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楼上。
皇帝朱翊钧领着群臣远远观望。
朱翊钧手持望远镜看着，锦衣卫连续不断的将朱泺讲话的内容快马送回来，在城下大声呼喊汇禀。
沈一贯等人本来就难堪的神色，更是不好看几分。
李如桢能够看透的，他们这种老狐狸岂能看不到！
他们在愚民们心中竖起的忠良形象很快就会轰然坍塌了！
形象树的越高大，坍塌后的反噬就越发的严重！
沈一贯、叶向高后悔了，后悔之前还要抓住时机，沾沾自喜，自以为虽然败了，可至少名声保住了，还因此更上一层楼！
楚党、齐党的人暗暗庆幸，庆幸他们没有这么干。
同时也有些怜悯的看着沈一贯和叶向高。
咚咚咚……
有节奏韵律的欢快锣鼓声忽然响起。
“表彰开始了！”
除阁臣以及皇帝人手一支望远镜外，他的廷臣轮流使用着望远镜，看着远处的表彰。
某刻，叶向高忽然放下望远镜，在朱翊钧面前跪下，疾呼道：“陛下，燕王这么做会败坏风气的，宣扬财富，今后百姓人人眼里都盯着钱，心里想着铜臭之物，风气败坏，民间就再也不好管理了！”
“是会天下大乱的！臣恳请陛下，阻止燕王这么做下去，及时收手!”
朱泺的反击只是效果还没有显露，可已经让他们痛彻心扉了，若是不能阻止，再让朱泺继续下去，他们真的就要输的一败涂地了！
“进卿兄，合着百姓就该苦哈哈是吗?”于慎行冷言冷语说道：“合着百姓就该拼死拼活，尚不能赡养父母，要在父母年迈的时候，就每日一碗饭，一块砖活埋自己的父母?”
“就该为了活下去，卖儿卖女吗?”
“这就是进卿兄眼中的良序和好风气吗?”
“既然如此，进卿兄身为百官之首，给百姓先做一个表率！先把令尊令堂大人每日一碗饭一块砖奉养活埋。”
“恰巧我在京畿附近有块地，可以送给进卿兄，百姓进进出出都可以看到，更好为百姓做表率。”
于慎行越说越尖酸刻薄。
叶向高听的，面露愤怒抬头，指着于慎行：“你……你……”
“怎么，进卿兄答不上来，又要用妖臣的徒子徒孙来攻击了是吗?”
于慎行不顾众人忌惮错愕看着他，继续尖酸质问。
“陛下，你要……”
“够了！”朱翊钧暴躁怒叱。
于慎行连忙伏地：“臣请罪！”
哼！
朱翊钧哼了一声，不理会二人，继续举着望远镜饶有兴趣的看着他这个混球儿子，给那些典型戴上红花，并且还似乎一一的与之说上几句话。
雷鸣的鼓掌声，欢呼声不时的从远处传来。
这样的场景，朱翊钧从未体会过，所以看得津津有味，甚至琢磨着，什么时候，自己也搞一场表彰百姓的大会。
亲自体验体验。
廷臣中许多人听着远处，一浪高过一浪的欢呼声传来，则心惊胆战的。
民心！
燕王朱泺通过宣扬财富，凝聚了所有愚民的人心！
而到目前为止，他的反击锋芒已经十分犀利了。
那么他凝聚如此庞大的人心，还想要干什么！
沈一贯从始至终都没有说话，不过其捏着铜制望远镜的手却哆嗦的越发明显了。
每一次欢呼声传来，都让他有种心惊肉跳的感觉。
“要结束了。”
群臣听闻皇帝明显意犹未尽的话，连忙收起思绪向远处看去。
马六金等人已经骑上了常胜军骑兵卫准备的战马，胸前挂着大红花，缓缓向百姓让开的通道外走出。
“王爷，您什么时候再写文章?”
“王爷……”
百姓要离开之际，依旧念念不忘朱泺一直没有正面回答的问题。
朱泺大声道：“明天，老兵报告特别刊将会再次发行，千万记住了，不要光顾着倒腾，还要看一看上面的内容。”
哈哈哈……
百姓再次哄然大笑，乱糟糟的附和着。
“王爷放心，这次俺一定好好看！”
“这次俺一定找说书先生帮忙读一读！”
⋯⋯⋯
锣鼓喧天声，百姓簇拥着马六金等人，离开常胜军军营，黑压压的往城门方向涌去。
朱泺举目看向城门方向。
城头的人影，他早注意到了。
朱泺的唇角不由微微上扬。
“老马，可是你说的要请客的，街坊邻里回去后，就去你家!”
