛,尽是昔年记忆当中的模样,只这么游目看去,许多已经模糊或是尘封的记忆就纷纷从脑海当中跳了出去,仿佛时光还在当初,变得渐渐鲜活起来。
未几,两人来到了后园,彼时日光照在园内,一派青翠欲滴的葱郁生机,是天成的雅致美景,但闻流水潺潺之声,雀鸟唧唧喳喳在枝头喧闹,置身其间,尽显闲逸,北堂戎渡见了此情此景,不由得恍然若失,却听那丫鬟笑道:“小姐就在里面,王爷请过去罢。”说罢,轻轻推了北堂戎渡一把,顿时北堂戎渡便身不由己地朝前滑出了一大段距离,但眼下北堂戎渡却是根本没有注意到这些,只因为他的全部注意力,都已经定定聚在了不远处的一个人影身上。
周围柳色依依,水声琅琅,一架精制木桥斜跨水面,花木将亭台掩映其中,平添几分雅趣,偶尔有清风吹过,便送来一阵花香,北堂戎渡透过郁郁葱葱的花木,依稀能够看见一个身穿鹅黄`色宫装,秀发如云的丽人正手执喷壶,正在给一株白牡丹浇水,此等情景,直可入画。
此时眼看着这一幕,饶是北堂戎渡一向心志坚定如铁,一时之间却也不由得如遭雷击一般,看得有些痴了,尽管在先前已经猜到了什么,做好了充分的心理准备,但在这一刻,北堂戎渡仍然觉得自己的胸腔当中,一颗心正在剧烈地跳动着,跳得那样快,那样紧,几乎抽走了他全身的力气,双手在袖中攥握成拳,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一双眼睛前所未有地死死看着远处花丛中的那个纤细身影,他平生第一次这样完全失去了以往的镇定,如此失态,此时此刻,再没有其他,花草,亭台,小桥,流水,统统都已经褪去了颜色,鸟鸣,水声,尽数充耳不闻,眼前除了那个鹅黄的人影,再也容不下其他的多余事物,连一丝一毫也不能够容纳。
北堂戎渡深深吸了一口气,在这一刻,他恍惚间突然觉得,自己仿佛是又回到了很久以前,远处那个人含笑而立,容颜如花,目光温有如春水,即使时光匆匆流逝,转眼间已是物是人非,但北堂戎渡却只觉得,这所有的一切,都好象就只是在昨天……北堂戎渡几乎是竭尽全力,才压抑住自己那想要不管不顾地冲过去的念头,他紧紧地盯着那个苗条的熟悉人影,目光当中流露出狂热,怀念,伤感,追忆等等无法言说的复杂感情,可却是一个字也吐不出口来,只看着那个数年之后再次重逢的身影,不知不觉间,脚下已自动举步而前,走进了园中。
那浇花的丽人似乎也发现了北堂戎渡,手上的喷壶一顿,已是转过身来,环佩叮当中,就见秀眉如烟,眸含秋水,漆黑的长发挽作繁复的飞仙髻,钗环尽拢其中,唇心一点花瓣状的鲜红胭脂,衬得肌肤尤胜初雪,一身华美宫装,长裙及地,容貌一如当初,赫然就是北堂迦。
彼时北堂迦这般蓦然回首,母子两人四目相对,只听‘啪嗒’一声响,北堂迦手中的银质喷壶已经再无力把持得住,一下掉落在地,两人却都一动不动,时隔多年,母子二人再次相见,此时此刻,任凭千言万语也道不尽心中之情,却竟是一时相顾无言,两两寂静无声,只看见北堂迦眸中水光点点,只一顿,便登时泪落如雨,想说什么,却或许是情感浓烈到了极致的缘故,就趋于平淡,只剩下默默,咸涩的泪水自眼中簌簌而下,顺着细腻的肌肤一直蜿蜒下去,在眼睛下方滑出两道晶莹的水线,双眼定定看着面前的北堂戎渡,仿佛除了他之外,这天地间的一切,都已不曾存在,北堂戎渡见此情景,眼看着北堂迦熟悉的眉目,花貌如昨,嘴唇不由得微微翕张了几下,依稀有着极轻微的颤抖,就好象是在酝酿着无数重逢之后想要吐露的话语,但良久,却什么也说不出来,最终,只近乎嘶哑地从喉咙里压迫出两个字——
“母亲……”
话音未落,北堂戎渡已是‘扑通’一声拜身而下,双膝重重地磕在地面上,跪了下去——这世间除了北堂尊越与许昔嵋两个以外,也只有面前的这个人,才能够当得起他这样甘心一跪。
仿佛过了一世,又或者只有一时,一双纤纤素手已搭在北堂戎渡的手肘上,将他慢慢地扶了起来,北堂迦泪痕满面,却是噙着泪珠笑靥如花,口中哽咽说道:“好,好……我的渡儿……”忽然间猛地一把抱住了已经比自己还要高的北堂戎渡,放声痛哭起来,北堂戎渡一顿,随即反手紧紧拥住了北堂迦,眼中酸热,直欲落下泪水,可不知道为什么,却根本流不出眼泪来。
