延禧宫。
宫女们站在一边伺候着。
战战兢兢的看着郑氏。
只见面色漆黑的坐在软塌上,搭在软塌中间,案牍上的手都隐隐间不停的哆嗦颤抖。
很反常!
以往这种极为糟糕的消息传来后,自家主子一定会大发雷霆。
大伙儿稍有不慎,只要让这位主子心中不高兴。
轻则掌嘴,重则就是杖毙。
但今天却没有。。
一道道消息传来后,郑氏的面色越来越阴沉,然后就这么一直坐着,继而就出现了手哆嗦颤抖这种反常举动。
似乎有一种深深的忌惮、恐惧?
延禧宫的宫人们总觉得这位嚣张跋扈的主子,好似对什么,产生了浓浓的恐惧。
宫人的感觉没有错。
郑氏感到恐惧了。
大西南经济开发的概括从朱常浩口中讲述出来,传到延禧宫后,郑氏罕见的对朱泺。
她眼中的都人子,产生了恐惧!
如此庞大一个计划,谁敢提出来,谁又能有此眼界想到!
更主要,现在已经有贵州布政使朱家民、四川布政使潘允端附翼朱泺的大西南开发计划中!
四省已居其二!
嗒嗒嗒……
脚步声响起。
郑氏猛地抬头,看到是她的儿子走了进来,明显慌乱起身,挥手不耐道:“其他人都给本宫出去!”
宫人听到命令,恨不得多长几只脚,匆匆离开。
他们早想躲得远远了。
“常洵!阻止都人子,一定要阻止都人子!”不等朱常洵走过来,郑氏就脚步凌乱的走上去,抓住朱常洵的胳膊,声音颤抖道:“不能让他的大西南经济开发计划成功!”
“一定不能让他的计划成功!”
“他坐拥整个大西南,你父皇就算想要立你为储君,都要考虑他的态度了!”
“大西南半壁江山的人口、财富、地方封疆大吏一旦支持他,就连你父皇都要忌惮他三分!”
⋯⋯⋯
“娘,娘……”朱常洵能够感受到母妃的慌乱,面色难堪的抓住慌张的郑氏,大声说道:“都人子他不会成功的!”
“云南布政使、湖广布政使就没有答应他!”
“王锡爵一定不会让他做成!”
“我们也不会让他做成的!”
“父皇就真的会放心让他将整个大西南拢入手中吗!”
“不会!”
“天下许许多多反对他朱泺式改革的人,是绝对不会看到他成功的,所有人这一次都会行动起来的!”
“娘你看着吧,这个消息传开,朝野朝外,反对的折子会如同潮海一样涌来的!”
“只要儿臣在南直隶,早于他做好做成,无数人就会支持儿臣在南直隶的模式,反对他的模式!”
郑氏渐渐镇定,不过眉宇间的忌惮、担忧却始终化不开。
紧接着催促道:“你去,你去找顾宪成,去找叶向高、去找王锡爵,听一听他们怎么说!”
⋯⋯⋯
一时间,整个京畿暗流涌动,天下以暗流涌动。
正如朱常洵所言,所有人都明白,朱泺这个大西南计划一旦成功的威力。
京畿中,地方上,反对朱泺式改革的人,听闻消息后,迅速的串联,一道道弹劾的折子,在数日间,先从距离京畿较为近的山西、陕甘、安徽、南直隶等地如同雪花般飞来。
与此同时。
数百缇骑冲入遵义府。
“燕王接旨!”
“陛下旨,命燕王接旨即日,动身回朝,向朝廷解释大西南计划!若有违令不尊,缇骑可拘拿燕王回朝,钦此!“
⋯⋯⋯
数百缇骑森严站在遵义府衙内,为首百户面色冷肃,拿着圣旨冷冷宣读。
朱泺身后跪着的众人听闻后,面露愤怒抬头。
缇骑百户看到这一幕,都有些胆战心惊。
他清晰的感觉到,只要这位王爷一声令下,恐怕他与一同前来的数百号兄弟,都要交代在播州!
哗啦!
安静中,朱钰忽然蹭的一下蹿起,指着缇骑百户,怒斥道:“朝廷要干什么!劳资倒要看看,哪个敢抓王爷走!问一问劳资这把刀答不答应!”
