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逢乱世，除了杀人，就是被杀。
林慧容自认也算是受过现代法制教育的普通平民，当年的别号叫做善良懦弱路人甲，遇歹徒抢劫偷盗现场不敢喊一声哪里逃而只是默默装死。到如今一颗心已经磨的坚如铁石，举凡需要的时候，手起刀落，十分犀利。
来人着匈奴甲胄，乘一骑栗色大宛马，速度不快，人马都似累极，因此林慧容算准时机从林中跃出站在当路横剑等对方自行送死。
以赤葭之锋锐，正可将驰来的敌人坐骑砍翻，接下来单打独斗，林慧容倒也不惧。
岂知千钧一发之际，敌人猛勒缰绳，那匹马人立长嘶，竟然将主人掀翻在地。
这等乱世，有坐骑代步自然是大好事，林慧容先制止了惊慌逃窜的马匹，这才回头来看那个摔的七荤八素的倒霉蛋。
他身上甲胄沉重，等闲起不了身，索性躺在地上，只掀了掀头盔，露出自己的真面目来，无力道：“林将军，手下留情。”
这青年男子笑容甜美，竟似熟识，林慧容虽以剑锋指定了他的咽喉，却想不起是什么时候见过他。
“国之利刃，出必全歼。”对方长叹道：“凤凰将军果然是贵人多忘事。”
这八个字打开了林慧容记忆的闸门，前尘往事汹涌逼来，林慧容愕然道：“裴茕！”
在她的印象里，裴茕只是个聪慧热血犀利的美少年，当年因着李瑛重建神策军，林慧容起意试验特种部队的锻炼方法，两人也曾共过一段事，最后林慧容因故离开长安，麾下那几个人最后还是交到他手里的。
去年八月十五，机缘巧合，苏州林府各路英豪聚会，裴茕也曾叨陪末座，当时乍见这个秀美如女娃的少年竟然已经成个英气逼人的男儿，林慧容十分意外，竟觉得象是瞧见糖糖长成，颇有老怀大慰之感，不想再见竟是今日此境。她眸光微暗，剑锋反倒逼的更近，几乎已经刺入他的咽喉，“你怎么会在这儿？”
“我本来是在守卫潼关，奉命率部驰援洛阳，然而来的时候洛阳城已破，我们几人潜伏于城中打游击战。今天下午城中乱糟糟的，听说是走丢了一位大人物，所以满城大搜，于是我们分散出城，我就扮成了匈奴军官……话说咱们能不能换个地方说话？眼见匈奴军队要出来搜捕了。”
游击战还是当年与李瑛一同讨论制定特种部队战略时，林慧容将伟大领袖的“敌进我退，敌驻我扰，敌疲我打，敌退我追”十六字方针搬出来唬人，貌似还曾综合些现代战争中的城市巷战与丛林战的实例，跟眼前这个小子还有李瑛争辩的头昏眼花，没想到竟于此地应用于实战。
这些都很重要，然而不是林慧容想听的那些，“驰援？有没有走过了头，又往东行了两百里？”
裴茕见她美丽的脸上尽是杀气，表情颇有几分狰狞，这两年身经百战的经验告诉他，倘若说错话，是真的会出人命的。
“没有，往东做什么？”他每发一个音都能感觉到咽喉间的肌肤碰触到剑锋的锐痛，然而又不能不说。
所谓乱世，是教会人什么都不信的世界。
村里遭遇的那场惨绝人寰的屠杀，十八具童尸组成的三个简笔的“杀”字似乎都在眼前。
——当年她组建特种部队时，曾经将一部分军队经常会用到的简化汉字教给部属，裴茕也会。
或者，这个就是唯一的答案。
裴茕见她横眉怒目，鼻翼翕张，手臂颤如春风里的桃花枝桠，恐怕一个失手就结果了自己的性命，唯有盘算脱身之法，口中只管混道：“将军怒不可遏，可是误会了什么？在下千里驰援，惜未及救援洛阳，哪有空再往东拐！倘若在下当真该杀，请将军教我死个明白。”
“向东二百里的山岭里有一处村落，全村被屠殆尽，其中……有……十八具童尸组成的三个‘杀’字！”林慧容颤声道：“便是我教你们的简写‘杀’字！”
裴茕不知当时情况如何，然听她说的如此惨烈，不由怔住，随即道：“倘若是我带人干的，摆那三个‘杀’字有什么用？给你看还是告诉你是咱们的人干的？”
