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镐这道命令虽然没有明说,可是暗示已经十分明白了。
不准收留溃败的朱泺新军!
要把朱泺新军挡在大营外,坐看新军溃兵被倭寇杀戮!
其他将领只是觉得多少有些不舒服,不过很快就适应了。
可后面陆陆续续回来,被朱泺收留过的几名将领感觉十分不好受。
几人相互对视一眼,其中一人站出来,大声请求道:“经略,这些新军兄弟只是普通的将士,并非朱泺,不应该如此对待。”
杨镐转身眼神阴冷的盯着说话的将领:“你叫什么名字!”
“卑职……卑职……祖明章……”
“我看你是早被朱泺的小恩小惠收买了是吧!祖大寿是你什么人?朱泺派你回来,有什么阴谋!”杨镐眼神更加阴冷,言语变得更加尖锐。
“卑职与祖将军没有任何亲属关系!经略使想要杀卑职,尽管放心杀!”祖明章面露愤怒道:“卑职受过新军的恩惠,说这番话,就是为了报恩!”
“若是经略不愿开门接纳新军溃败的兄弟们,请准许末将出营与他们并肩作战!”
祖明章十分后悔当初胆怯离开闻庆城。
尤其是亲自接触过朱泺后,再见到杨镐的阴柔卑鄙,他就更加后悔回来了。
杨镐的眼角剧烈的颤抖着。
祖明章也豁出去了,面无惧色与杨镐直视。
辽东其他将领沉默不言。
李如松的脸色也一片漆黑。
片刻后,杨镐点了点头,看着祖明章嘲讽道:“好!
好!你的请求,本经略准许了!”
“开辕门,送这个叛徒出去!”
祖明章拱手谢道:“卑职谢杨大人!”
话罢,祖明章在李如松面前跪下:“明章得伯爷与总兵赏识,才能以一介微末领游击将军职衔,伯爷与总兵的恩情,名章无以为报,请总兵受名章一拜!”
祖明章叩首后,起身在众人的注视下离开。
李如松看着祖明章离开的背影,心中十分愤怒。
他很清楚,从祖明章的举动,他就知道,祖明章能从闻庆城回来,其实就是感念他们父子的恩情。
不过今日这一刻,祖明章心中已经有了比这份恩情更重要的东西了。
他们父子以家长制,裙带乡党纽带建立起的辽东集团,被人挖开了一角。
尽管只是很小的一角,但也足以让李如松心生寒意了!
“走,我们上瞭望塔!”杨镐冷冷丢下一句话,转身往瞭望塔走去。
许多人不是滋味的跟上。
“兄弟们,快,快,坚持住,一定要坚持住,马上就要天黑了!”熊廷弼拖着沉重的双腿,跑前跑后的给兄弟们鼓气。
这时一名被他派出寻找辽东军的兄弟匆匆跑回来:“熊大人,卑职带回了一名辽东将领。”
熊廷弼一眼就认出了祖明章,高兴乐了。
他知道辽东军一定就在前面了。
这一路,他冒着几次差点被德川家康追上来的风险,不断修正方向,其实就是在北上途中寻找辽东军。
“祖将军!”熊廷弼向祖明章敬军礼。
祖明章捶胸回礼,迫不及待询问道:“飞白先生,指挥使呢?你们战败了,指挥使是不是已经遇难了?”
祖明章急切的寻找着朱泺的身影。
熊廷弼这一伙人,一路奔逃,实在是太狼狈了。
熊廷弼闻言一愣,紧接着哈哈大笑道:“祖将军,是谁告诉你我们战败了!我们没有败,指挥使带领我们袭击了倭寇的辎重……”
熊廷弼简练的把消息告诉祖明章。
祖明章听的都愣怔了。
哈哈……
下一秒,祖明章忽然仰头大笑:“果然不愧是指挥使,也只有朱指挥使的气量和胆略,才能打出这种惊艳之战!”
“飞白先生,我想跟着你们行动,辽东军我不回去了,可不可以?”
祖明章的请求让熊廷弼愣神,他略作思考,高兴道:“当然,指挥使若是知道,一定会很高兴!”