锵!
话中,周围的缇骑惊恐的把腰间佩刀拉出一半。
哗啦!
这回,常胜军的将领们,以及杨文通等接受朱泺整训的五部兵马将领纷纷起身。
“朱钰,你当本王死了是吗!”朱泺跪在地上,怒叱一声。
“指挥使……”
“滚出去!滚到军营中,自己领罚!”不等朱钰把话说完,朱泺怒斥道。
朱钰跺了跺脚,捶胸道:“卑职遵命!”
话罢,朱钰大步流星往外走去,经过锦衣卫缇骑身边的时候,眼神凶巴巴的看了眼对方。
“指挥使要是有个一星半点损害,劳资才不管你是不是朝廷的圣使!”
“臣朱泺接旨!”
朱泺的声音郑重响起的时候,缇骑百户才回过神来,连忙将手中的圣旨递给朱泺,同时摆了摆手,身后的缇骑瞬间将刀回鞘。
朱泺身后的朱家民、潘允端相互对视一眼。
二人跟着起身后,潘允端冲缇骑拱手道:“我是四川布政使潘允端,我可以随燕王回朝,向朝廷解释。”
“我是贵州布政使朱家民,我也可以一同回朝向朝廷解释。”
他们二人恰巧是来邀请朱泺,去四川和贵州,看两地的新生活运动,对两地新生活运动进行指导的。
没想到,竟然遇到这种事情。
尽管缇骑说的消息不全,但他们也明白,一定是大西南计划,受到了朝中攻歼,这种情况可以说,早在他们决定加入朱泺的大西南计划之时,就已经预料到了。
百户为难的看向朱泺:“王爷,陛下只是令卑职请王爷回朝,两位布政使……”
朱泺面色平静的点了点头,对缇骑说道:“能否给本王一点时间,离开前,本王要做一些交代。”
按照道理,这肯定是不行的。
万一这位王爷商量着起兵怎么办?
缇骑出动,沿途隐匿行踪,快马加鞭,千里奔驰,直入遵义府。
其实就是为了打一个措手不及。
不过想到京中百姓关于此王的普遍态度,以及临行前,大都督的暗示,缇骑略微犹豫,便拱手道:“卑职只能给王爷一个时辰时间。”
朱泺也知道缇骑出动意味着什么。
以及缇骑的办事特点。
他点了点头,感谢道:“多谢!”
等朱泺一群人离开后,一名总旗走到百户身边,小声提醒道:“大人,这是不是不符合我们缇骑的规矩,缇骑出动,就是为了打一个措手不及,万一……万一……”
百户扭头看了眼总旗,冷笑道:“刚才那一幕你也看到了,你觉得燕王要动手,还要准备吗?”
“都不要燕王下令,播州这些将领们,就想把咱们撕碎!
“要不是有燕王震慑着,就刚才朱钰等人的反应,我们现在就是死人。”
总旗想一想适才的情况,面色变得苍白。
⋯
朱泺书房中。
“王爷,还是让臣二人随你一同回京吧。”刚到书房,潘允端便开口说道。
朱泺转身看着众人神色沉凝,笑着说道:“不是什么大事,你们没必要如此严重,无非是有些事情,没有掰开揉碎了解释清楚罢了。”
“父皇他不是昏晕之主。”
“两位布政使你们要留下来,现在两地的土豆虽然是种下了,可秧苗的养护,收获。组织百姓,开展新生活运动都正处于一个十分关键的节点。”
“你们不在,不但现在的好势头可能停止,更有可能因为你们的离开,没有你们的威慑,被反攻倒算!”
“若是这一次失败了,我们再想成功组织一次,那些利益受到损失的人,有了这次的经历后,就不会等闲视之,从一开始就会猛烈抵制,所以你们不能离开。”
潘朱二人听闻后,苦笑点头。
这是大实话。
朱泺继而看向戚金:“戚叔,我走了之后,播州就由你来坐镇,按照我们既定的规划,不折不扣的去做。”
“另外,我走后,常胜军,接受我们整顿的五部全都由你来节制。”
“你把朱钰的忠字营留在身边,把那个滚刀肉放在自己身边。”
“海中砥的常胜营在我走后,马上进驻习水,李舜臣的朝 xian营,我走后进驻赤水。”
众人听闻后面色变了变。
潘允端惊道:“王爷,你是怀疑李文化?他没有这个胆量吧?”
