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凌沉默的聆听了好一会儿,倏然抬起头。
太后严肃的表情看得一时语凝,就听他语调轻柔道:“母后何必多说,儿子自然心里是清楚的。儿子幼年登基,也不过刚刚十三岁,倒是和始皇帝登基的年岁相当,比汉献帝登基的年纪也就痴长几岁,大周如今不但没有如秦、汉那样衰败,反而愈来愈政通人和,多亏了忠心于大周的贤臣能吏,少不了两位舅舅的辅佐,朕一直铭记在心。”
他笑了一下:“母后您看,朕登基后推恩封侯,朱氏一门两侯爷,您的两位兄弟都有爵位在身,大周还有谁有这样的荣光!”他像小孩子撒娇一样抱怨,“母后说出这样的话,可真是让儿子伤心!”
太后先是会心一笑,然后才收敛了表情,苍白的脸上神色淡淡,更显露出几分病态。
“皇上这话可说的,哀家可不爱听。汉武帝也不过是十五岁的年纪登基,雄材大略,文治武功,又有多少皇帝比得上?皇帝应该以他为榜样才是,怎么能自降身份,和鼎鼎大名的暴君和亡国之君相提并论!”
玄凌垂着眉眼默默地听教:“是儿子想差了,多亏母后提点。”
“知错能改,善莫大焉。”太后徐徐道,“只要往后皇上能如汉武帝一般任人唯贤、明察秋毫,母后也就能安心了。”
“朕……自当以汉武帝为表率……”
太后忍不住笑道:“也不必事事以武帝为表率,特别是女色上要尤其上心!”她淡淡道,“陈皇后出身高贵,母家地位极高,又有恩于武帝。虽说有几分骄纵,但终究是孩子气,最终却被废居长门宫,人人都道是她善妒,但谁不知是她母家过于煊赫。武皇帝如此绝情,陈皇后何其无辜。”
玄凌和太后这种母子间亲密无间的一对一教导,还是在太后垂帘听政以前经常发生的事,那时候,先皇满心满眼只有一个舒贵妃,太后寝宫清冷,太后便经常拿一些前朝阴私教导他,毫无禁忌。
武帝好女色,多内宠,后宫无数。
玄凌乍然听到太后这样的话,有些怀念,又有些动容,心中一片柔软,不经意就如同往年十几岁的孩童那般升起几丝尴尬。但听到后一句,刚刚浮起的不自在就又消失了。
“听说,这几日有不少官员弹劾朱家?”太后偏偏这时候又幽幽道。
皇上心底一沉,知道这场母子谈话终于说到重点了,如果太后真的如他所想那样,也许自太后避入颐宁宫就渐渐淡薄的母子情谊,就真的要连基本的表象也维持不住。
他勉强弯起嘴角,挤出笑容道:“母后不必担心,那些奏折朕都一一看过,都只是些捕风捉影的无稽之谈,无凭无据,朕皆留中不发,压在御书房了。母后可万万不能操心,需好好静养才是。”
太后微微一顿,她那张平和疏离的面容上,忽然浮现一抹狡黠的微笑:“皇上刚刚还说要以武帝为表率,怎么这时候就食言了,任人唯亲,这可是大忌啊!”
玄凌这一次是真的愣住了。
太后轻笑着注视着他的表情,微笑道:“皇上是哀家一手教导出来的,皇上想什么,哀家怎么会不知道?皇上回宫来的一番作为,哀家又怎么会不知道皇上的用意?”
玄凌嘴唇微微翕合,说不出话来。
“先前哀家一番话又是提起阿柔,又是提起朱家,皇上定是想——哀家避居颐宁宫多年,皇上和哀家母子两人一年也见不到几次面,这么多年下来,母子情分定时都消磨干净了,这次,母后定是要舍弃皇上保全母家,为朱家出头——是也不是?”
“儿子……怎么会这么想。”玄凌讷讷,“母后多虑了!”
太后“呵呵”笑了一下:“知儿莫若母,皇上不必遮遮掩掩。正相反,皇上这么想,哀家很高兴。”她看到玄凌疑惑的目光,语气平静地道,“俗话说的好,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哀家虽然并非先帝明媒正娶,也是正正经经玉牒上的妃子,至今也有三十多年了,全身上下都写满了‘周’字。当今太后,生是周家的人,就是哪天殡天,那也是要埋在先帝陵寝边,做周家的鬼。就算哀家真的罔顾大义,皇上终究是从哀家肚子里爬出来的,哀家又怎么会一味伤害自己的孩子,来保全母族?”
