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夜看起来如释重负，让杜蘅颇觉不公平，皱眉道：“其实我一直不明白，你为什么会喜欢那个老女人啊。”
论生理年龄，林慧容确实要比小夜大上几岁，杜蘅说“老女人”也是写实，可是这些年慕容夜由稳重端方的少年家主变成卓尔不群见之心折的青年家主，而林慧容似有神仙眷顾，容貌并没有发生特别大的改变——只是少了七分呆蠢，多了三分灵动妩媚。如今她真要和小夜站在一起，只怕不知道的旁人要细问年庚，才能比较出谁年纪稍大一点。
“是她让我学会妥协、宽容、忍耐。”慕容夜似在回想旧事，连声音里也带了三分甜蜜亦不自知，“我曾经证明过没有她的日子也一样自在快意，可是心里总是觉得好象缺了一块。再后来醒悟人生如梦亦如电，百年匆匆而过，我可没力气再寻是否会有另一个“她”——至于谁嫌她老那就继续嫌呗，我是不嫌弃的。”
杜蘅只觉心里酸的冒泡，可是他说的话，其实是也是她心里所思所想——外人看来再不般配，对于相爱的情侣来说有什么关系？
慕容夜笑叹道：“人生七十古来稀，三十五岁前我便安心做慕容家主，三十五岁之后交卸了身上这副重担，才好做回‘慕容夜’啊——彼时她也老了丑了，说不定喜欢她的人会少一点，最好少到只有我自己。”
杜蘅才想赞叹他用情太深，听到后面几句又觉得哭笑不得，无奈道：“你不委屈么？”
慕容夜似笑非笑道：“本家主忙到恨不能生出八爪来，哪有时间委屈？”
杜蘅无奈到只差没有给家主一跪，“小夜你别这样深情，说不定时间长了，我真会喜欢上你哎。”
慕容夜侧眸凝视她，杜蘅亦坦然相对，两人脉脉相望，慕容夜缓缓抬左手扶上她的脸颊，柔声道：“那从现在开始？”
杜蘅仿佛被猫挠伤似的猛地向后一躲，畅笑道：“不着急不着急，你才多大呢？到你三十五岁还有好些年呢。阿蘅小姐姐以后会慢慢疼你的，放心哦。”
她虽说着放心，其实身子一扭干脆退到门口去，一手撩起帘子要出去，复又回身笑道：“我帮你扯谎骗人，有什么好处没有？”
慕容夜拂衣起身，望着她认真道：“我也可以帮你骗人啊。”
拥有慕容夜这样的盟友，杜蘅也不知道是该嚎啕大哭还是该额手相庆了。
慕容夜对林慧容的了解，果然是深到骨髓里。
晚间开宴于芙蓉水榭，赵昊元依然不能出席。何穷亲自安排，主位李璨与林慧容共一榻两几，其次则是慕容昼，最末虚设一席，他也不入座，只忙着招呼众人。客位则是慕容夜与杜蘅共一榻两几，林府厨子使尽浑身解数，各色珍馐流水一般捧上来。
既有佳肴，又有美酒，亦有杂耍百戏并美人歌舞任席上诸位选择，若嫌吵杂，还有琴师在窗畔水边奏些曲调舒缓的雅乐。何穷张罗的极为得体，既不炫富，亦不失凤凰将军府上的气派，只是家宴，不便请些本地士绅或官府旧友陪客，否则更热闹些。
席间慕容夜饮酒时，不知怎么呛到了，他以袖掩面咳了半天，脸色愈发青白难看。林慧容眼尖，烛影摇晃之下，依然能瞧见他紫色袍袖上的暗色湿痕，她皱眉才要问。杜蘅已经颓然色变，悄声在慕容夜耳畔说了一句话。
慕容夜亦低声向她答道：“不妨事，反正也没几年好活了。”
他声音极轻，然而正巧卡在一曲终了，琴音乍敛的那一瞬间。举座皆动容，林慧容在那瞬仿佛呼吸亦要为之停止，直到在场众人皆瞩目于她，朱砂青黛过来掰她的手腕，她才知道自己无意中捏碎了酒杯，指腹为瓷片所伤，鲜血正和着酒水汩汩而落。
慕容昼脸色铁青，喝问道：“小夜？”
慕容夜敛眸低笑道：“没什么。”
杜蘅适时扮演因为新婚丈夫身体不佳注定要青年守寡的愤怒版阿蘅，“没什么？哼，昼哥哥不用管他，太乙神仙生死人肉白骨不能自救，通灵圣手英年早卒，丢脸的也说不定是杜家阿蘅呢。”
慕容昼看起来似乎要杀人，但是他最终什么也没有做，只是默默将目光掉转向林慧容。后者似乎不会呼吸，脸色青灰，唇瓣苍白。
李璨在她身旁冷眼旁观，这时才出声道：“将军可是身体不适？”
林慧容点点头，轻声道：“我胸口闷，出去换口气——失陪。”她再也没看场上诸人，起身离开——好在步履坚定，脊背挺直，凤凰将军的仪态并没有差池。
慕容夜见场面冷清，连忙的岔，与李璨天南地北聊了一会，又提起宝宝的事情。
既然知道慕容家主命不久矣，他必须要接慕容寰回去的原因也就十分明白。李璨置身局外，并不似那两位关心则乱，对慕容夜和杜蘅的话几乎不信，然则对方已经使出了杀手锏，他再置疑又能有何用？因此殷切道：“璨也知太乙神针之名，只是怕能医者不自医，璨也识得几位杏林高手，倘若家主不嫌冒犯……”
慕容夜有心要装病，还真不怕什么李璨所能认识的“杏林高手”能揭穿他的谎言。因此颇多感谢之辞，连杜蘅亦再三谢过陈王，还未约好什么时候延请“杏林高手”去姑苏为慕容家主诊治，朱砂已经回转，轻声向何穷禀道：“将军说了，她身体不好不能陪客，请五爷代她谢罪。另外将军说慕容家主若要离去时，可以将寰少爷带走。”
这个消息似乎并不出人意料，在场诸人皆神色自若，倒是慕容昼叹道：“小夜，江前辈到底是怎么说的？”
慕容夜又用医理讲解了一遍自己的伤势，他说的话中十句倒有九句是专业术语，李璨、慕容昼皆是听了，但是都没有懂，最后还是何穷叹道：“既然江神医命家主多休息，勿劳累，何不先将身体调养起来？说不定能救过来自己也未可知呢？”
慕容夜垂眸望手中的酒杯，深深叹息道：“生无可恋，何必挣扎。”
若不是眼前这场面，杜蘅简直就要翘起大拇指，大赞慕容夜的演技——看他这模样，谁还忍心与他一个将死之人纠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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