从朱泺调动常胜营、朝xian营的安排,即便是潘允端等文人,也能清晰明了的看出,这是在防备李文化的剿逆大营。
“我也希望最好不要发生这种兄弟相残的事情,但是有些事情,要威慑在前,只有如此,才能绝了某些人铤而走险的心思。”
潘允端点了点头。
他明白这位王爷担心什么了。
李文化已经为延禧宫所笼络,一旦面前这位王爷回朝,播州就等于失去了主心骨。
若是李文化在这个时候,制造战端,然后嫁祸播州燕王势力图谋不轨的话,到时候,朝廷会对燕王做出什么就谁都不清楚了。
以外制内。
以地方影响中枢判断决策,这完全是有可能发生的。
乱一个西南播州之地,解决一个强劲的对手。
完全值得!
“诸位,在本王离开播州这段时间,无论你们听到任何的消息,你们都不得妄动,要记住,你们是朝廷的臣子!”
“你们领的是朝廷的俸禄!”
“不要被外面的一些杂音、流言所影响,本王不会有事的,做任何决定,都要三思而后行!”
“你们在播州稳如泰山,按照我们既定的规划,该做什么,就做什么,就是对本王最大的支持,否则害的就是本王,害的就是播州数十万百姓,贵州五十万百姓,四川千万百姓!”
众人明白,这是担心他们听到不好的消息,担心之下,做出不理智的行为。
“王爷请放心,我一定约束好他们!”戚金郑重说道。
“请王爷(指挥使)放心!”
“王爷,我与你一起回去吧。”东哥这时笑着开口说道:“我随你一起回去,朝中会更安心的。”
大家都明白这话的意思。
王妃现在有孕了,若是燕王一人回朝,即便有什么不测,大家也完全可以拥立王妃,以及未出生的小王爷。
至少有个拥立的对象,就能够凝聚人心。
所以若是王妃留下来,朝中一些人恐怕就会担惊受怕,甚至以此攻讦他们王爷。
朱泺握住妻子的手,冷笑道:“不用,你跟着我来播州,已经吃了够多苦了,本王这次就要把你们母子留下来,本王倒要看看,朝中那些想要我死的人,能把我怎么样!”
东哥握着朱泺的手不由的紧了紧,她知道,这一次丈夫心中也是没底。
所以才要把她留下来。
随后朱泺又做了一些详细的安排。
主要是关于推动播州与四川、贵州之间加强经济的互联互通。
片刻后,在众人相送之下,朱泺来到缇骑面前。
“王爷请!”缇骑百户做一请的手势。
朱泺点了点头。
缇骑领头,等他们出了府衙的时候,被眼前的一幕给震惊了,所有缇骑警惕的把手按在刀柄上。
只见从府衙门口,一直往城外延伸的街面上两边,到处都是密密麻麻的百姓。
百姓们正愤怒的盯着他们。
“王爷……”百户有些战战兢兢开口。
朱泺笑着说道:“放心吧,播州的百姓知礼守节,他们就是来送本王的。”
话中,朱泺翻身上马,缇骑跟在朱泺身后,在一双双愤怒眼神注视下,谨小慎微的随朱泺等人往城外走。
“各位父老乡亲,朝廷已经知晓我们的大西南计划,此番朝廷传旨让我回朝,就是向朝廷解释整个大西南计划。”
“接下来,朝廷会加大对大西南计划的支持。”
朱泺骑马出城过程中,大声喊道。
缇骑们注意到,百姓看向他们眼神中的愤怒,随着此王开口,减轻了不少。
众人心中松了口气的同时,又十分骇然。
在百姓目送下,出城后,缇骑又一次紧张起来。
数万大军已经在城外列阵而立。
“拜见王爷!”
“拜见王爷!”
⋯⋯⋯
哗啦!
