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书网 > 网游竞技 > 大宫-雏菊曲 > 秀女 2

??我来到皇后的凤仪宫时,看见已经有两名女子端坐在椅子上喝茶了。

  其中一名是见过的,便是那位国子祭酒家的小姐戚氏。

  今天她穿了一件淡绿色绣青竹的衣裳,梳着雅致整齐的斜云髻,插有质地很好的一支白玉簪子,小巧的耳垂上坠有一对儿皎皎的珍珠耳环,给人一种精致的感觉。

  那么另一位便一定是吏部侍郎家的小姐秦氏了。

  秦氏穿着通体白纱衣,袖子和衣角末端绣着几只翩翩飞舞的紫蓝色蝴蝶。她头上只随意插了一支古色的木簪,却并不显寒酸反衬得极有情趣。她通常都是略低着头微微蹙眉的模样,眼波盈盈,显示出了一种苍白凄素之美,极易惹人怜爱。

  我们坐下说话,我发现她们的话都不多,大多数都是皇后问什么便认真地作答几句。

  可是给我的感觉却截然不同。

  在我看来,秦氏不语是因为她生性内向羞涩,无话可说;而戚氏却是肚有经纶,满腹城府,却善于内敛自律,不愿多答。

  我们又坐了一会儿说说话,然后一同向皇后告辞。

  走到门口时,戚氏竟险些晕倒在地。

  我眼明手快,上前扶住了她,她抬头看了我一眼,甚是虚弱地说:“谢谢奴兮小姐了。”

  皇后此时也一脸担忧从上面走下来了,要宣太医。

  戚氏慌忙婉拒说:“妾身怎么敢劳师动众……不过是这几日刚进宫还不大习惯,睡眠不实罢了……回去歇歇便好了。”

  这样的事情倒也时有发生,皇后最后也没有再坚持,只是临走时送了戚氏一支滋补养颜参百般叮嘱方才让她离去。

  

  一个月,小主们经过后宫年长资深的姑姑们教习后,便可以正式侍寝了。

  小主们皆有了美人才人等封号,于是从秀房中搬离出来被分别安排到各宫中。

  我以为第一个侍寝的一定是那才貌家世皆数一数二的戚氏。

  可是没想到竟是扶柳。

  我虽知道她一定也会早些受到皇上的召见,只是万万没想到会是第一个。

  听说是因为戚氏病了,据太医说她的身体孱弱以致不能承恩,于是敬事房暂时把她的名字钩掉了,每日的银盘上也不会放她的绿头牌子。

  第二天,扶柳被封为柳婕妤,皇上一时恩宠无比。

  柳婕妤的优势在于她很会伪善,懂得如何把自己最完美的一面展示出来,她也许不是最聪慧的,但是她善于讨乖卖巧赢得男人的欢心。

  有一阵子皇上迷上了水墨丹青,柳婕妤便下了苦心学习,虽然只是略懂些皮毛但是她摆出的这种姿态着实让皇上喜爱了一番。

  得了势的柳婕妤一方面更加紧讨好太后,另一方面便是压制下面的小主。

  她虽日后必不与我相善,但是现在还没有精力和时间对付我的。

  她最先压制的是那位中书舍人家的小姐。

  那小主真可谓是一名让人惊为天人的貌美女子,是柳婕妤远不及的。

  可是若不是主动请愿去匈奴,连王昭君那样沉鱼落雁的女子尚且要在掖庭默默一生,一位正隆宠的妃子想要埋没一位名不见经传的小主又是何难事呢。

  其实手法也很简单。

  不过是对敬事房的太监恩威并施,在银盘上绿牌子的顺序上做了手脚。

  那么多牌子总是有几个放在孤僻的地方不容易引人注意的,例如第一二位例如倒数最后的三四位。有时候更甚的是干脆以各种理由压下了她的牌子。

  最后再把她赶到离皇上寝宫最远的宫殿去,那么那位小主真的可能是永无天日了。

  皇上习惯性挑中间靠前的牌子,柳婕妤好像也发现了这一点,便把一些依附于她、姿色不及她的小主们的牌子安排在那里。

  对于这样的事皇后怎么会不明了呢,但也多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了,因为她也不希望那些娇艳如花的小主们引起皇上的注意,打乱了她好不容易维持的后宫秩序。

