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了,我们母子就不要这么谢来谢去了。”王皇后笑着摆了摆手,吩咐道:“奶娘,让殿下看看公主。”
“也让公主认一认她皇兄。”
朱泺看着奶娘抱着襁褓中的妹妹走来,他连忙起身。
原来的朱常洛也应该有个妹妹的,不过却早夭了。
朱泺在母亲的寝宫,好几回看到一些小衣裳,他知道,那就是早夭那个,未曾谋面,嫡亲妹妹的。
咿咿呀呀……
小家伙在看到他的时候,一点儿都不认生,竟然笑了。
侍女看着一脸惊讶:“娘娘,小公主竟然笑了?”
朱泺伸手接过小家伙,戳了戳小家伙的小脸,笑着变戏法似的拿出一个拨浪鼓,摇了摇,递给奶娘。
小家伙笑的更加欢实。
“公主是知道他皇兄为她做的事情。”王皇后笑着说道,忽然好似有感而发道:“本宫希望,公主有洛儿你这么一个兄长。”
侍女听闻,震惊的看向自己主子。
看似皇兄、兄长都是一个意思。
但常年行走于宫中,侍女很明白这二者之间的区别。
皇后这是暗示燕王,要认其为子!
那么燕王就不仅仅是长子,更是嫡子!
在燕王到处树敌的现在,认嫡子,此举简直就是把坤宁宫放在火上烤!
坤宁宫也会成为四面八方,明枪暗箭的靶子!
朱泺岂能听不明白,他连忙躬身恭敬道:“母后,儿臣本就是小家伙的皇兄。”
朱泺心中感念面前这个女人,但是他不能将对方拉下水。
这摊浑水深不可测,未来之路,他有自信,但却没有必胜的把握。
哎!
尽管暗示之前,她就知道答案,还是忍不住叹了口气。
“你这孩子何苦这么固执,母后真不知该说什么……算了,算了,不说了。”王皇后清楚朱泺婉拒的原因。
话落后,王皇后又拿起摆放在案牍上的老兵报,慈和笑着询问:“是不是在宫外做事手头有些拮据了?”
“你这老兵报不但开始收费了,你一个堂堂大明王爷,竟然给木匠坊、铁坊做起了广而告之的事情。”
王皇后说着,笑着指着上面一段话:“山恒铁坊,精品农具,质优价廉,不要九九九,不要九十九,现在只要九点九。”
朱泺抱着小家伙,讪讪一笑。
王皇后接着说道:“你可知道,若是他们的品质不好,百姓上当受骗,会因此而埋怨你的。”
“不会。”朱泺立刻解释道:“儿臣在为他们广而告之之前,就已经调查过了,何况越是他们这种小工坊主、小商业主,全凭口碑才能在那些大商业主、工坊主们的挤压下生存,所以他们对口碑十分的重视。”
提及这个情况,朱泺也不得不感叹,其实现在的大明。
除了约束工商业发展的礼教僵腐外。
儒家文化影响下,加之小商业主、工坊主们的现实客观环境,对自身诚信方面的要求十分高。
可以说,儒家文化也绝非完全是糟粕。
至少这方面,是他熟知的那个后世时代,绝大多数人都忘记的。
相反,却让作为学生的倭寇保留下来,成为了工业时代的工匠精神。
说白了,工匠精神,就是一个诚信的问题。
而老师在很长一段时间,却丢掉了这种东西。
这也让朱泺意识到,他改革面临的一个重大问题。
如何才能保证,翻天覆地的改革中,新生产力、生产关系的突飞猛进,儒家礼教全面支离破碎中,将儒家文化中的糟粕去掉。
而将其精髓保留下来。
让改革的冲击,不会造成文化精魄传承的断层!
否则他的改革注定不完美,就如同唐亡后,士族这个控制政权的庞大怪兽虽然被毁灭了。
但也造成了士族人修习君子六艺等陶冶情操,锻炼体魄,拥有自信、包容、奔放精神的优良传统随着士族的毁灭,文化传承的断层而消亡!
“是啊。”朱泺出神思考这个问题之际,王皇后也有感而发:“我们是不能让这些小工坊主、小商业主不断破产,否则我们大明真的就危险了。”
“母后已经知会娘家,让他们收手,同时让他们拿出三年所得,在京畿建立孤老院,补偿他们以往造下的罪孽。”
“母后,儿臣来,就是想对母后解释……”朱泺接住话茬,把他来此,感谢之外的另一目的说出。
不过不等他把话说完,王皇后便制止道:“你做的是对的,母后没有怪你,是他们太不知收敛,我们拥有的东西,是普通百姓的无数倍了,可就是欲壑难填,想要把所有的好东西都搂到自己家里。”
“也不想想,若是这好的,都是他们的了,叫别人怎么活!”