林慧容打个激灵，村里百多口人哪会个个都是英勇无畏的烈士？所以敌人要掌握她家的情况不难，因此屠村绝非为了斩草除根；再则杀人也还罢了，连同鸡犬都不留，恐怕不单是怕走漏了风声或者好玩，更是为了激怒自己，或者给来寻自己的亲人造成恐惧。
摆这三个“杀”字，到底是向她示威，还是嫁祸于人，又或者另有所指？
“好，我相信你。”她收了剑，裴茕挣扎半天才站起来，捂着左侧腰胁气喘吁吁。
原来他在洛阳城与敌人周旋中负伤，林慧容理智既复，歉疚之意重生，要背负他到林中隐蔽之处详细察看伤势如何，哪知裴茕坚持不肯。
林慧容也懒得理会他到底是警惕还是羞愧，忽地矮身以右肩轻撞他的左腰，伸臂勾住他的腿弯将之扛起来。
刘秀生怕自己在旁耽误了林慧容杀敌，缩在背风之处不敢抬头，蓦地见她扛回来个浑身甲胄的匈奴军官，骇的瑟缩退却，失声惊呼。
林慧容知她必是受欺所致的心理阴影，也来不及安慰，只微笑道：“这个是假坏蛋，真的自己人，别怕。”
林慧容转身去将裴茕的坐骑带了回来，这时的刘秀已经收敛了恐惧之意，她双腿不能行动，身子却紧绷的象蓄势待发的小兽，看起来裴茕若稍有异动，她会扑上去咬断他的咽喉。
裴茕其实失血过多，正眼前发黑，实在懒怠说话。他被林慧容扛过来，窘迫之余又觉安心——凤凰将军到底是自己人，较之昏迷于野地或者沦落敌手，似乎强上不少。
“阿秀乖乖的躺好，姐姐瞧瞧他的伤。”林慧容俯身拍拍刘秀的肩膀，蹲到裴茕身边去解他的盔甲，里衣上大片暗赭触目惊心，揭开他胡乱缚在腰上的布条一看，竟然是条三寸来长的伤口，狰狞可怖，她故意自嘲道：“这娃连上盔甲，少说也有二百来斤——不是吹牛啊，我倒还不觉得太沉，莫非这就是传说中王霸必备条件之力能扛鼎？”
王霸与王八谐音，不过这笑话一点也不好笑，刘秀撇撇嘴，终于还是戏她道：“姐姐又不是要娶这男人回家，纵然扛得起，也没甚用处。”
两人一搭一挡的扯些闲话，裴茕忍痛装死，充耳不闻。
按照现代医学的观点看，他身上这道创伤最好是缝几针以使伤口加速愈合，然而眼下既不具备无菌环境又无缝合器具，这年月也没抗生素，他这伤口九成九要感染，再三权衡，林慧容到底不敢下手，只是将伤口加了些金创药，再将他身上布条重新缚紧。
虽未有显著成效，对方到底一片好心，裴茕苦笑道：“多谢。”
眼见暮色渐浓，林外的官道上却接二连三的有匈奴小队精兵疾她而过，林慧容寻隙将两人搬挪到树林更深处，犹豫着问裴茕道：“假如你没遇着我，打算往哪儿去？”
裴茕略一点头道：“我们约有地点，有人接应。”
林慧容皱眉道：“麻烦你件事，等你休息好要走时，将我这个小妹子带到安全的地方，可好？”
瞧在齐王、陈王的面子上，帮她一次也无妨，问题是那小姑娘双腿负伤，自己又状态不佳，实在无力保护两人的安全，裴茕想了想，问道：“那你呢？”
林慧容想起禇婆婆慈祥的笑容，恨声道：“我要去洛阳城。”
这下连刘秀也错愕难掩，追问到结果之后，她连声道：“你不要去！禇校尉被人陈尸于城南，就是为了诱你这样义愤填膺的好人去送死！”
裴茕也道：“要是为这些，无需再涉险——今天下午城南一把大火，将禇校尉的遗骸烧了个干干净净——你若有这份气力，莫若想法救救城南被关押的那些姑娘们。”
刘秀亲历那魔窟的惨境，`知道厉害，重重点头，一双清而亮的大眼眨也不眨的望定林慧容，生怕她说出一个“不”字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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