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书网 > 网游竞技 > 素衣未成妆 > 影怯星孤畏登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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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回到乾清宫,朱祁钰脸上的笑意便消失得所剩无几,余下的是淡漠的嘲弄之色。

  “这凑热闹的人倒是越来越多了。”他望着尹素衣,似笑非笑的模样让人猜不透他对真相到底了解几分。作为一个帝王,他的威严固然是不可或缺,但这种间或的高深莫测,却让他看起来更加有说不出的睿智与深沉。

  “没错。”尹素衣站在窗前,默默地颔首赞同,眼神却是一直落在窗外的那丛花团锦簇的紫茉莉上。她似乎有什么心事,自踏入乾清宫的宫门就几乎没有正眼瞧过朱祁钰。弑血盟,蔺寒川,唐书颀,孙氏,越来越多的人开始陆续加入这已经脱轨的命盘,将形势逐渐逼入窘迫的局面。每一个人都可能是紫薇帝王星的灾劫所在。如今,紫薇帝王星身边危机四伏,虽然心知绝不能坐以待毙,但除了防微杜渐,她又能想出什么更好的解决方法呢?

  或许,还有最后一个办法吧……

  “你对这唐书颀有什么看法?”朱祁钰看着她的背影,总觉得她有些不对劲,却又说不上来哪里不对劲。

  “据我所知,此人年少便在巴蜀一带享有盛名,心高气傲,文采出众,不仅精通用毒,文韬武略皆是不俗。虽是庶出,在唐家却颇有分量。以他的性格和所作所为,不像是甘心沦为达官显贵爪牙的庸人。”她站在窗前,不经意抬头,窗外星子闪烁,每一颗皆是渺茫而不可测。“他决不会无故为孙氏所用,其间一定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说到那老女人,她最近好像蠢蠢欲动得厉害。”朱祁钰喝了一口桌上的“竹根碧涧”。他喜欢这类味觉清淡的茶,细细啜饮后颊齿留香,一如眼前这个聪慧淡然女子。“她在禁宫内外大量增派她所招揽的死士,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

  “她倒是不足为惧。”尹素衣似乎对她的所作所为了若执掌:“只要七煞星不现,她即使有再多的鬼花招,也不过是竹篮打水。”就算招揽了唐书颀这样的高手也不过尔尔,除非七煞星现世,否则任谁也伤不了朱祁钰一根汗毛。

  “她是不足为惧,不过,朕倒有个难题要向你讨教讨教。”朱祁钰慢条斯理放下手中的青瓷云杯:“河南历年旱灾不断,由来已久,朝廷每年都要拨下大量财政用以赈灾,邻近州府时常叫穷叫苦,借以推脱筹备赈灾款项。不过,近日倒是出了不少异数。”

  尹素衣转身,这才仔细打量他,明白他所说的话有着特别含义。

  “山西府与河北府的大小官员最近都纷纷上书,表示有足够的余粮救济河南灾民,朕倒觉得这些人古怪得紧,去年还上书奏请朝廷救济,怎么今年就多出了那么多余粮?”朱祁钰玩弄着手中的一个铜钱,神色若有所思:“不知道这些人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朕就派天阕带着几个锦衣卫心腹去了一趟河南,一方面暗地视察民情,一方面也看看朝廷拨放的粮款是否物尽其用,每想到,却意外得到了这玩意儿!”他扬起手,掌中的铜钱在空中划出优美的弧度,准确落在尹素衣的手中。

  尹素衣疑惑地细细看那还带着他掌温的铜钱。那枚铜钱裎亮却已有磨损,很明显铸造时间不长,却已经在市面流通了多次。“这是从哪里得来的?”她黛眉紧皱,眉心似有一个无法解脱的郁结。