某刻,随着参拜声响起的时候,数万大军同时整齐划一的跪倒。
盔甲碰撞声,参拜声,汇聚在一起,形成的声浪冲来,数百缇骑刚刚放松的面孔瞬间绷紧,手不动声色的按在刀柄上。
这才多长时间,数万大军就没有任何的响动,迅速的在城外集结。
由此可以看出,常胜军,乃至被燕王整训过的军队,何等精锐!
朱泺面色有些微黑,看着跪拜的将士们,呵斥道:“朱钰,滚出来!”
先是城内的百姓,紧接着就是军营中的将士集结。
除了朱钰率先离开,把消息传出去,没有第二个人。
果如朱泺所猜测的。
他的声音落下后,阵列中,朱钰小跑着出来,来到朱泺战马左侧后,当即跪倒。
啪!
朱泺扬鞭狠狠在朱钰披甲的背部抽了一鞭子,冷冷道:“我不在这段时间,你就寸步不离的得在戚长史身边,要是违抗命令……”
“指挥使放心,卑职若是违令,自己处置自己!”朱钰抬头咧嘴笑着答道。
朱泺对这块滚刀肉是真的没有一点办法。
他倒也明白这混账这么做的原因。
就是要让朝廷知晓,知晓他背后有整个播州,有数万精锐的将士!
在最后与潘允端、朱家民、戚金等人作别后,数百缇骑护送下,朱泺在沿途百姓的注视下,快马加鞭赶往京畿。
⋯⋯⋯
京畿。
天色渐暗,临近傍晚之际。
“燕王今天要回来了吧?”
“朝中的消息好像说是今天回来,不过这天都已经快黑了,怎么还没有到呢?”
“哎,要说燕王还真是冤枉,听说燕王联系贵州布政使、四川布政使就是为了推广土豆,就是担心南直隶以及整个北方,今年的粮食不够,现在却被弹劾是勾连地方封疆大吏。”
“听说了吗,这段时间,辽东、山西、陕甘、南直隶、江南地区的布政使、知府、将领、地方名宿纷纷上折子,弹劾燕王有不臣之心。”
“燕王怕是过不了这一关了吧?”
⋯⋯⋯
天色黑了,可朱泺要在今日回京的消息在城中传开后,本应该随着天色,安静的紫禁城却并没有因此而像往日一样,陷入静谧。
相反,百姓们流连于弄坊口,在等着宵禁的同时,议论着,眼睛紧盯着城门的方向。
下朝的时间到了。
朱紫巷中的马车渐渐多了起来。
马车经过燕王府,也就是昔日定国公府门前的时候,车窗帘总会从里面拉开一个缝隙。
坐在车内的朝中大臣,看着时隔一年,打开的燕王府府门。
看着在几名府中仆从陪同下,张灯在府门外默默站着的燕王侧妃,柳生雪姬。
这位侧妃一直在景仁宫陪恭妃。
也是今日,皇后发话,从宫内出来,回到燕王府的。
“停!”
几辆马车经过之际,车内有喊停的声音传出。
朱常洵、叶向高、王锡爵、顾宪成同坐一辆马车内,在他们身后的是这一次京中想要搬到朱泺的人。
叶向高撩起车窗帘,笑着自言自语说道:“今天我想到了燕王当初站在台阶上说的那番话了。”
“沈肩吾死了,可我叶向高还活着。”
“就是不知道,这一次,燕王他自己呢?”
众人都知道朱泺对沈一贯、叶向高说的那番,自绝后路的话。
叶向高看着其他三人,笑着说道:“殿下,臣今日特别想在燕王府外面停留一下,毕竟,不久将来,这朱紫大门的颜色会更加血红,这里也会换个主人。”
说着,叶向高在朱常洵点头后,从马车内走下去。
其他人也纷纷从车内走下。
朱常洵碍于身份,停留在车内。
柳生雪姬看着面前这些人,不由微微皱眉,她虽然没有资格插手外廷,但也知道,这些人都是自己丈夫的对手、敌人。
这些人,在这个时候,出现在燕王府外,分明就是来炫耀的!
同时也意味着,这些人似乎有十足的把握,若非如此,他们怎么会如此嚣张!