“也不知是哪些缺德东西，糊弄我们，引导我们攻击王爷的私有化，这种人一定坏的流脓。”
“对，坏的流脓！我们差点就攻击卫所私有化，这件减轻大家负担的好事！”
“王爷说的对，财富不是丑陋的，丑陋的是为富不仁！”
“有王爷的肯定，今后咱们就可以甩开膀子大干，再也不用担心顺天府衙抓捕咱们了！”
“老张，要不要一起干，我钱不凑手，王爷的文章明天就刊发了，我们合伙也闯一闯！”
“既然卫所私有化不是坏事情，沈阁老，叶阁老的所作所为，也就算不上什么忠良了吧?”
“什么忠良，要么是别有用心，要么就是愚蠢！”
⋯⋯⋯
百姓簇拥着致富状元，热闹议论着陆陆续续入城。
他们并没有发现已经进入城楼中的皇帝以及满朝文武廷臣，但皇帝等人却听到了他们的议论。
果然！
果然如许多人所想，当百姓从热闹中冷静下来后，立刻意识到沈一贯、叶向高等人所谓的忠良多么的可笑。
许多人同情的看着颤颤巍巍，面无血色的沈一贯、叶向高二人。
可这只是开始！
燕王朱泺的反击，一定是明日刊发的文章！
所有人意识到，朱泺真正的反击，是他对百姓承诺的，明日刊发的新一期老兵报告特别刊！
“陛下，怕是明日的老兵报告特别刊会是洛阳纸贵啊！京城一定会十分热闹，臣都有些迫不及待，想看看王爷的文章，文采有没有精进一些，说起来，臣还尚未教导王爷写文章，臣失职了！”
于慎行说着作揖领罪。
任谁都知道，这分明就是在沈一贯、叶向高等人伤口上撒盐。
提醒他们，百姓心中的忠良形象坍塌，只不过是偷鸡不成蚀把米。
还有砍手跺脚的反击在后面。
⋯⋯
京师百姓连日来的不安，彻底为这场表彰典型的大会所消除。
百姓热议中。
御林军出动，开始在城内查抄徐文璧等一干人等的家产。
权贵街的哭嚎，并未引起百姓的注意。
因为这条聚集了大明权贵，被百姓称之为朱紫、巷的街道，是他们平日靠近都不能的地方！
曾经此处他们高攀不起。如今此处的哀嚎也终于此处，不会惊扰他们眼下，一点小小惊喜，就可以高兴一天的欢快情绪。
更不引百姓的同情心！
只是同处朱紫、巷中，沈一贯、叶向高的府邸却遭殃了。
是夜，他们的府邸门外，不停的有哭喊叫骂声传来，有石头砖瓦从外面扔进去。
咒骂声，打砸声一直持续到很晚都没有结束。
是日五更天。
群臣上朝入宫之际。
一辆马车发出死气沉沉的吱呀、吱呀声，缓缓向城外而去。
有人撩起窗帘，同情的看着这辆马车。
“次辅和叶阁老昨夜恐怕是没有休息好吧?”
“这也就算了，今天还要亲自去监斩！出卖了定国公，现在定国公等数百人被斩首，他们要眼睁睁看着这些人狰狞的面孔，听着这些人怨毒的诅咒，恐怕很长一段时间，都没办法好好休息了。”
“这也就算了，别忘了燕王的文章，老兵报告特别刊今早就要刊发，也不知，燕王要如何反击，太狠了！手段太凶残狠毒了！”
“活着还不如死了，哎，幸亏有两位阁老个高顶着。”
⋯⋯
一驾驾马车内，隔着车窗，惊恐后怕的议论声伴随着马车驶过的声音，在漆黑安静的街面上轻飘飘传开。
很快，又陷入了安静。
出城的马车内。
沈一贯、叶向高精神萎靡不振。
昨夜那些勋贵人家闹事，已经被他们折腾的够惨了。
此刻，二人满是褶子的老脸一片惨白，眼睛就像两团鬼火似的。
⋯⋯⋯
皇宫内。
皇帝朱翊钧从皇后寝宫走出，虽然皇后不能侍寝，不过皇帝近几日还是留宿在坤宁宫。或许是弥补吧。
又或许是因为小公主的原因。
朱翊钧从坤宁宫走出后，吩咐连忙跟上的陈矩：“派人去城内盯着，老兵特别刊一旦发放，马上收集，送入宫中!”