  “这是天阕从河南带回来的,据他所说,这种折二铜钱在市面流通甚广。”朱祁钰看她眉间的结,便已知她对这看似平常的铜钱已经有所察觉。

  “此钱乃是私铸,绝非官钱。大明官钱皆以黄铜所制,每钱含铜足二分方可,而这私钱却是含铜不到一分,重量比官钱轻了少许。”尹素衣掂着铜钱,每一字皆说到重点:“这种私钱与官钱在外形上几乎没有差别,若要在市面上流通,只要不是曾经参与过铸造官钱的工匠,决计辨不出有什么不妥。”

  “早听说澄心先生才学过人,没想到,对这铸造钱币也颇有研究,未曾参与铸官钱,但轻易看出了不妥。”他半褒半贬地揶谕,听不出是讽刺还是赞赏:“澄心先生果然不是凡人!”

  尹素衣将那铜钱轻轻放置在桌上,对他的言语充耳不闻。她已经习惯这骄傲的男人三五不时地出言不逊,久而久之,索性当作没听见更好。

  见她不说话,朱祁钰又自顾自地往下说:“大明律令禁止民间私铸钱币,可有人却偏偏要以身试法,不仅如此,还刻意让这些铜钱在灾区流通,看来,这不会是一个太好的前兆。”

  “我也有同感。”尹素衣走到窗边,叹息一般回应他的猜测。

  “或许,这件事的背后会有什么不可思议的‘惊喜’。”他低低地哼了一声,接着语出突然:“刚才在御花园,到底出了什么事?居然将那老女人的心腹也给引来了?”他本不想询问,但她一直这么心不在焉的模样倒是激起了他的好奇。

  “我偶遇一个故人而已。”她话语淡然,即使出声澄清也不做过多说明,摆出任由他揣测的态度。

  “故人?那就是说刚才分明有人咯?可为什么唐书颀说没有人,你说那是故人,倪慧妃却说那是刺客?”朱祁钰唇边泛起一丝笑纹,优雅迷人:“那到底是何方高人?你们可把朕给搞糊涂了!”

  “他是我的故人。”尹素衣坚持着自己的说法:“只要他不是来刺杀你的人,即便陌生,在我眼中也算不得是刺客。”

  “朕在你眼中有如此分量?”他轻笑着走近她的身后,缓缓拥住她。

  “你是挽救大明的紫薇帝王星,汝生,大明存,天下安定,汝亡,大明灭,百姓流离。”她的声音不带任何的感情,一如她的身体,尽管夜夜拥在怀中,却是没有半丝女体慰藉的暖意。

  他的手指顿时僵直,拥抱着她的动作也变得极为不自然。他始终还没有等到她心甘情愿的一天,也自然怪不得她说实话。“你一定要用这么坦白的方式来对待我吗?”他的声音低喃之中带着无限伤感,

  他每一次自称“我”的时候,必然是最为动情的时刻,在那一刻,他才是真正的自己,不是旁人眼中权倾天下的帝王,不是那拯救苍生万民的紫薇帝王星,他想做一个人,一个自由的人。只可惜,如今,这个梦想怕是一辈子也无法达成了。

  “我不想用花言巧语欺骗你。”她静静地任由他拥抱,心底的不安突然仿似找到了宣泄之处,变得一干二净。“左輔、右弼两星已经完全隐去,七煞将现,你的灾劫就快要到了。”

  那一瞬间,他终于明白她今夜不对劲的原因。她弹奏《夜雨潇湘》的失误,她的心不在焉,神不守舍……原来,她一直在挂心他的安危。“我是真的一点也不了解你!你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女子?为什么要把天下看得如此之重,即使倾尽所有也要力挽狂澜?”他突然觉得自己所拥抱的女子竟然是如此陌生,他对她的一切都一无所知:“你到底是为了什么?”