因为叶向高等人的停驻,拥堵了朱紫巷,后面下朝回来的马车,很快拥堵了朱紫巷。
在燕王朱泺即将抵京的这一时间,不知多少人将目光落在了这处拥堵之地,燕王府门前!
⋯⋯⋯⋯
乾清宫。
“陛下,宫外骆都督送来消息,坊间宵禁快要关闭了,百姓都不愿回去,都在为燕王打抱不平,议论纷纷。”
陈矩说着,悄悄看向坐在软塌上的君王。
皇帝还在翻看着魏~书二,文帝纪。
面色平静,看-不会任何端倪。
他故意将这条消息放在最前面,就是希望皇帝能够明白,那位殿下在百姓心中的-地位。
可似乎,他做了一件不知愚蠢,还是聪明的事情。
是,皇帝的确不能不重视民心。
可民心会不会同样让皇帝心生忌惮!
唔……
就在陈矩一颗心七上八下懊悔之际,前面忽然传来动静,便见皇帝对着灯,一边翻书一边询问:“还有什么新奇事情吗?”
“他还没有回来,朕的京城,朕的天下就让他给搅得暗流涌动,你说朕该高兴呢?还是该害怕呢?”
陈矩听着听着,一颗心不停的往谷底沉。
他根本不敢答这个问题。
只能硬着头皮继续汇禀道:“陛下,还有一件事情,叶阁老等人堵在燕王府外的街巷内,把所有下朝的廷臣几乎都给堵在了后面。”
“现在廷臣们就在燕王府外面。”
陈矩注意到,皇帝听闻后愣神,眼睛看着桌案上跳跃的烛火。
“若是有一天,本王也染血这里,那么只有两种可能,一种是正不胜邪,本王认了!人力有穷尽,本王已经尽力了!”
皇帝忽然自言自语,并且还自称本王?
陈矩一时纳闷,不过紧接着,他就想到了这段话是谁说的!
那位殿下!
昔日他搬入燕王府时,对沈肩吾、叶进卿说过这段话。
“但即便那时,本王也坚信,终有一天……”
“另外一种,是本王变质了,那么本王染血这里,也是咎由自取!”
亦正是这番俯仰天地,面对鬼神,面对追随者,更是对敌人、对手的宣誓,那位殿下,自己将其本王的退路彻底堵死!
他这一生,唯有坚持改革,往前走!
后退死!
变质死!
所以才会有大西南计划曝光后,如此多的人,近乎癫狂般的弹劾!
因为一旦大西南计划成功的话。
就等于燕王拥有了大明半壁江山!
彼时皇位的继承人,只能是燕王朱泺!
除非皇帝敢冒着大西南从朝廷庞大疆域上分裂出去!
除非皇帝敢冒着大明再发生一次靖难之役!
大西南开发计划的曝光,象征着争储白热化,同样也是以燕王为首改革派与顽固守旧之间矛盾彻底尖锐化,白热化的开始!
“叶进卿这次变聪明了!”皇帝评价一句。
陈矩听的不由微微皱眉,听不懂皇帝这句话的意思。
现在的皇帝,他是一点儿都看不透了。
“让骆思恭在城外等着,那混球回来后,不用着急入宫,锦衣卫缇骑把他送入城中后,就全部撤离,不用派人盯着他,他想要做什么都成,朕给他足够的空间!”
陈矩心中有些发慌。
应了一声,转身面色沉凝的离开。
皇帝看着陈矩的背影,叹了口气,又自嘲一笑:“先生,朕现在真正的是个孤家寡人了,现在的朕,是个真正合格的皇帝了吧?”
安静的暖阁内,只有灯烛偶尔燃烧发出的噼啪声,没有人听到皇帝这番自嘲的话。
⋯⋯
巷口。
赵志皋三人的马车被堵在外面。
“发生了什么事情?”赵志皋询问道。
车夫站在车边眺望着,听到赵志皋询问,说道:“老爷,我去打听打听。”
片刻后,车夫小跑着回来,这会儿于慎行、张位等在朝中与赵志皋走的近的廷臣已经从车上下来,凑在了一起。
车夫气喘吁吁跑来:“老爷,是前面的路被叶阁老、王阁老他们的车给堵上了,他们正在燕王府门外。”
哼!