“这混球！”
陈矩听着皇帝怨气的怒骂，不由暗暗一笑。
昨夜，皇帝派人去常胜军索要，却被告知尚未写好，这分明就是燕王的推脱之词！
“对了，皇后说了，她也想看看那混球又做了什么文章，拿到后，第一时间往……算了，宫内各宫都送一份，太后哪里也送一份！”
⋯⋯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诸位爱卿平身吧。”
“谢万岁!”
简单的君臣礼节后，早朝开始。
群臣安安静静，看着皇帝端起茶盏，小抿一口放下，目光扫视而来。许多人心虚，下意识的避开皇帝的眼睛。
忍不住让空着的两个，原本属于沈一贯和叶向高二人的位置看去。
心中不由为二人生出同情。
皇帝放下茶盏后，并未立刻开口，手指轻轻的敲击着御案，很多人感觉殿内越来越令人窒息了。
他们忽然有些怀念国本之争的十年。
虽然皇帝一样牢牢把控着朝廷大局。
但他们的处境比现在好多了。
当然他们也很清楚，改变着一切的，最大的原因不是皇帝亲政理政。
而是那个操刀藩王造成的！
“诸位爱卿，兵部尚书之位空悬已经很久了……”
就当廷臣们心中各有所思，各有所感之际，皇帝的声音从龙庭高处传来。
众人连忙打起精神。
兵部尚书！
皇帝不提，可大家一直都惦记着。
有资格这个位置的人激动，毕竟这是做官权利的巅峰，位极人臣，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没有资格的，也十分关注这个位置，希望这个位置能够落在自己所在派系，毕竟大家在一个小圈圈内，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朱翊钧居高临下，殿内每一个人的反应，纤维毕现的呈现在他眼中。
其心中不免冷笑。
愿意俯身做事的人很少，争名夺利的人永远如过河鲤鱼。
他收回目光的时候，顺势看了眼站在最前面的三子。
观其面色平静，心中还算满意的点了点头，在文华殿听大儒讲经，这个儿子养气、城府方面倒是增加了不少。
养望的事情也没少做。在宫内一改往日的骄横跋扈，温和宽厚，长袖善舞，周旋于后宫、外廷，人人称赞三皇子风度翩翩，儒雅风度。
在宫外，其母郑氏、沈一贯等人，也为其暗中引导渔轮。
谦逊好学、尊礼崇文，隐隐已经有了贤王的名声。
朱翊钧看的清楚，至少目前，这个儿子走的是顶层路线，在民间养望，在朝中附和绝大多数朝廷的政见。
也不能说是错，朱翊钧也没有什么不满。
这本就是帝王权术罢了。
他，以及大明历任先皇，乃至历朝历代的皇帝，大多走的是外养民望，内结朝臣的路线。
并且历史也证明了，这的确不是一条错误的道路。
只是朱泺给了朱翊钧不同的想法。
他虽然不清楚，那个让他看不透的长子，到底有没有问鼎九五至尊之位的野心。
但二者走的路线完全不同。
那个混球走的是底层路线。
是舍弃争夺皇位的帝王权术，俯身做事。
孰优孰劣，朱翊钧看不出来，他还需要观察，到底谁才更合适作为大明未来的继承人。
却也让朱栩钧想到了一句话，君子当正其衣冠，摄以威仪，何以乱头养望，自谓宏达邪?
朱常洵察觉父皇的眼神扫视而过，下意识抬头看去。
此刻朱翊钧已经收拾心中急思转念，一闪而过的思绪，继而在数百双眼睛灼灼的注视下，威严说道：“朕属意燕王朱泺!”
哗！
安静的朝堂顿时哗然。
“藩王拥兵已经破坏祖制，燕王怎能再位极人臣！”
“是啊，燕王怎能在担任兵部尚书，这绝对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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