  但是她也不可能任由柳婕妤骄纵独宠,戚氏无法承宠,她便安排了秦氏在皇帝身边服侍。

  皇上很偏爱楚楚动人的秦氏,这由封号上便能看出来。

  虽然柳婕妤与秦氏家世相当,但是秦氏却被封为莞充媛,位列九嫔比柳婕妤要高上一级。

  无奈莞充媛愚笨,不懂周旋心计,有时候也不免吃亏于柳婕妤,所以大体来说两人势力相当并宠。

  我这时不免为那个戚氏惋惜了,若不是身体孱弱,以她的家世以她的美貌聪慧定会深受皇帝青睐且远非莞充媛柳婕妤所能及的。

  我恐怕莞充媛终非柳婕妤的对手,也许终有一天皇上会厌倦了她一味娇柔的样子。

  虽然看起来后宫妃嫔的事牵扯不到我的身上,但是在这势力随时微妙变化的后宫,我也需要自己人,我也需要有人能出面与柳婕妤抗衡。

  但扶持谁呢?中书舍人家的小姐是万万不能考虑的,只因皇后和丽修媛似乎都对她有所忌惮,我也不能碰触这个霉头。其他小主容貌才智皆高于柳婕妤的也不过寥寥可数……

  我斜靠在矮几上正这样冥思苦想着,婷仪进来说:“小姐,外面有个叫挽霞的才人想见您呢。”

  挽霞?我挑眉,哦,她来做什么呢?

  “让她进来吧。”我起身整理好刚才坐乱的衣袍。

  挽霞略带拘谨地走了进来,我大大方方地与她招呼,她小心地回礼。

  她坐下环视四周,倒吸了一口气,样子越发得小心谨慎了。

  婷仪麻利地端上了茶品和水果点心,挽霞起身忙不迭地向婷仪点头感谢。

  婷仪见了她的样子走时低头吃吃地笑了。

  我见了略略皱眉,挽霞再不济也是个主子呢,婷仪只是个奴才却敢嘲笑于她,不过是仗着我的权势罢了。

  不过我略略一想,自己不也是仰仗着皇上的宠爱才能在这宫中这般得意么?看来人都是一样的呀。

  我微笑着问:“才人到我这儿有何贵事呢?”

  挽霞红了脸,小声地说道:“上次多亏奴兮小姐解围……所以我特意绣了几个荷包送给小姐。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奴兮小姐若不嫌弃……”说着从怀里掏出几只颜色各异的荷包。

  我走到她面前接了过去,做工精细倒也是上品。

  我冲她笑了笑,说:“我很喜欢呢。谢谢你。”

  她松了一口气,也冲我甜甜地笑了。

  之后挽霞便常常以各种借口到我的小雅斋来。

  我又怎么不知道她的心思呢,只因皇上常常到小雅斋来,她这么做也无非是抱着能在这里一遇皇上的愿望罢了。

  她长得也算漂亮,获得皇上的恩宠也并非不可能。但是她却不是那种能维持长久宠爱的女人,最起码她的实力是万万不能和柳婕妤对抗的,因此我没兴趣帮她,所以我也只当做不懂她的心思看她每日傻傻地到我这儿等皇上了。

  但是看到她却让我想到那名叫皎月的小主。

  我曾托人私下打听过她的家世:她的父亲谏议大夫刚正不阿,敢言直谏,皇上虽有时恼怒此人但言语间也有流露出赞赏之意。她虽庶出,但是她的娘亲却是最受宠爱的小妾,她也是谏议大夫十分疼爱的孩子,自幼她父亲便请了许多老师教习她琴棋书画。她的娘亲身出官妓,那么她想必也是略懂歌舞风情的。

  那天我看见挽霞身着一袭带有墨竹图案的白衣,十分漂亮。最新颖的是那竹子不是绣的反而是直接拿墨汁画上去的,显得越发新奇。

  我颇有兴趣着问:“这衣服上的竹叶是小主画的么?很好看呢。”

  挽霞略有迟疑地回答说:“不是……是托皎……是托朋友画的呢。”

  我笑了笑,竟存了这样的小心思,是怕被别人抢了风头吧。

  我装作无意,“我记得那时还有个叫皎月的小主,她现在可好?”