  “我也不了解你。紫薇帝王星,你究竟是个什么样的男人?你又想从我身上得到什么?”她不过是个平凡的女子,视功名利禄荣华富贵为过眼云烟,若非因为不愿见天下苍生深陷水深火热,她即使再有悲天悯人之心,也不会彻底插手这件注定会让她死后不得超生的事。鉴于她所造的孽,如今,她愿意伴他度过难关。只是,这并不代表她愿意成为他的妃嫔,愿意卷入这永无宁日的红颜纷争。不作辩白只是因为清者自清,浊者自浊。她想赎清自己在他身上造下的罪孽,只是,她不明白他暧mei的行为下潜藏着什么。

  他到底想得到什么?

  这个男人的心思太深沉,她看不透。

  “我要你的心!你愿意给我吗?”他的声音低哑浑厚,字里行间皆是凄凉之色:“只要你愿意给我,我便答应你所有的要求,包括——用一辈子遂你天下安定的心愿,绝无半句怨言!”

  “何必呢?索心不过是虚言,给与不给你也并不知晓,徒增枉然。”要她的心吗?若是能给,也没必要吝啬,只是,当心已经不在她身上,叫她如何给?

  “为什么?”她的坦白令他情绪激越而狂乱:“难道我的牺牲还不足以换回你的心吗?”即使是虚言也好,至少她给过他,不是吗?可是,连一句虚言她也不愿赐予!看看他为她牺牲了些什么?自由,人生,夙愿,甚至还有骄傲与自尊!他几乎是那么卑微地双手奉上他的所有,可她却执意不肯垂青,完全无动于衷,一句“枉然”便将他排拒于心门之外。她真的是佛,有佛一般的心静如水,也有佛一般的铁石心肠!

  他不信佛!若佛与上天有知,为什么非要他这志不在此的人承担如此重任!?佛呵,上天呵,原来都是这么糊涂,这么有眼无珠!

  对于他的控诉,她只能沉默以对。她从不向他人许诺给不起的东西,其实,若是欺骗也没什么大不了,毕竟人之常情,只是,她无法用这种卑劣的行为玷污自己的良心,也亵渎他的虔诚。

  “你觉得你不了解我,对吗?”他在她的沉默中轻笑,苦涩的滋味自己尝试:“你不愿意把你的心给我,是因为你觉得你不够了解我,对吗?不,素衣,你错了,普天之下,你是唯一一个了解我的女人!”这是第一次,他轻唤她的名,呢喃如情人间的倾诉。

  “还记得你吟唱的那阕《江城子》吗?”他不等她回答,便吟诵了起来:“隔帘风恸顾穹苍,纵罗缰,血如殇,几缕烟波浩淼怅微茫。槊寒征鞍悲亦亢,愁何偎,遣谁铛。英雄无处觅斜阳,江山恙,雁难双,骤雨断肠无计怨潇湘。潮漫青锋汐作丈,怜薄命,弄君王。”他松开拥抱她的手臂,身姿孑然孤傲。

  “每一个男人都渴望能够一掌天下,权倾寰宇,朱家的男人们把这一点贯彻得如此淋漓尽致。可我不一样。我或许注定会成为朱家的不孝子孙!我不愿意做皇帝,我也不喜欢生在帝王之家,甚至,我憎恨身上朱家人的血脉!可惜——我却没得选择。”他的眉峰低沉,言辞低婉:“自小,我就看着我的母亲如同盼星逐月一般等待我那至高无上的父亲偶尔的临幸,如同偷窃一般畏缩,我渐渐明白,即使是权倾朝野的男子,也有诸多舞客奈何。拥有天下又如何?不过尔尔!父亲将我们母子安置在宫外,看得见这华丽的宫墙,却难登这大雅之堂,这尊贵的皇家决计不会接受身份卑微的罪妇之子,我也不稀罕这红墙金阁的高贵牢笼。我想仗义天涯,想解剑放舟,想纵情山水,想过一个平凡人自由无谓的生活。可是为什么,素衣,你要把我推入这个无法摆脱的火坑?我真的很想恨你!恨你明明知道我是个薄命人,却还要逼着我心系天下,逼着我在这不见天日的牢笼里挣扎!”