于慎行听闻后便是冷哼一声。
在场的其他人面色也均都变得有些或是不屑、或是愤怒。
昔日沈一贯还活着的时候,燕王府刚刚开府建牙的时候,发生在府门前的事情大家都清楚。
叶向高这分明就是带着炫耀、嘲讽去的。
哎!
张位叹了口气,自言自语说道:“我早就说过了,燕王就不应该掌兵权,若是燕王手中无兵权,又怎么可能有这么多的攻讦呢。”
“此番燕王回来,说什么,你们也要与我一道,说服燕王放弃兵权,说服陛下收回兵权!”
嗤!
于慎行嗤然冷笑一声,怼道:“张夫子,别傻了!就算燕王不掌兵权,那些龌龊之辈就不攻讦了?”
“妄你在这官场上数十年,你张夫子能够活到现在,真是走运,幸好燕王他掌兵权,手中攥着天下第一等精锐!”
“若是没有这天下第一等精锐在手,恐怕现在早已经骨头都不剩一根……”
“闭嘴!”赵志皋怒叱一声,狠狠瞪了眼于慎行:“口无遮拦!”
话罢,赵志皋黑着脸呵斥道:“去前面看看!”
随即率先步行往前面走去。
等他们到了的时候,已经有很多人簇拥在这里了,远远的看着叶向高等人。
“让开!”赵志皋黑着脸怒叱一声,挡在前面的廷臣连忙避让出一条通道。
车内,朱常洵听闻外面的声音,不由撩起窗帘一角看去。
唇角泛起一抹冷笑。
同样冷笑的还有听到动静转身的叶向高。
叶向高看着赵如迈黑着脸走来,笑着抱拳道:“汝迈兄。”
哼!
赵志皋冷哼一声,没有搭理叶向高,冲着站在门口,手中张灯等着丈夫回来的燕王侧妃郑重一拜。
柳生雪姬微微一福还礼。
赵志皋紧接着转身冷冷看着叶向高:“叶进卿,你们这么多人围在王府外干什么?马上离开这里,给后面的人腾路!”
叶向高笑了笑:“汝迈兄,是在以首辅的身份命令吗?”
“现在是下朝时间,汝迈兄虽然还是首辅,总不能连下朝之后,都要管着大家吧?”
远处观望的廷臣,听到这话的时候,眼睛都不由缩了缩。
叶进卿这话已经十分无礼了!
此举已经是十分明显的挑衅赵志皋,挑衅一位首辅了!
几乎等于是撕破脸皮了!
是什么给了叶进卿如此底气?
唯有一种可能,叶进卿对于此番搬倒燕王势在必得!
许多一直没有站队的人,面露犹豫之色。
此番的风波,表面上是国事之争,可大家都清楚,追根究底是储位之争!
是两位最有可能继承大统皇子之间的争斗!
或者更准确的说,是延禧宫发起的一次进攻!
那么,是继续中立,还是选边站。
继续中立无功无过,没有从龙之功,如何百尺竿头更进一步!
其实很多人从皇帝下旨诏令燕王回京解释之前,他们就已经在琢磨,选哪一边了。
叶向高表现出的信誓旦旦底气,让许多人心中开始偏向延禧宫。
毕竟绝大多数人不喜欢朱泺式的改革。
何况现在延禧宫明显胜券在握的模样。
王锡爵唇角微微上扬,看着赵志皋,唇角浮现略微讥讽的笑容。
赵如迈上当了!
被叶进卿这个小辈利用了!
他现在明白叶进卿为什么非要在这里下车,十分无礼的站在这里,把那么多的同僚堵在后面了。
叶进卿此举就是故意向同僚传达一个信息。
这一次他们一定赢!
许多不敢表态的人,难道不想从其中分一杯羹吗?
现在又释放出他们势在必得,赢定了的信号,等朱泺回朝,想要分杯羹,某个从龙之功的人,势必要一拥而上!
逼死燕王朱泺!
王锡爵瞥了眼叶向高,忍不住在心中评价一句:‘真小人,够奸邪!’