  挽霞有些紧张,回答道:“也是被封了才人的,现在和我住一个宫呢。”

  “总是才人来拜访我,于理我怎么也要回访的。”

  挽霞有些局促,连忙回道:“只怕我那儿简陋……”

  我笑了笑,“才人过谦了。”

  

  次日早我让形单携了几份精致实用的小礼物拜访浣清宫。

  与挽霞寒暄了好些时候,之后我便找借口到皎月的住所去了。

  再次见到皎月时,愈加感觉她的气质委实很好。

  只见她穿着粉泽的裙袍,上面的花纹是用彩墨画上的梅花。

  我暗暗赞叹,若是想要在丝绸上作画,必定需要一些笔力的,何况她画得如此形象逼真呢。

  我明知故问:“才人懂作画?”

  皎月知道我指得是她裙子上的图案,回答说:“并不精通的。只是闲着打发时间罢了,让奴兮小姐见笑了。”

  我掩扇而笑,道:“皎月才人真真谦虚呢。不过我着实喜欢,不知道皎月才人能不能也为我画一件?”

  “承蒙奴兮小姐看得起。只怕画得不好……”

  “才人说哪儿的话。那么便这么定了,我这就叫宫人把我的袍子送过来。”

  不一会儿,形单捧着我的衣服过来了。

  皎月问我需要什么图案。

  我说想要杏花蝴蝶的图案。

  皎月略有为难地说:“那恐怕要花费一些时候了。”

  我问明天早上可否画完。

  皎月说可以。

  我向她道了谢,临走时嘱托说:“那就麻烦才人亲自去送一趟了。我那儿有几幅大家的水墨,很想与才人一起欣赏呢。”

  

  我拿清晨的露水亲手给皇上泡了一杯金盏花茶端到皇上面前。

  皇上端起轻轻地呷了一小口,回味了一下,良久睁眼赞叹道:“好茶。口齿留香,让人回味无穷。”

  我抿嘴轻轻一笑,“皇上过奖了。”

  皇上笑着说:“朕听朱公公说你这儿新制了一种好茶,便大早上地赶过来,果然不虚此行。”

  我装作天真地说:“听闻柳婕妤情趣高雅,宫中交口陈赞,想必对茶艺也是极精通的。皇上喝了她的茶还会稀罕奴兮的么?”

  皇上哑然失笑,又品了一口,说:“她哪懂什么茶艺。每次朕去那儿上的不过都是宫里寻常见到的茶罢了。”

  这时花溅泪走进来向皇上和我先后躬身禀道:“浣清宫的才人来找小姐了。”

  我装作为难着,“哎呀,不巧圣驾在此……”

  皇上好奇地问:“你与新进宫的秀女有来往?”

  “并不曾有多大交往的。只是那才人画得一手好丹青,更甚者可在衣服上作画呢。我见那样的衣服十分别致新颖,便央求她给我的一套衣服上画了一幅。”

  皇上来了兴趣,挑了挑眉,“哦?在衣服上作画?”

  “是。”我点了点头。

  皇上浅笑,说:“让那才人进来吧,也让朕看看她是如何在衣服上作画的。”

  我心中暗暗高兴,脸上却是庄重的表情,吩咐花溅泪说:“你快去把才人请进来吧。”

  花溅泪领命而去。

  不一会儿,白纱帘被掀开了。

  映入眼前的却是一副娇小玲珑的身材。

  那人在皇上面前恭谨一拜,用甜美的声音奏道:“浣清宫才人挽霞拜见陛下。”

  

  我一时有些反应不过来,怎么是挽霞,不应该是皎月么?

  “你就是那个会在衣服上作画的女子吗?”

  挽霞很快回答说:“回禀陛下,她今早身子有些不舒服,便由臣妾代她来送衣服了。”

  皇上点了点头,然后眯起眼睛审视眼前娇小可爱的女子。

  今日挽霞穿了件水红色的唐裙,披着同色长长的丝帛;浓密的发丝挽成一个螺髻,插以银质团花步摇;脸上画着精致的桃花妆,朱唇上的一点樱桃红显得娇艳欲滴;她的脸颊上蒙上了两层淡淡的红晕,看起来愈加娇媚可人。

  我暗中叹了一口气,挽霞你真的是费尽心机啊。

  但是事已至此,我除了帮她还能怎么做呢?她并不是个心地很坏的女子,只是她那份想要争宠承恩的心思竟然这般的固执强烈啊。

  我对皇上说:“挽霞才人的荷包做得极好。她前几日送我的几个我现在还珍藏着呢……皇上不若也叫才人给您做一个……”

  皇上兴致勃勃地笑着问挽霞,“是吗?”