一时母子相拥,北堂迦痛哭了一场之后,渐渐止住悲声,双手捧住北堂戎渡的脸,细细端详,半晌,方欣慰道:“……我的渡儿长大了,是个男子汉了。”北堂戎渡有许多话要说,却一时间不知道要怎么说出口,北堂迦似乎什么都清楚一般,只笑而不语,携了北堂戎渡的手,柔声道:“渡儿,来,跟娘过来。”北堂戎渡握着她的柔荑,只觉得入手处,毫无温度可言。
母子两人沿路而行,回到吟花阁,此时大厅中众侍女往来如梭,捧盘端果,正在布置酒席,且有丝竹瑶琴之声,北堂迦口角含着微笑,拉着北堂戎渡入座,与他说话,席间北堂迦不知想起什么,忽然默默拭泪,道:“当初是娘不好,将你一个人抛下,你当时还那样年幼,就没了母亲……我那时候一心只想着一死,却没顾及到你。”北堂戎渡垂下眼帘,说道:“娘……”
北堂迦摇头道:“是我不好,当初自私如此,你不必宽慰我。”北堂戎渡拉住北堂迦的手,道:“那年安氏的事,我已经亲手给娘报仇了。”北堂迦只是微微一笑,伸手像小时候一样抚摩着北堂戎渡的头顶,北堂戎渡感觉到她掌心的柔软,一时间心头百感交集,即便他是心肠冷硬的男子,但此时面对着母亲,想起前事种种,仍然眼窝发烫,欲要落泪,但却不知道怎么了,只管心中酸楚着,却硬是一滴眼泪也流不出来,北堂迦见此情景,似乎早有所知,以手爱怜地抚着北堂戎渡的脸颊,道:“……傻孩子,你父亲他曾经说过的,一生都不许你为其他人落泪,他如今乃是天子之尊,金口玉言,言出法随,你在我这里,又岂能流得出泪来?”
北堂戎渡闻言,心中微微一跳,随即面露苦笑之色,喃喃道:“娘你都知道了……”北堂迦凝视着他,口里轻叹道:“渡儿……”说到这里,却止了声,起身望向外面,顿了顿,方徐徐说道:“渡儿,今日一聚,日后再不会相见了,娘即将临世,往后,还要蒙你多加顾惜爱护。”北堂戎渡闻言,不明所以,却见北堂迦转过身来,笑靥如花,道:“母子之情虽断,到底尚有骨肉之缘。”北堂戎渡听了这话,突然就好象想到了什么一样,心中隐约清明起来,便在此时,有小丫鬟道:“小姐,马车已在外等着了。”北堂迦听闻,忍住悲意,拉了北堂戎渡的手,送他到外面,脸上含悲强笑,说道:“前缘已尽,今后再不必挂念了。”北堂戎渡哪里肯这么与她分开,一时却身不由已地进到了车里,方一坐定,马车便动了起来,迅疾而去。
一时马车奔驰而去,片刻之后,就已回到了寝殿之外,北堂戎渡下得车来,一群侍女仍旧簇拥着他回到内殿,服侍他脱了衣冠,重新在床上睡下,北堂戎渡后脑刚一挨到枕头,猛然间就听得有人在耳边轻声唤道:“……爷可是魇住了?流了这么多汗!”北堂戎渡身子一紧一颤,随即整个人都放松了下来,兀地睁开了双眼,只见翠屏正弯腰关切地看着自己,手上拿了喷香了绣帕,细细给自己擦额头上的汗水,见北堂戎渡醒了,这才放下一颗心来,随即以金勾熟练地挽起床前的软红罗帐,一面笑着道:“爷做了什么梦,出的汗都把衣裳给湿透了。”
说着,自去推开了一扇扇的雕花长窗,北堂戎渡恍若未闻,转首只见殿中一片隐隐淡淡的光亮,却是晨曦洒在地上,北堂戎渡挣扎着坐起身来,只见窗外朝霞如锦,绚烂壮美至斯,却是黎明已至,一阵清爽的微风吹入殿中,带来淡淡的芬芳气息。北堂戎渡一时间不知身在何处,尤还觉得隐隐有几分晕眩之感,想起方才之事,仿佛还就在眼前,一瞬间百感交集,情绪莫名,只喃喃低声道:“……翠屏,本王昨晚……似乎做了个梦。”翠屏闻言,笑道:“爷的梦好象不大好,要不怎么魇住了。”北堂戎渡静了静,忽然间仿佛想通了什么一般,抬头看向窗外,只见那朝阳宛若金瀑,灿美难言,昨夜之事,梦耶?非耶?却好象都不重要了。
北堂戎渡看了片刻,想起梦中之事,心中已是渐渐一片通明,此时晨风徐徐吹入,如同吹散了前尘,自此往事种种,再不能萦怀……北堂戎渡感觉到身上的湿意,于是轻声道:“……翠屏,让人烧水来,本王要沐浴。”
这正是:辗转红尘别亲恩,我辈岂是无情人,前缘一朝风吹尽,自此再无魂梦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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