“你在宫外做事,做的是为大明亿兆子民,为你皇妹将来平安显贵的大事,母后妇道人家,能帮你的不多,这些年,你父皇多有赏赐,母后宫中也有些积蓄……”
侍女在王皇后说话的时候,端着一个银质的小盘子来到朱泺面前,盘中放着一叠会票。
“母后……”
朱泺想要拒绝,不过刚开口,就被王皇后打断:“你这孩子能为大明连自己的退路都断了,母后身为长辈,身为大明皇后,无论是帮扶晚辈,还是母后母仪天下的职责,也想力所能及做点什么。”
朱泺默默听着,对眼前这个,在历史上,只留下贤惠,温顺印记的女人多了一份佩服。
这个族群,不缺真正心存善良、正义、光明的人。
只是很多时候,大的恶劣环境,让这些人要么沦为平庸,要么早早的被劣币驱逐良币了。
朱泺将小家伙交给奶娘,再次郑重拜倒,铿锵说道:“儿臣谢母后支持,儿臣相信,有这么多人的支持,没有做不成的事情,也一定可以改变大明!”
他很清楚,接下这钱,虽然双方没有认子。可坤宁宫与他朱泺,与改革,注定是脱不了干系了。
王皇后慈和笑着催促道:“快起来,快起来。”
说着,在朱泺起身之际,拿出一块玉制令牌递给朱泺:“这是坤宁宫的腰牌,你皇妹与你有缘分,你们这些皇兄皇姐中,她唯独见了你就笑,以后多来看看她。”
朱泺上前,双手捧着接过腰牌。
话叙片刻后,皇后笑着催促道:“去见你父皇吧,你入宫,没有第一时间去乾清宫,而是来母后寝宫,怕是你父皇不高兴了。”
“你也不要怨恨他,母后见过你父皇意气风发的亲征,却见过你父皇备受打击而颓废。”
“十年国本之争,你父皇,对你,对廷臣们的苛待、厌恶、冷漠,有多少是对大明糟糕情况看的明,却无计可施的烦躁发泄呢?”
“人嘛,一旦面对困难,清醒着,却无计可施,总会有莫名的脾气,总是看这个不顺眼,看那个不顺眼。”
“父父子子,自古以来就是一笔糊涂账,算得清又如何,算不清又如何。”
⋯⋯⋯
朱泺静静听着,他此刻,更是不得不佩服面前这个母仪天下的女子。
这份心态,这份自悟的处世哲学,又有几人能够拥有?
要知道,十年国本之争,她的日子也不好过。
皇帝老子独宠延禧宫。
延禧宫郑氏名为妃,实则在宫中骄横跋扈,几乎就是名副其实的皇后了!
“儿臣谨记母后教诲。”朱泺感念拜谢。
无论他是否愿意听。
但是当一个长辈,愿意不厌其烦的把自己的处世哲学,人生经验传授给一个晚辈。
这就是莫大的恩情!
人最宝贵的就是处世哲学与人生经验了。
侍女看着朱泺离开,抱怨道:“娘娘,你对燕王是不是太好了些,也幸亏燕王没有顺杆子往上爬,认您为母,否则的话,坤宁宫就会成为无数明枪暗箭的靶子。”
“就现在,今天发生的事情传出去,指不定有多少人把您恨得咬牙切齿呢!”
王皇后看着那个如松如剑一般笔直的背影消失在视线中,然后扭头严厉的瞪了眼侍女,继而叹了口气:“这孩子感念坤宁宫,不愿把坤宁宫拉下水,殊不知,本宫希望有这么一个担当的孩子,希望小公主,可以有这么一个敢作为,敢伸张的兄长!”
侍女笑着说道:“娘娘,你也说了,燕王是个顾念感情的人,有这份情义在,即便不是母子,也胜似母子。”
“即便不是亲兄妹,也胜似亲兄妹。”
“去把本宫给陛下,请奏除王氏伯爵的折子递上去吧。”
⋯⋯⋯
“什么!你再说一遍!”