  挽霞红了脸,小声地回答说:“如果陛下不嫌弃,臣妾给您做一千个一万个也愿意……”

  皇上听了她这略带冒失的话非但不以为忤反而开心地笑起来,拊着掌连着说好。

  是夜,皇上掀了挽霞的牌子。

  

  我问皎月:“你为什么不去?”

  皎月不语。

  我继续追问道:“其实你猜到了到了那儿会发生什么事,是不是?”

  皎月淡淡地回道:“是。是我叫挽霞代我去的。”

  听了她的话我涌上一股怒气,“挽霞她根本不可能获得皇上长久的宠爱!况且以她的才智根本不足以对付后宫那些满腹城府的妃嫔!你这样根本就是在害她,你知不知道……”

  皎月突然抬起头直视着我,她说:“奴兮小姐在宫中过着无忧的人上人生活,又怎么能体知我们这些小主的苦处呢……受皇上的宠幸是这后宫每一名女子的梦想,哪怕短暂到只有一分一秒,我们也该不惜一切抓住这个短暂的梦。无论如何,总比在这暗无天日的后宫被冷落一生,甚至至终连自己的夫君都不曾见过一眼来得好罢……”

  我被她的话一震,良久说不出话来。“那么……既然这样想,你为什么不抓住这个机会?”

  皎月摇了摇头,“挽霞她其实不坏,她也是可怜人呐……她的家里都指望着她能出人头地借此攀龙附凤……前些日子她家人的来信我看都把她逼哭了……”

  “可是……”毕竟这种宠爱不过昙花一现的呀。

  皎月笑了笑,“事在人为啊。以后的事谁都说不准的不是吗?说不定挽霞能怀上皇子,待她的儿子长大被封为亲王她以后不也就有了依靠么……”

  她又说出来一句让我吃惊的话。

  的确,事在人为,以后发生什么事谁都不敢保证……我就这样判断挽霞不能长宠也不免武断。

  “你看得这么透吗?也许我还能再帮帮你。”我认真地问她。

  挽霞被封为恬美人一个月后,皎月有宠。因皇上对她父亲的格外看重,破格提拔为皎婕妤,入住莞充媛的蝶恋宫。

  

  有了牵制柳婕妤的力量,我心中才稍稍安稳下来。

  有一天我无意中经过月桂宫,看见大门敞开着,庭院不远处的小亭中坐有一抹蓝晴色身影。

  一阵风儿吹来,吹落了亭中石案上的纸张,有几张竟飞落到门槛前后。

  我上前拾起,雪白的宣纸上写有几行流畅娟秀的小字。

  我盯眼一看,正是李白的《长干行》:

  

  妾发初覆额,折花门前剧。

  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

  同居长干里,两小无嫌猜。

  十四为君妇,羞颜未尝开。

  低头向暗壁,千唤不一回。

  十五始展眉,愿同尘与灰。

  常存抱柱信,岂上望夫台。

  十六君远行,瞿塘滟滪堆。

  五月不可触,猿鸣天上哀。

  门前迟行迹,一一生绿苔。

  苔深不能扫,落叶秋风早。

  八月蝴蝶黄,双飞西园草。

  感此伤妾心,坐愁红颜老。

  早晚下三巴,预将书报家。

  相迎不道远,直至长风沙。

  

  再拾起其他的几张,写得也都是这首诗。

  这时那名亭中的女子也慌忙过来拣纸,我们抬头一看,彼此都有些意外。

  原来是被封为茗婕妤的戚氏。

  茗婕妤一直无宠,因为她总是拖着一副病怏怏的身体。刚开始众人还颇为关心常常看望她,皇后也换了许多太医为她诊治,怎奈她依然反反复复地不见好,时间长了大家倒也淡漠了,于是她的门庭也冷落起来。

  我看着眼前茗婕妤姣好的面容,一阵感慨,这样的美貌不伴君侧真是可惜了。何况她的家世那样的好,得天独厚。

  茗婕妤很快地恢复了常态,笑着寒暄道:“这不是奴兮小姐么?”