  “我明白你的恨。”她除了低叹,又能用什么来应对呢?“这是我造的孽。”

  “我自知命薄如纸,即使如你所言是那紫薇帝王星,对我而言,也仍是个不甘而为的庸人。”他看着她,目光如炬,熠熠生辉:“我不求什么,只要一个知己,一个真正知我心意的红颜知己!”

  他是在向她表露真心吗?

  尹素衣认真地看着眼前这个男人。他是一只翱翔苍宇的鹰隼,将寂寞掩藏在高傲的姿态之后,即使有隐忍的伤口也不肯暴露人前。他真的是一个非凡男子,可以将权利富贵视如粪土,可是,上天偏偏要摧毁他的自傲,把他置身在水深火热之中,再加上她的推波助澜,这冷傲的猛禽被活生生锁入了牢笼。她的执念的确是罪无可恕,如果可以,她愿意用命来补偿他。可是,她的命是否又能抵偿他的痛?

  “我会一辈子留在你的身边。但,我已没有心,你纵然索要千次,也仍是无果。”她苦笑不已,转头望向窗外,叶间瓣蕊上,那缓缓凝结的夜露一如她的拒绝,沁寒入骨。

  她不是不识好歹,只是,她早在六年前就已将心遗落在太湖边。那个眼神温润如水的男子,他手中的碧玉洞箫,还有他铿然有力的誓言——今生,你便是我风湛雨唯一的知己!这一切,化作寸寸相思,丝丝点点都在磨噬她的心。风十七呵,其实,她又何止是他的知己?他亦是她今生唯一的知音人!

  一旦在心底有了共认,那种情谊的坚不可摧便是任何人都不能插足的。面对朱祁钰的厚爱,她除了歉然还是歉然,罪孽已是深重,如何还经得起良心的谴责?不管怎么说,她都不能接受他,即使是欺骗,也容不得!

  “得到了人,却是得不到心吗?”他心尖一窒,嗓音变得暗哑。“我不信你没有心!我非要等到你心甘情愿不可!”他从来不是个肯轻易放弃的男人,更何况,孤寂的滋味他已经品得够多了,面对自己一心要得到的女人,他可以等,用一辈子来等!他有足够的时间和筹码放手一搏!为了这个女人,他可以倾尽所有!

  “你为何一定要以执念相逼?”尹素衣不明白一个男人对女人的兴味为什么可以浓厚到这种程度。他是帝王,他的身边有佳丽三千,可是为何惟独对她处处不同?

  “这是你欠我的!”他的目光掠过她毫无装饰的缕缕青丝,他想要这个素净的女子,连人带心,通通都据为己有,容不下半点遗漏!即使是沉沦,他也要她作陪。他不愿意孤独!而她,是他此生唯一永无悔意的选择!所以,他可以为他立誓长据王位,他可以为她抛弃一切的自在美梦,只要她不弃他,他便不弃天下。说他卑鄙也好,说他趁人之危也好,他就是那么想得到这个淡然的女子,即使拿命去换!

  尹素衣没有辩驳他的飞扬跋扈,她只是静静抬头眺望苍穹,突然,她脸色阴沉,眉心一悸,下一瞬,轻盈的身子已经飘出窗外,一跃上了屋顶,在散满夜露的鸳鸯瓦上停驻。

  “出了什么事?”他眼疾手快,立刻随着她跃上了屋顶。

  她以从未有过的阴沉紧锁双眉,素白的衣裙在夜风中决然飞扬,严峻的神色不只染上她的鬓角,更是流窜如她的四肢百骸。

  “七煞星现世了!”清越的嗓音骤然冷绝,平添了一抹凛冽的肃杀之气。

  他抬头,只见那灼亮的紫薇帝王星不远处,一颗星子正隐隐闪现,由隐晦而渐渐清晰。它闪耀着冷凝而诡异的光芒,如同一颗魔眼,不怀好意地窥伺着万籁俱寂的大明江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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