延禧宫,郑氏面态狰狞的盯着面前的侍女。
侍女吓得跪倒在地,结结巴巴说道:“皇后……想要认都人子为嫡子……为都人子婉拒,又给了都人子随意出入坤宁宫的腰牌。”
“并且给了都人子大笔的会票。”
“贱人!这个贱人!”郑氏抓狂,抓起面前的茶杯砸在地上:“她这是要与本宫作对!好!,她以为支持一个都人子,就能报十年被陛下冷落的仇吗!”
“……”
坤宁宫差一点认朱泺为嫡子的消息,彻底刺激到了郑氏。
郑氏下意识认为,这是坤宁宫试图报十年被冷落之仇!
⋯⋯
“什么?皇后欲认朱泺为嫡子?”叶向高面目狰狞的看着面前的小太监,一脸难以置信的看向沈一贯:“坤宁宫这位是疯了吗?她难道不清楚朱泺现在的处境吗?”
沈一贯的面色十分凝重。
王皇后的反应,令人难以置信。
他更加担心,这一次朱泺婉拒了,今后呢?
不远处。
于慎行一脸诧异,难以置信的看向身边的张位:“老夫子,这次还真让你瞎猫碰到死耗子蒙对了。”
哼!
张位这么一个刻板的人,竟然带着一点小骄傲冷哼一声,转身丢给于慎行一个背影,略带一丝得意说道:“读圣贤书,却不信圣贤书,圣人的理念一直实现不了,就是你这种人太多了!”
于慎行瞧着张夫子骄傲的背影,鼻子都差一点气歪了。“迂腐!茅坑里的石头!圣人还说了,读书不能尽信书!“
冲着张位傲娇离开的背影说了一句后,于慎行转头不无遗憾的摇头,惋惜道:“燕王是怎么想的!这种机会,怎么就放弃了呢!”
哼!
赵志皋冷哼一声,瞥了眼于慎行:“这种急功近利的想法,是你坐师张居正教你的吧!燕王不是张居正!”
于慎行又气又好笑,他竟然接连被一个迂腐老夫子,一个老胡裱匠给教训了。
不过紧接着,于慎行便笑了。
转头看向乾清宫。
燕王府长史戚金在燕王入坤宁宫不久后,就捧着一堆文卷,在乾清宫外站着了。
朱常洵面色难堪的来到乾清宫门口。
他朱常洵隔三差五就去坤宁宫请安问候,那个女人也没有一丝认子的态度流露。
他朱常洵做的那点不如都人子了!
朱常洵瞥了眼从对面走来的朱泺,又看看笔直站在宫门外的戚金,压着心中的怒火,冲守在宫门的宫女说道:“去给本王传话,就说本王求见。”
“奴婢这就去。”宫女面露讨好笑容,连忙小跑着返回。
朱常洵瞥了眼已经走来的朱泺,唇角不由微微上扬。
一个坤宁宫的女人算得了什么。
在这皇宫内,最受欢迎的始终是他朱常洵!
而非一个卑贱的都人子!
琢磨之际,朱常洵便见陈矩走了出来。
“陈大监!”
“两位殿下折煞老奴了。”陈矩连忙避开二人,然后看着朱泺说道:“燕王殿下,陛下吩咐了,让老奴带着燕王与戚长史入内。”
朱常洵傻眼了。
“陈大监,我呢?我让宫女通传,请求面见父皇。”
陈矩看了眼朱常洵。
那个要在这位皇子面前邀功,不安分的宫女,早被陛下下令,从乾清宫后门拖出去了。
现在恐怕已经杖毙了。
“福王,陛下说了,让福王听经结束后,就回去读史,读唐书隐太子与秦王节选。”
陈矩说话之际,眼神余光却看着朱泺。
见朱泺始终面色沉稳平静,心中不由苦笑暗道:这位王爷的心思,到底谁能猜透?
话罢,陈矩作一请的手势:“燕王请跟老奴来。”
朱常洵面色青红交加的看着朱泺在陈矩的带领下入内。
就连燕王府的长史都能入内,他,父皇最喜欢的儿子,却不能!
远处观望的人全都震惊了!
而皇帝命福王朱常洵读史,读唐书隐太子与秦王节选,也很快传到了延禧宫,传到了沈叶二人耳中。
叶向高眯着眼,看着黑洞洞的乾清宫,狐疑道:“唐书隐太子与秦王节选?皇帝这是什么意思?”
“难道在对三皇子说,他便是隐太子建成?朱泺是秦王?告诫三皇子死心?”
“不不不,绝对不止如此简单!皇帝的帝王心术,古往今来,在所有帝王中也是出类拔萃的,皇帝的心思,绝不止如此简单!”沈一贯拧着眉头,十分肯定的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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