  我向她一拜,说:“我刚才正巧路过。”

  然后我瞥见她手里的几张写的也是那首《长干行》,便好奇地问:“婕妤这么喜欢李白的诗么?”

  茗婕妤略有不好意思,“我是极喜欢的,尤其是这一首《长干行》。”

  我来了兴致,高兴地说:“是吗?我也是爱极了他的诗赋的。”

  茗婕妤好像也很感兴趣的样子,“那奴兮小姐最喜欢青莲居士的哪首诗呢?”

  我想了想回答说:“我最欣赏的莫过于《将进酒》了。笔酣墨饱,情极悲愤而作狂放,语极豪纵而又沉着……读起来痛快淋漓,使人心中涌起豪情万丈……”

  茗婕妤好像也被我感染了情绪,轻声念道:“君不见黄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复回。君不见高堂明镜悲白发,朝如青丝暮成雪。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真真好诗,难怪世人赞其诗曰:‘笔落惊风雨,诗成泣鬼神’。”

  我也深以为许,点了点头。

  “我好像和小姐很有缘份呢。如若不弃,不妨到里面喝杯茶吧。”茗婕妤说着做了一个请的姿势,姿态优雅大方。

  我也没有客气,笑道:“那就叨扰了。”

  从房间的装饰来看便知茗婕妤是一位很有品位情趣的女子,她的举止仪态处处显示大家闺秀风范,举手投足之间都透露出高贵典雅的气质,不由得让人赞叹。

  我们坐下说话,无论是论诗品画,还是引经据典皆相谈甚欢,彼此都有点相见恨晚的感觉。

  茗婕妤闺名唤作“静梳”,今年也不过二八年纪,只比我大了两岁。

  我临走时,她送了我一本唐朝珍藏版的《李太白诗集》。

  过了几天,我又回送了她一张李白真迹字墨。

  就这样我和茗婕妤的交往多了起来,我们常常一起做诗弹琴,待在一起一天也不知疲倦。

  我竟有了生平的第一个可以称之为“朋友”的人。

  那是一种非常快乐的感觉。

  

  我与巫朗哈穆王子真正熟稔是在我向他学骑马之后。

  那一段时间京城里的贵族小姐们流行穿着特制的飒爽猎装骑马打猎。

  我看着十二皇子纵着高头骏马威风凛凛地在猎场驰骋早已羡慕多时,这样的好机会我当然也不会错过。

  我央求十二皇子教我骑马打猎,可没想到他一脸坏笑地说:“女孩儿家骑马太危险,前些日子就听说乌姬从马背上摔下来,手臂上划破了一个口子还险些落下疤痕。奴兮你若是想骑马我带着你便是了。”说着从马上向我伸出手来。

  我脸一红,呸了一声,说:“我才不想和你共乘一匹呢。”

  十二皇子的笑意更浓,故意皱眉道:“那就没办法了呀。”

  我不服气,说:“你不教我,我也能学会的。”

  十二皇子挑眉,明显不相信的样子。

  “打赌。”我说。

  “赌什么呢?”

  我想了想,“输的人要学小狗叫。”

  十二皇子露出有些为难的表情,毕竟他已经行过元服礼算是大人了。

  “你怕输了?”我故意这么说。

  十二皇子咬了咬牙,同意了。

  “不过奴兮我可不让你学小狗叫。”

  “那你要做什么呢?”

  十二皇子神秘地一笑,“我赢了再说。”

  就这样我思来想去,找到了巫朗哈穆。

  他是在草原上长大的人,骑术一定很高。

  他刚开始不答应,说:“我凭什么要帮你呢?”

  我说:“帮助我你自然也有好处的。你外出的时间我可以和侍卫们说延长些,当然也包括不用他们看护。”

  纵然这个条件是不公平的,但也让他有些心动,因为我知道他现在最缺少的就是自由。

  他后来终于答应下来。

  我们先到养马阁去选马,他为我挑选了一匹白色的小母马。

  我见了十分欢喜,带有几分小心翼翼抚摸它的皮毛。

  巫朗哈穆笑着说:“你们女子骑马也不过是玩玩罢了,只看外表。其实称得上好马的只有那边的才算……”

  我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只见那边的几匹高头大马正嘶声长叫,看起来有些怕人。

  我壮起胆子说:“你要是这么说的话,那么我便要那边的马……”