赵志皋三人也不傻。
周围人的神色变化,他们哪里不清楚,这些人此刻在想些什么。
赵志皋心中暗暗后悔。
就在此时,叶向高又开口了,咄咄逼人说道:“燕王当初在这里说过的一番话,直至今日,进卿都还宛若昨日发现一般,历历在目。”
“燕王曾说过,要么正不胜邪,以死身免,要么变质,染血这燕王府。”
“当初燕王这番话,令进卿好生佩服,可终究,燕王还是变质了,他不应该背着朝廷,背着陛下,密结地方封疆大吏啊!”
“实在……令人惋惜!”
“我叶进卿就是要问一问燕王,怎么就忘记了昔日他自己许下的誓言,问一问,他为什么变……”
“燕王回来了!”
“燕王回来了!”
“缇骑已经抵达城门外,缇骑抵达城门外!”
⋯⋯
就在叶向高一脸大义凛然的模样,痛心疾首说着的时候,各府派到城门盯着的家仆,策马从朱紫巷外疾驰而来,远远看到围在燕王府的人群后,便大声呼喊。
“回来了!”
“终于回来了!这事情要开始了!”
⋯⋯⋯
廷臣们窃窃私语议论着,可任谁都能听得出,这议论中的不安与躁动。
这是万历朝,争储、改革与保守之间,最为猛烈,完全撕破脸皮的第一次碰撞!
超过了十年国本之争。
十年国本之争,群臣与皇帝争,看似闹得君臣冷对抗很严重,可是无论是臣子,还是皇帝都是试探、妥协,妥协试探。
可这一次不同,延禧宫似乎准备的十分充分,大有要一举将燕王朱泺彻底打落尘埃的势头。
叶向高脸上的笑容收敛,与所有人一样,目光看向巷口。
朱泺给他的教训实在是太刻骨铭心了。
哪怕这一次,他信心十足,筹备了多日,自觉万无一失。
可真当朱泺回来的时候,他还是紧张了。
马车内。
朱常洵紧紧握拳。
最早开始的时候,他是希望等他南直隶成功的时候,借助南直隶的成功,对都人子动手。
一举推翻都人子的改革路 xian。
不能做事,都人子就等于失去权柄,然后再剪除都人子的羽翼。
可叶向高等人,如同他的母妃一样,等不及了!
都人子的大西南计划,让他们害怕了,恐惧了。
或者说,他们担心在一年之内,都人子的大西南计划,超过他的南直隶改革。
所以就有了这一次的近乎孤注一掷的行动。
说到底还是叶向高这些人,对他的南直隶没有信心。
担心一年之内,初步开发,仅有两省附翼的大西南,就超过南直隶!
身边的人不相信他能成功,此番赢了,他就没有在做事方面,亲手击败都人子的机会了!
今后,他即便做了皇帝,人们也都会认为他朱常洵是靠叶向高等人,提前扼杀都人子才成功的。
后世的人,看不到他朱常洵的做事才能。
只会去惋惜都人子。
就如同后人惋惜扶苏,而厌恶胡亥一般。
当然,他也十分急切。
因为这一次,叶向高等人,会用所有能用的手段。
团结了所有能团结的人。
朝野朝外。
就连眼下的机会都不放过,展现出必胜的姿态,让朝中更多的人选边站!
可以说,此番扼杀都人子,叶向高等人,聚集了一股前所未有,十分庞大的力量!
都人子眼看着就要被彻底打落尘埃,他愤怒之余,又急切渴盼这一天的到来。
“都人子你不是扶苏,我也不是胡亥!等我克成大统,我会用我的成就告诉世人,我才是大明最合适的储君继承人!”
朱常洵咬牙阴冷自言自语着。
南门。
“都督,陛下是什么意思,派出缇骑带回燕王,怎么又让我们予以燕王这么大的自由权?”缇骑百户与骆思恭站在城头上,看着清脆马蹄声远去的方向,狐疑询问道。
骆思恭本就心情烦躁,闻言,怒道:“陛下的心思,本都督怎么知道!”
嗒嗒嗒……
马蹄叩击地面的清脆声音响起。
王府外。
一群人瞪大了眼睛,盯着马蹄声传来的方向。
渐渐地,一人一骑,风尘仆仆的出现在众人的视线中。
朱常洵听到马蹄声,听着外面连低声的议论都消失,安静的只能听到马蹄叩击地面的声音,忍不住伸手把窗帘撩起一个细缝。
都人子!
