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赶到火车站之后,我买票乘车离开,目标很明确,该做的事我基本都做完了,现在要去里坎儿法台寺,要想尽办法回到属于我的世界去。在隆隆的火车声看着车窗外的景物倒退如飞,我有种恍惚感,经历过的一切在时间的河流就好像过眼云烟。同时,我又有一种来自心底的忧虑,我没有任何把握可以回到属于我的世界里。
如果真的回不去了?我该如何?一直滞留在已经纷乱的时间?假如事情真发展到了那一步,我想我会非常痛苦。
能卖掉的装备都卖掉了,背包里只剩下相机之类的东西,我添置了一点别的,另外又买了满满一大包食物。拖着两个包走在通往法台寺的荒路上时,就好像面临人生最大的一次抉择和考验。我顺利的从山脚下的入口进入地下,又按记忆的路线走到了封闭空间和小洞之间的狭窄过道,我清楚的记得圆盘机括的位置。
封闭的地下空间还是空无一物,死一般的沉寂。我慢慢走到了那些复杂分岔的入口前,只要走进去,那么后面的一切都无法再由我掌控,但这是唯一可走的路了。我犹豫了一下,如果我这样直接进去,然后绕来绕去的再从分岔出来,那么外面是什么时间段,我不可能知道。为了给自己一点参照物,我在入口这边放了一张用石头压住的食品包装袋。
这么做,只是个很简单的办法,如果我再次走出来,看不到包装袋,那么就说明我在时间流逝的更远,回到了更久的过去,如果还可以看到包装袋,那么就说明我离正确的时间更近了一步。
接着,我就走了进去,心里很不平静,但脚步是稳健的。从我上次离开这里之后,亲眼看到一幕幕已经发生了的事情重演,我就深信了金瓶梅的话,发生过的,即不可逆改。同时我也相信,命运这个东西,可能真的是注定的且安排好的,就算自己的命运是因为某个人或者某些人有意安排的,但是既然被安排,那就要在这条路上继续走下去。
逃避,真的没有任何用处。
这同样是个漫长的过程,在无数条分岔每次穿梭转换,都可能经历时间差,但时间差不会太大,所以要在这里绕很久很久,才能把错乱的时间拉开,找到机会。我没有在沿途做任何提示性的标记,按着标记走,只会是一条已经固定的路,无法让时间发生变故。在复杂的分岔,手腕上的手表失去了所有的作用,没有时间的概念,我完全是在误打误撞。
过了不知道多久,我第一次从复杂无比的分岔绕了一大圈,然后顺着入口走了出来。当我的手电照射在参照物所在的地方时,尽管一直在用力压制自己的情绪,但还是不由自主的流出一头冷汗。
食品包装袋不见了,我走了一大圈,又让自己在时间长河朝着过去漂流了一段,我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时间,可能走出地洞之后,甚至能看到几个正在闹革命的红卫兵。
我只停留了一分钟,马上调头重新钻入了分岔。我一直不想接近那片深渊,虽然已经有了相应的免疫力,但是始终能感觉到深渊的最最深处,无形有种莫名的召唤。不过想要在分岔不断的穿梭,就必不可免的要接触到深渊所在的漫长的通道。我很小心,第二次走进分岔之后,绕来绕去的距离深渊越来越近。
每一次接近深渊的时候,那种感受都是全新的。我很想再到深渊那边看看,这种感觉只要一出现,就愈发膨胀起来,最后我不得不马上转身离开,来强行控制自己。在通道附近的分岔绕了很久,我第二次回到了入口那边,这一次的情况显然比上一次好了很多,我一眼就看到了那个被石块压着的食品包装袋。
这是个好的征兆,我心里微微兴奋了一下,然后接着再钻入分岔。接下来,我不知道过了多久,但是那个装着食物的大包已经被吃空了一半。每一次进入,我都会面临深渊的诱惑,但还能抵御的住。然而在我第五次走进深渊所在的通道时,心里突然萌生出一种很奇怪的感觉。
那感觉无法形容,却让我觉得这条通道好像跟之前不一样了,这可能是我的一种错觉,但是心里的感觉却一直平息不下来。我默默的站在距离深渊还有十几米远的地方,我感觉从深渊那边传来的召唤强烈到了某种地步,我又有点管不住自己的腿脚了。
人的预感和直觉是非常奇妙的东西,预感和直觉的能力让人类可以不用通过视觉听觉触觉去感受到一些情况。此时此刻的我,被那种预感紧紧的包围着,我感觉这时候的深渊下面,可能和平时不同了。
是深渊本身产生了什么变化?还是我的预感欺骗了我?我仔细的思考着,但是不亲眼去看看,我永远都想不出答案。抱着这个念头,我的脚步终于开始迈动,小心翼翼的一点点接近深渊,十几米的距离,我走了很久,一直走到距离深渊还有两三米时,我原地趴了下来,身体重心完全放低,这样可以保证我不会在恍惚突然一头栽下去。
我趴着慢慢爬行,朝深渊爬去,然后脑袋从深渊边缘探了出去,同时把手电也照下去。在我探出脑袋的一瞬间,我的目光突然就像结冰了一样凝固住了。事实证明,我的预感完全没错,深渊本身可能是没有发生什么变化,但是我却看到了一条身影。
这一次,我可以保证我完全没有被深渊的莫名召唤所迷惑,我的眼睛看到的,都是真实的。
我看到了什么?