  他摆了摆手,“你刚开始学骑马总要挑温顺的好。”

  我说:“它们若不听话,可以驯服它们。唐太宗曾有一匹烈马,武则天就这样驯服:她说:‘要治这匹马,只需给我三样工具。一条鞭子,一个锤子,一只匕首。我先用鞭子抽它,不服便用锤子凿它,再不服就一刀把它杀了。’”

  巫朗哈穆先是一愣,继而严肃着说:“傻瓜,怎么能这样想呢。马也是通人性的,你待它好它自然就会报达你。马是有尊严的生灵,若是像你所说,它不仅不会屈服你,最后你可能什么也得不到……当然人也是这样。”

  我有些意外地听着他的话,他伸出大手抚了抚我的头,笑着说:“走吧,我们去试试你的马。”

  他叫我踩着马镫把我扶上了马,自己竟然也一个翻身坐到我后面了。

  我惊叫一声,推他,“你怎么也上来了?”

  他也吃惊地回答说:“否则我怎么教你啊?”

  然后也不顾我的反对,将缰绳拉到我手上,自己朝马肚子踢了一下,马儿就奔跑起来。

  骑马的感觉真的是很惬意啊。

  我从马背上看猎场,感觉视野更加宽阔,有清爽的风儿不断从我身边擦过。

  我正沉浸在美好的意境之中,突然耳边有不满的声音传来,“喂,你听没我说话啊?”

  这句话把我一下子拉回了现实。

  “啊?你说什么?”我回头问他。

  我猛然一回头,我们的脸突然离得很近。

  我们都惊住了。

  他盯住我的眼睛,口中喃喃道:“你的眼睛会闪出银色的光芒呢……”

  “你说什么?”我并未听得清晰,便又问了一句。

  他一愣,别开了脸,语气又变得凶了,“我说让你抓好缰绳。一会儿掉下来我可不管你。”

  我撅了撅嘴,只有乖乖地抓住缰绳,一心一意地按着他的指导操作起来。

  

  过了多日,我开始可以蹩脚地自己骑马了。

  凭心而论,巫朗哈穆算是一个好老师,我没想到他竟出乎意料地耐心教我。

  我终于不用和他同乘一骑了——说实话,他每次坐在我后面,闻到他身上淡淡的皮毛味道,总是让我感觉有些异样。

  这天下午他打猎了一只野雉。

  我说:“上次跟你说过了,春天是不能打猎的呀。”

  他一边利落地拔下鸡毛,一边说:“就因为春天不能打猎所以猎场才没有人,没有人看见的事就当是没发生的事。”

  我有些无奈,翻身从马上下来,走到他面前看着地下的一堆五颜六色的鸡毛问:“你要做什么呀?”

  他一边收拾一边回答说:“骑马骑那么久,有些饿了,烤鸡吃啊。”

  不一会儿,他生上了火,将那只拔得干干净净的野鸡架在上面烤。

  我在离他远些的火堆旁坐下,缩起身子看着眼前跳动的火苗,他不时翻滚着被火烤黄的野鸡,我们彼此都没有说话。

  不知道为什么,我总觉得他有几分像权禹王,尤其是那道英气勃勃的浓眉。

  尽管他的脸长得不及权禹王般精致,但是却另有粗犷豪爽之美。

  我想权禹王了。

  我想念他身上那股奇楠香的味道,就像是蜜浆般甜甜地逸上心头。

  先前不觉得什么,可是越是将近夏天,越是觉得时间愈发地难熬。

  我正这样想着,一股浓浓的香味传了过来。

  我抬头一看,巫朗哈穆已经踩灭了火,将烤好的野鸡拿了下来。

  他把烤得有些发黑的野鸡凑到鼻前,赞叹着说:“真香!若是带些油来就更好了。”

  他瞄了我一眼,把鸡腿撕了下来,递到我面前。然后又走回去坐下自顾自地吃起来。

  我犹豫地看着那有些发黑的鸡腿,样子虽然难看,但是确实又散发出香味。

  我小心翼翼地咬上一小口,在嘴里慢慢咀嚼,的确不同凡响,比平常吃的那些膳食另有一番味道。

  我咽下一口,小声说:“好吃。”

  他抬头看我,笑着说:“你是一个诚实的人,比起那些惺惺作态的小姐们好。”末了他加了一句,“很可爱。”

