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慧容仓促之间未及梳妆，身上换了件秋香色的锦袍，乌发掠在右颈侧，越显得肤色苍白，两眸炯然，她使眼色示意朱砂出去回避，却先抱拳向吴羽华笑道：“今日吴先生救命之恩，没齿难忘。”
吴羽华知道她是故意当着李瑛面装蒜，也不大感兴趣，轻声道：“岂敢，若不是齐王今日派遣小裴将军来援，恐怕在下的性命也要交代在西门外了。”
他是示意林慧容好歹跟李瑛说句软话——齐王殿下自进来一直端坐于外厅主位上，一言不发，脸色黑如墨漆，哪里禁得林慧容如此撩拨？如今长安城尽是他掌中之物，难为林慧容的事做不出，稍微欺负一下路人甲如吴羽华也是情理之中。
林慧容重重点头，笑意自然而然也就收敛了，她转身向李瑛跪拜，郑重称谢。两人的身份若纯粹是将军与皇室贵胄，林慧容的举动也算符合仪制，只是添上那些乱七八糟的姻亲与官场纠葛，将拜未拜之际，李瑛原该拦着，或者至少命人扶起凤凰将军，可惜他孤身前来，并无一个侍从。
吴羽华恍然大悟，悄然后退，却不想被李瑛阻止道：“吴先生留步……凤凰将军请起。”
林慧容今日战场上使脱了力，这会举动稍一费力都觉得浑身骨头似要散架，咬牙挣扎起身，轻声问道：“齐王深夜前来，可是突然有了什么紧急军情？”
她会做些官样文章，李瑛也少不得还些王侯气派，凌厉的凤眼死盯着她看了半晌才道：“陈王传来消息，命我安排人手护送你出城去。”
出城？瞧如今这战局，恐怕是奢望，林慧容深深呼吸，道：“多谢陈王厚爱，只是如今却走不得——国难当头，林某愿效微劳。”
李瑛在来之前，其实是做好了争吵和打架的准备，可是俟及见了她，立即觉得喉噎咽堵，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有什么立场可以质问她不爱惜身体？有什么脸面要她顾念兄长、保重着腹里的骨肉？有什么希望比让她永远平安更奢侈？
他沉默良久，终于咬牙道：“凤凰将军身体不好，应该好生将养，至于战局——异日自有将军大展神威的时候。”
吴羽华只怕这俩人再多说几句，自己知道个什么惊天动地的宫闱秘辛就麻烦了，忙道：“眼下形势紧张，凤凰将军一时走不得，两位大人今日征战辛苦，不如早些休息，改天再议。”
李瑛默然，见她的笑容只浮在脸上，眼睛里似乎闪耀着从不曾见的锐利锋芒，渐渐觉得心里头那些冲天怒焰终于燃尽了最后一星，唯余遍地焦灰，满目疮痍，轻声道：“罢了。”
他扶案缓缓起身，膝头僵冷的象是稍一举动便要碎成两截，然而在她面前，他没资格软弱。
齐王殿下匆匆赶来，原本都以为是要兴雷霆之怒，哪想能如此轻易了结，吴羽华悄然松口气，却见李瑛行过之际，与林慧容近到几乎衣袂相接，后者却毫不犹豫的退了两步，肃然道：“恭送齐王殿下。”
安的详细战报传到陈王行驿，却已是十一月初九。前些日子雪后泥泞大队车马无法行动，皇帝西狩的队伍一直滞留在流溪。眼见合州在望，彼时沿涪水直入长江，再放舟苏杭，便是太平温柔乡了，因此这才晴了两天，前哨来回说路面干的差不多了，便有不少人催着走。
李璨既得了林慧容平安无恙的消息，心中长舒一口气，也就不再犹豫，禀告皇帝之后，安排启程。
这一路未受战火波及，沿途官员供奉也及时，因此并不算辛苦，晚上安排驻扎在青石山附近的小镇上，等一切安顿好，已近亥初刻。
李璨与赵昊元等人讨论完战况并粮草调度等军国大事，又惦记着皇帝那厢，顾左右只见都是新选上来的龙禁卫，并无一个自己的人，皱眉道：“赭黄呢？”
龙禁卫中有个口齿伶俐的忙笑道：“听说是内眷召唤，估摸着大人们还得一会才能散，偏巧哥儿前脚走，没一会您这就忙完了。”
李璨手下其它几个牢靠的都被他派出去办事，闻言只得点头，命道：“咱们去瞧瞧皇帝。”
几人面面相觑，有人试探性问道：“这早晚，恐怕皇帝已经安寝，不好惊扰吧？”
“不碍事。”李璨微笑，举步先行。
果然皇帝没睡，听闻陈王来见驾，立即召见。如今不比宫闱值宿时规矩森严，再加上这寒天朔气的谁也不愿意在当庭傻冻着，几名龙禁卫就只留了一个倒霉蛋叫王武在院里等信，其余人齐齐去耳房里取暖。
随侍皇帝的侍卫是一个时辰一轮班，各有守哨地点，那是冻死也必得严守之处，不许言、不能动。似王武这样的随侍外臣的只好待在阶下，无聊之余不免东张西望，恍惚听见房间有人说话，却不知内容为何。
王武闲极无聊，不免胡思乱想：听说皇帝颇有龙阳之好，莫非陈王也是他的禁胬？他一念既生，又觉得太过妄想，罪过二字还未在心中想好，蓦觉后颈剧痛，扑倒在地，昏迷前还来得及想“报应好快”。
这夜弦月明亮，将凶手照得清清楚楚——却是十多个黑衣人一齐涌入院中，身法轻捷，下手迅猛，竟然个个都算得一流武学高手，更兼熟悉守卫布局，连拨六明十暗外加王武这个陪砍的共计十七处哨位，毫无声息，作风极之剽悍。
最后出现的是位俊美至极的青年男子，朱绦玉冠，玄色织金华裳，翩然若谪仙。他颌首示意，那些黑衣人便同时破门、破窗，杀向屋中！
出乎意料的是室内并无强有力的抵抗，内室两人，一立于书案侧研墨，一端坐于案前疾书——只是立于案侧者身着明黄龙袍，坐在书案前的反倒是紫蟒玉带！
这明显逾越尊卑的状况使得来袭众人惊诧莫名，反倒是那位紫袍男子停笔、抬首、微笑，坦然自若道：“你是慕容昼？进来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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