“飞白先生,你们现在直奔辽东大营,你是不是想要把倭寇引到辽东大营?”祖明章到底是一名良将,既然新军不是战败,却直奔辽东大营,他很快就猜出了熊廷弼的想法。
心思被看穿,熊廷弼多少有些尴尬,讪讪一笑。
不等熊廷弼回答,祖明章就拍手称快:“好,这个主意好,让那些认定副经略战败的人见识见识新军的风采,也看看那些满肚子龌龊阴谋的狗东西们,倭寇近在咫尺,敢不敢一战!”
熊廷弼诧异的看着祖明章,虽然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但他乐的如此。
于是爽朗大笑道:“好!”
于是乎,在祖明章的带领下,熊廷弼所部更加迅速的向辽东大营直冲而去。
此消息几乎第一时间被辽东监视新军动向的斥候送回去。
“叛徒!祖明章这个叛徒!”
杨镐面色发白,愤怒咆哮道:“这个叛徒是想要祸水东引!当初就该杀了他!就该杀了他!”
呜呜呜……
号角声响起,整个辽东大营,一群德川家康手下的残兵败将,一时间风声鹤唳,草木皆兵!.
“飞白先生,这是经略的意思吗?”
跑步行军中,祖明章大声询问道。
熊廷弼扭头看了眼祖明章,一本正经道:“祖将军,指挥使命我吸引德川家康北上,给了我相机决断之权。”
祖明章哪里还能不清楚,新军牵着倭寇的鼻子找到辽东扎营之地,是熊廷弼擅做主张的举动。
哈哈……
祖明章爽朗大笑一声,指着前面说道:“不远了,剩下不到十里!想来现在斥候正在向大营的杨经略汇报我们的情况。”
“报,新军溃兵距大营十里!”
“报,新军溃兵已抵达五里外!”。
“报,倭寇距我大营只剩三十里!”
“报……”
一道道夹杂着惊慌紧张情绪的汇报声在大营外响起。
斥候面色惶恐策马而来,汇报消息后便迅速离开。
“怎么办,倭寇发现我们在这里扎营休整,会不会对我们发起进攻?”
“杨经略,现在必须想个办法,要不然我们拔营撤吧!”
“之前撤还或许可以,现在拔营撤退,士兵恐怕会瞬间崩溃,重现之前的溃败景象!”
⋯⋯
一群辽东将领们站在杨镐和李如松后面,激烈的争吵着,杨镐有些不厌其烦,心中有一股压抑不住的躁怒在酝酿。
不过,他更多的是害怕。
隐于袖中的手剧烈的颤抖着。
之前的溃败,不但彻底打掉了辽东将领的自信,也打掉了杨镐的自信。
他们对德川家康有一种挥之不去的畏惧。
“快看!溃兵冲来了!”
有人声音变调,尖细大喊,众人看去,就能看到一里外,一群狼狈不堪的溃兵亡命般向大营方向冲来。
“让防守的士兵鸣枪示警,驱赶溃兵!”杨镐终于不再遮遮掩掩了,德川家康给他造成的心理阴影,让他顾不得其他。
“鸣枪示警!”
“射击!射击!”
⋯⋯⋯⋯
紧张的呼喊声在大营内此起彼伏响起。
砰砰砰……
枪声顿响。
熊廷弼鄙夷不屑的看了眼辽东大营,大声呼喝道:“左传,左传!”
呼!
辽东大营内,杨镐等人看着新军的溃兵从百步外划过一个弧度后,迅速左撤,均都不约而同长长的松了口气。
这群溃兵被赶走了!
“兄弟们,跟着我一起大喊!跟着我一起大喊!”熊廷弼在阵列侧畔前后小跑着亢奋道:“大捷,大捷!我部在指挥使带领下,成功伏击倭寇辎重队,倭寇已弹尽粮绝!”
“大捷,大捷……”
⋯⋯⋯⋯
“什么,新军偷袭了倭寇的辎重队,毁掉了倭寇的全部辎重!”
“这怎么可能!他们怎么做到的!”
“岂不是说,倭寇现在真的已经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
“是不是真的?朱泺是怎么做到的!”
⋯⋯
辽东上下,看着新军平行着大营宽正面奔跑着离开,听着传来的高涨欢呼声,短暂的愣怔后,紧接着哗然。
难以置信的议论起来。
杨镐的面色不由变了变。
大捷!
朱泺又打了胜仗,而且偷袭了倭寇的辎重队!
这就意味着,德川家康现在已经是没有爪牙的老虎了!