笔直端坐在战马上,浑身灰尘的都人子,与曾经宫内的时候,判若两人!
随着都人子靠近。
他可以清晰的看到,群臣的面色渐变凝重。
可见都人子在这些人心中的威压多么的深沉厚重。
他都办不到!
凭什么都人子会给这些人如此大的压力!
凭什么!
怕是父皇,若是没有皇帝的身份,若是一个皇子,也不可能让满朝文武,对他这般忌惮吧!
朱常洵心中嫉妒,愤怒的咆哮着:‘我只是没有机会,有机会,我会做的比你好千百百倍!’
其实朱常洵知道凭什么。
凭赫赫战功!
凭蓟州卫卫所整顿。
凭卫所私有化!
凭天津卫开海!
凭八省联军,五省相投!
凭大西南经济开发计划!
凭这些在所有人看来,根本做不成的桩桩件件,都人子在人心中种下了独属于他自己的威严!
这种威严不是来自身份。
更不是父皇那种由皇权继承而来,来自皇权的威严。
而是等同于历朝历代开国之君的威望!
他只是最早的时候走了上层路线,都人子选了底层路线。
一步慢,步步慢。
以至于让都人子走底层路线做事,无形中竖起了这么深厚的威严!
他现在奋起直追,可就连自己的母妃都对自己没有信心!
“拜见王爷!”
外面的参拜声将朱常洵从无边的愤怒中惊醒。
嗒嗒嗒……
朱泺驾马缓缓从人群中经过,来到台阶下,翻身下马,扭头看了眼众人,抱拳笑道:“本王多谢诸位臣工能够亲自迎接,心中甚是惶恐,诸位请回吧。”
“这样不好,本王可不想让人觉得,本王勾连廷臣。”
话罢,朱泺不做停留,沿着台阶往府门处走去。
柳生雪姬有些羞涩,也有些紧张的迎了上来。
叶向高看着许多人在此王现身后,竟然流露出忌惮之色,心中就暗道不好,尤其是听了此王那句勾连廷臣,不软不硬,藏着机锋的话,眼神开始游弋闪烁后,就更加焦躁。
他适才表演了那么多。
好不容易坚定了中立者的人心,此王仅仅是现身,说了一句话,就全都给瓦解了。
他绝对不容许这种情况出现。
“殿下!”叶向高郑重作揖,大声道:“请问殿下还记不记得昔日在这里说过的话!”
“臣请问殿下,为何变质!难道殿下昔日,那番豪言壮语,那番不计个人前程后路的话,都不过是愚弄人心的吗!”
朱泺略微停顿。
所有人看着,心中都不由一紧。
在众人注视下,朱泺转身。
眯着眼看着叶向高。
昏暗的烛光下,叶向高不由自主的浑身紧绷。
便见朱泺一笑说道:“叶阁老好记性,以前本王说过,要么正不胜邪,要么变质。”
“不过当本王离开播州时看到的一切,当本王回城后,看到街上一条条弄坊黑暗中的一双双眼睛的时候。”
⋯
“本王意识到,本王错了,正定胜邪!”
“本王从万历二十五年从宫中离开,从未像现在一样,对自己所做的事情,充满必胜的信心!”
话罢,朱泺在众人注视下,转身拾阶而上。
“那么殿下在大西南所为,是正是邪呢?”
叶向高此言一出,所有人的眼睛都不由一缩。
叶向高是完全不计后果了。
这番言论,是在挑衅一位皇子!
是不计后果的举动。
若是搬倒燕王,给燕王定罪了,那他叶向高自然是要名垂青史的。
史书上会如是记载:叶进卿一身铁胆,不畏强权,为大明朝剪除西南隐患!
可若是败了!
挑衅一位皇子的罪名,叶向高就只能以死身免,绝无其他退路!
群臣看着,震惊之余,更加笃定,叶进卿敢于如此,是有着十足必胜把握的!
“叶阁老此番豁出去了。”
“怕是延禧宫胜券在握了。”
“是啊,你们说,燕王会不会有其他后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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