  我微红了脸,低头不语,一小口一小口地咬鸡腿。

  待我们吃完了,他拍了拍手,说:“我们再转一圈就回去吧。”

  我回答说:“好。”

  他看了我一眼,“扑哧”的一下笑出声来。

  我诧异地问他笑什么。

  他连连摆手说没什么,说我们上马吧。

  我登上了马,总是想着不对劲,再一看他又在看着我笑了。

  我有些恼怒,问他到底在笑什么。

  他的嘴角扬起一个弧度,狡辩说:“你们这儿不是有首诗说什么男子看到美人就心悦,我一悦就笑啦。”

  我又气又恼又莫名其妙,索性转过头不理他。

  骑完了一圈,我下马正要和他告辞,他却拉着我到了水边,冲我笑,“你看看这水里有好玩的东西呢。”

  我好奇地俯下身去,看向有着倒影的水面。

  水面上映出了我的影子,可是却怎么看也不协调,原来是不知道什么时候我的脸上多了两道小胡子!

  我呀了一声,慌张从袖子中抽出绣帕使劲地往脸上擦。

  他在旁边惹着笑说:“好啦,已经擦掉了,再擦脸就肿了……”

  我对他怒目而视。

  “为什么不早告诉我?”

  他挑了挑眉,说:“现在也不晚呐,反正这个世上只有我一个人看见过。”

  我看着他那副无赖的样子,虽恼怒却无话可说。

  忽然旁边的树林里隐隐有奇怪的声音传来,我好奇地说:“王子,那边好像有人。”说着欲转身向那方向寻去。

  巫朗哈穆从后面一把拉住了我的手臂,低声说:“别去。是野合。”

  我一时没明白他的意思,“什么?”

  巫朗哈穆又邪又魅地低声在我耳边说:“你不懂吗?就是男女间……”

  不待他说完,我猛然想起了什么,脸上也腾的红了。

  我掩住耳朵,大声说“我不听我不听。”

  巫朗哈穆又直起身子,笑得得意。

  他转身,“我们走吧。可不要打扰了别人的好事。”

  

  我曾看见巫朗哈穆读《孙子兵法》,读的专心致志,连我走到他眼前他也没有发现。

  于是我从草地上拔下了一把草,纷纷扬扬地撒在他的书上。

  他诧异地抬头,发现是我,冲我笑了笑。

  “今天不能陪你练马了。我的腿受伤了。”

  “哦?怎么受伤了呢?”我好奇地问,也带有点幸灾乐祸的味道。

  他叹了口气,合上书说:“你们这儿的女人,麻烦。”

  我轻笑,说:“你说的一定不是我。”

  他也笑了笑,“好自信的口气。的确,不是你。你应该用棘手来形容吧。”

  我也没接他的话,只是找了块儿干净的草地坐下,问:“你也看《孙子兵法》?”

  “你们汉人的繁文缛节令人讨厌,不过这部兵法却值得一看。”

  我偏着头认真地问他,“你想当可汗?”

  他明显没有料到我会这样直白地问这个问题,先是一愣,然后严肃地点了点头,“是。我想当未来的回纥可汗。”

  他又继续说道:“我会成为回纥最英明的可汗。我要建立起一个强大的国家……我不会像父王那样轻信小人,每日只知道与女人享乐……我要励精图治,让我的子民过上安居乐业的好日子……”

  我看着眼前紧握拳头慷慨激昂诉说自己理想的男子,暗暗地生有一些佩服。

  但是我也有一些怜悯他了,他现在毕竟离他的家乡千里之外呀……而且听说回纥现在的可汗很喜欢他宠姬生的小儿子。

  我轻声说:“那么,你就好好加油吧。”

  他吹了一声口哨,调侃道:“哎呀呀,这是从奴兮大小姐口中说出来的吗?”

  我恨恨地看他一眼,“你真没正经。”

  他笑了,露出一弯洁白的牙齿,“奴兮小姐的话我记在心里了。谢谢你。”

  我被他看的有些窘,忙着起身,“我要走了。”

  在我已经走了很多步后,他大声地喊出来,“奴兮,你是个好女人。你要是再温柔点我就娶你!”

  我站住,回头瞪了他一眼。

  他没有一丝羞愧,反而呵呵地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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