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二十五章 知人知面不知心，我咽不下这口气
月光将晒谷场的石碾子照得惨白。
红星农场的一隅，饲养员们围坐在一辆破旧的板车旁，四周是沉寂的田野与偶尔传来的夜鸟啼鸣。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难以言喻的压抑与不安，生产队里的家畜们莫名其妙地死亡，给原本就紧张的生产生活又添上了一抹阴影。
原先那群跟着看热闹起哄的村民们，就这样被方书记给吓唬退散了。
任长顺看着被方书记驱散的村民们，不禁回头看了一眼身后那些在生产队负责养殖的工作人员，故意大声嘟囔道：
“诶呀，方书记这话说得可真轻巧，这么快就把大家伙给轰走了。他们倒是走得容易，可你们这些生产队的伺养员咋办啊？”
“咱们生产队里的家禽死了，你们这些饲养员的工分可就没了呢……不过这也不是我能考虑的事情了，我还是先回去吧。”
“对呀！咱的工分！”
生产队的张婆子攥着半截裹脚布突然嚎哭：“俺负责养的那三头猪崽，可是能换三十个工分的！”
她那补丁摞补丁的裤管下，露出六六年被红卫兵打断的跛脚。
赵大夯手里的死鸡也突然抽搐着蹬了下腿。
这个满脸络腮胡的饲养员猛地将畜生摔在粮囤上，鸡血溅到“农业学大寨”的标语牌，惊飞了落在任长顺羊皮袄上的绿头苍蝇。
“我这也是三十五个工分呐！”
赵大夯的解放鞋碾碎满地鸡毛，脖颈处的刀疤在月光下狰狞扭 动，“我家二小子开春娶媳妇的彩礼钱，全指着我养的这些鸡呢！”
几个蹲在板车边的饲养员跟着直起身，他们怀里抱着的死鸭死鹅还在滴着黄脓。
喂鹅的沈金凤突然扯开灰布头巾，露出额角被野猪獠牙划破的旧伤：“这不对呀，陈凡今年过年时还帮俺搭把手杀过野猪的，他咋就……”
“知人知面不知心呗！”
任长顺的铜烟杆在石碾上敲出火星，惊醒了蜷在草垛里的瘸腿老狗。
他故意将怀表链上的主席像章转向月光，“六五年饥荒，陈凡他爹不也帮着逮偷粮贼？结果呢？”
枯枝似的手指突然戳向赵大夯，“当时你爹不就是被陈凡他爹给举报的？”
“本来陈凡他爹就不是什么好人，你们还能指望他爹的种、陈凡他自己能是个什么好货色吗……”
“你放屁！”
赵大夯抡起喂猪的铁勺，混着泔水的蓝荧光液体泼在任长顺的军绿胶鞋上。
任长顺瞳孔猛地收缩！
他动作利索的躲开了那迎面砸来的铁勺，羊皮靴却稳稳踩住滴落的液体：“大夯兄弟，咱们得讲证据。”
任长顺缓缓从衣兜里掏出一封折叠得整整齐齐的介绍信，信封上红星农场的公章鲜红而醒目。
他轻轻展开信纸，语气中带着几分不容置疑的坚定：“今年年初关于陈凡倒卖貂皮给广州客的事情，虽然当时因为证据不足没有深究，但革委会那边可是一直记着呢。”
“陈凡这家伙，行为不端，心思活络，确实就不是什么好人啊，你犯不着为他那些可能有的恶行感到愤愤不平。”
此言一出，饲养员们原本就紧绷的神经似乎更加紧绷了几分。
他们之中，有人眼神闪烁，似乎在回忆着与陈凡过往的交集；有人则低头不语，心中暗自盘算着接下来的打算。
然而，更多的，还是一种难以名状的愤怒与不甘。
毕竟，这些家畜是他们日复一日、夜以继日辛勤照料的成果，如今却这样不明不白地死去，怎能不让人心痛？
“不行！”
一个声音突然打破了沉默，还是饲养员赵大夯。
他猛地站起身，双拳紧握，眼中燃烧着怒火：
“明天白天，我还是得去找陈凡问个清楚！到底是不是他在井水里下了什么东西，害得咱们养的动物都死了！”
“不然，我心里这口气咽不下！实在憋屈得慌！”
赵大夯的话如同一颗石子投入平静的湖面，激起了层层涟漪，引起了不少人的共鸣。
周围的饲养员们纷纷点头附和。
对于家畜的突然死亡，他们都有着同样的不解与愤怒。
“对，我们不能就这样不明不白地认栽！”
“咱们养的可不是普通的家禽，这可是生产队的公共财产！是集体的财产！如果我们不追究清楚，那以后谁还会好好干活？”
“对，不能就这么算了！咱们必须得讨个说法！不能让陈凡逍遥法外！”
……
一时间，饲养员们的情绪被彻底点燃。
他们开始热烈地讨论起如何对付陈凡，仿佛只有这样，才能抚平他们心中的伤痛与不公。
“你们这样去问，能问出个卵来？”
就在这时，任长顺的声音突兀的打断了大家伙的群情激奋。
他深吸一口烟，缓缓吐出，烟雾在空中缭绕，为他平添了几分神秘与深沉。
赵大夯还是不服气，“他都把咱生产队的家畜给祸祸了，难不成咱们还不能去问问他了？”
任长顺轻轻摆了摆手，示意大家安静下来。
“问你们肯定是问不出来的%你们明天跑去问陈凡，就算真的是他干的，他也绝对不会承认的。”
他淡淡地说道，语气中带着几分不容置疑：
“你们想啊，如果换做是你们，一群人气势汹汹地找来问话，承认了就意味着挨打，甚至可能面临更严重的后果，你们会承认吗？”
任长顺的话如同一盆冷水，浇灭了饲养员们心头的怒火。
他们面面相觑，一时竟无言以对，意识到直接去找陈凡质问确实不是明智之举。
的确，如任长顺所说，即便真的是陈凡所为，他也绝不会轻易承认的。
可他们又能怎么办呢？总不能就这样不明不白地认栽吧？
大家冷静下来后，又开始担心起如何追查真相的问题。
毕竟，他们只是普通的村民，没有专业的调查能力和手段。
如果直接去找陈凡质问，万一陈凡真的做了此事却拒不承认，他们又能拿他怎么办呢？
“那咱们该怎么办？”
终于，有人忍不住开口问道，声音中带着几分无助与绝望。
这时，负责养鸭的孙瘸子缓缓站起身。
他拄着一根枣木拐杖往前蹭，每走一步，拐头包着的铁皮都会在石板上刮出刺耳的声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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