光线的照射下,我看到在深渊下方大概七八米的石壁上,有一个人,他不知道是怎么下去的,也可能是失足,也可能是有意下去却上不来了。他的情况很糟糕,双脚在光滑的石壁上没有任何借力的地方,只有两只手死死的扒着石壁上一个小小的凸起,整个身体等于完全悬空的,一百多斤的重量全部压在两只手上。
当我手里的光线照射下去的时候,那个人也艰难又缓慢的抬起了头。他的表情非常狼狈,很可能已经到了自己耐力和体力的极限,他的脸庞涨的通红,用力用牙齿咬着嘴唇,憋着一口气不敢有丝毫的放松。
我呆滞了。
我清楚的看到,那是另一个自己,正悬空扒着石壁上的凸起,命悬一线。我根本说不清楚这是什么时间段,为什么又会和另一个自己相遇。但是从之前的经验上来判断,我确实离原来的时间段越来越近了。
但是此时此刻,我顾不上考虑别的。我又面临了一个很艰难的抉择,面对另一个即将坚持不下来而失手落入深渊的自己,我该怎么办?人的自私不可能在任何时间消退,只要活着,就会把本性的自私保持下去。我抹掉圆盘机括附近的萤光,就是为了不让另外的“自己”从这里逃生,然而现在,我该怎么样?
如果抛开其它因素,那么我现在看到的,是一个即将死去的鲜活的生命,一条生命。
很短暂的思考期间,我的眼睛看到深渊骤然升腾起一片白光,茫茫的白光淹没了一切,就和我第一次在深渊前产生的错觉一样。白光同样淹没了那个将要失手落入深渊的“我”,这一幕在我看来壮观且悲凉,在白光的映照下,“我”的表情愈发痛苦,但好像又非常镇定,他一声不响的艰难的扒着石壁,抬头注视着我。
可能他被现在的处境所感染了,我在他的眼里,同样是另一个自己,但是他没有困惑。
就在这一瞬间,我仿佛能够感觉到,他的目光有一种欲言又止的迟疑。
同样,我仿佛也被处境所感染了,心里的杂念顿时消失的无影无踪,我只想先把他救上来再说,至于救上来之后,这个世界上又出现了一个一模一样的自己所带来的后果,暂时就顾不得多想了。
“坚持住!”我反手解下背包,我只有一个人,所以负重有限,用不上的东西就没有带。没绳子,我想把衣服撕开,快结成绳子丢下去,拉他上来。
但是就算我的手脚再麻利,这仍然需要至少几分钟时间,然而他不知道已经坚持了多久,到了强弩之末。他的表情越来越痛苦,难忍,我的心顿时慌了,一边不断的鼓励他,一边飞快的把衣服撕开。
我没来得及结出一条足够长的绳子,突然间,他的表情一下子完全镇定了,镇定的好像将要回家一样。他的目光也随即变的平静如水,再没有任何多余的想法和情绪。
“这个,是真正的黑洞,世界上真正的,为数不多的黑洞。”他突然就开口对我说了两句话:“我和你,不能都死去,至少要活下来一个,现在,你得活着。”
说完这些,我尚未来得及有任何回应,他的手终于坚持不住,松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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