咔咔……
咬牙的声音从杨镐口中传出,其面色变得极为狰狞,忽而咆哮怒叱:“这绝对不可能!这是新军溃兵的阴谋!他们的目的就是想引诱我们对追来的倭寇发起进攻!”
“好给他们创造机会,摆脱倭寇!”
瞭望塔的议论声安静下来。
辽东诸将更加愿意相信杨镐的分析。
“卑鄙!”
“朱泺本人卑鄙,训练出的军队也卑鄙!”
⋯⋯
低声咒骂响起,可杨镐从他们这种压着声音的举动,看得出,熊廷弼的话,还是让辽东将领产生了动摇。
难道朱泺真的成功伏击了德川家康的辎重队?不!绝不可能!
其实就连杨镐自己,心中也是将信将疑。
呼喊声渐渐变小,直到兴军将士消失在杨镐等人的注视后,辽东大营内还是鸦雀无声。
死寂般的安静。
压得人有些喘不过气来。
“报!德川家康逼近十里外!”直到斥候从远处驾马奔略而来,惊恐的呼喊声,凄厉响起时,才打破大营的死寂。
哗!
“倭寇来了!”
“怎么办,倭寇来了,万一倭寇进攻大营怎么办!”
⋯⋯
整个大营立时响起一片惊恐不宁的喧哗声。
李如松到底也不是无能之辈,在杨镐六神无主之际,一把推开杨镐,冲到旁边的战鼓前,夺过士兵手中的鼓槌,拼命的擂鼓。
咚咚咚……
沉闷肃杀的鼓点声敲击在惶恐的辽东将士心头,大营内的恐慌渐渐安定下来。
李如松将鼓槌扔给士兵,冰冷喊道:“慌什么!我们有大营作为屏障,德川家康的辎重完全被毁,已经是没有牙齿的老虎,他只要敢进攻大营,这里就是他的葬身之地!”
“所有人听令!装填火炮、枪弹上膛!”
一门门松炮被抬出来,架设在大营栅栏后。
这些松炮是大溃败,丢失了所有佛郎机后,李如松为了加强辽东军的火力就地取材制作的。
远处。
熊廷弼听到战鼓声,脸上露出一丝得逞的笑容,大声催令:“兄弟们,加快速度,现在是摆脱德川家康的最佳时机!”
“天色已经黑了,只要摆脱德川家康,我们就能休息了!”
祖明章恍然大悟!
熊廷弼这是在利用辽东军吸引倭寇的注意力,乘机摆脱紧追不舍的倭寇!
至于倭寇会不会进攻辽东军。
辽东军敢不敢对倭寇发起进攻,熊廷弼根本不在乎!
太腹黑了!
祖明章哑然失笑的同时,暗暗评价熊廷弼。
就熊廷弼这一手,就算倭寇不去进攻辽东军,也足以让杨镐等人心惊胆战了!
果如祖明章判断的一样。
德川家康领兵抵近辽东军大营一里之地,万余精锐在德川家康举手示意下,哗啦一下停顿下来。
双方相隔五百步对峙。
空气都好似凝固了。
“家宰,是不是攻破辽东残部的大营,或许辽东大营内有我们急需的辎重。”家臣村田右卫门小声提议道。
德川家康有些意动,不过紧接着就摇了摇头:“追杀朱泺更加重要,不过你的建议也要做!”
“向辽东大营派人,让辽东大营为我么准备三千石粮食,我给他们半柱香的时间,半柱香之内,如果他们不答应我的条件,我武士军团就会对其发起进攻!火药弹丸不能索要,不然他们会误以为我们的武备不足,更不会给我们所需!”
村田右卫门笑道:“家宰高明,村田愿意亲自去办此事!”
“可!”
村田右卫门策马冲出。
“倭寇派人来了,他们想要干什么!”德川家康的举动,第一时间就被大营内的杨镐等人发现。
村田右卫门没有让他们等太长时间,眨眼间,策马冲来,站在辕门外百步距离,气焰嚣张要挟道:“谁是大明总经略杨镐!”
“我们家宰有命令,辽东手下败将,马上交出三千石粮食,否则我德川家精锐武士军团,马上对你们发起进攻!”
“这一次击败,你们不会再有机会逃脱!”
“放肆!”
“倭寇欺人太甚!”
“倭寇敲诈粮食,是真的,是真的,新军伏击倭寇辎重队,真的是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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