玄凌听到她的,顿时有种喜从天降的不可置信。
“母族不可信,妻族也不可信,作为皇帝,就是该将所有人牢牢握在手心里,要有皇帝的威严!哀家对皇上的所作所为很满意。”太后眼神中充满赞许,“哀家不断提起旧事,就是怕到时候朱家面圣,和皇上提起旧情,怕皇上感情用事!皇上果然没有辜负哀家的期待。”
玄凌这时候已经缓过神来,思前想后,这才理清楚前因后果,对太后一反常态的优柔寡断失笑不已:“母后怎么突然……”
“朱氏一门双侯,说起来多么荣耀,但如今大哥已逝,二哥年迈,终日卧病在床。大哥家只有两个女儿,如今朱门双侯,其中一个爵位是注定不能继承了。也只有二哥有个子嗣,朱氏才不致落魄下去。”太后叹了口气:“朱家的孩子不争气,如今就是靠吃老本过活,基本维持表面富贵。”
玄凌吃了一惊。富不过三代,朱家的后代却是越来越不争气,偌大的朱家这一代只有一个男子,朱衡铭虽然精通经史子集,却不通庶务,读书读得有些迂腐……但朱家膨胀的势力还在安插的人手,建立的人脉也犹存,绝不如太后所说的那样表面繁华。
如果不是玄凌一直派人盯着朱家的一举一动,说不定真的会相信太后的话。玄凌不动声色,但原本对太后放下的心防又重新提起。
太后并没有发现玄凌的变化,依旧淡淡道:“江南的事,哀家已经听说了。那也是旧年的老黄历,那时候诛杀摄政王后,哀家临朝听政,不得不尽快任命官员填补漏缺,当时人手紧缺,也顾不得那人人品好坏,只看能干实事,勿使摄政王遗党有机可乘就行,就命朱家前去拉拢。当时朱家显赫,还可威慑一二,这几年朱家不行了,这些官员就开始肆无忌惮,说起来,也是哀家的罪过。”
玄凌道:“也是情势所逼,母后不必自责。”
“朱家知道这件事,就着急失了分寸,怕那些贪官污吏血口喷人,牵连到朱氏满门,忙命太医送信来。”太后叹了口气,“到底是这几年顺风顺水管了,没经过什么大事的,竟如此沉不住气,哀家回了话,说‘清者自清,浊者自浊,皇上明辨是非,必定会还你们公道。’偏偏他不放心,非要哀家给个准话才可。”她叹口气,“哀家被他惹得心烦,这才说病了,不见外人,没想到竟惊动了皇上。”
“母后病了,儿子怎么能安心在太平行宫避暑?”
“只是对不住欣婕妤了,听说皇上为了陪我这个老婆子,连长帝姬都轻慢了?这可不行!”她看着玄凌,眼中充满了似乎能溢出来的慈爱,缓缓道,“孩子,可是最重要的。”
“儿子知道了。”
“还有一件事。”太后迟疑了一下,又道:“听说颜家的孩子在岐山王府,朱家的孩子那么着急上火,实际上就是为了她!说起来,这果真是朱家做下的罪孽,哀家既然和皇上说了这么多,也不避讳,就直说了。”
她慢慢道:“也是诛杀摄政王时候的事。摄政王大权在握,兵权、政权,都紧紧攥在手里,朱家就是那个时候和汝南王联系上的,当时的谋划是一个架空摄政王的兵权,夺取虎符,另一个架空他的朝权,以期能一局将其党羽株连,又怕摄政王发现,这才秘密行动。等皇上登基,又怕皇上认为两家勾结,就更不敢显露分毫。”
“朱氏权势滔天,也自知不妥,等皇上表现出想要消弱朱家实力的时候,反而松了一口运气呢。”她笑道,“杯酒释兵权,总比走狗烹、良弓藏要好得多吧!原本就一直安排受过朱家恩惠,对朱家轻易颇深的官员归乡,颜大人就是那个时候致仕的。只是等皇上露出口风的时候,朱家怕和汝南王有联系的事败露,更惹得皇上厌恶,就打算送颜大人一家南下。”
“皇上可记得,那年天大旱,山东颗粒无收,闹出饥荒,出现了不少流离失所的灾民?朱家就是为颜大人准备了身份,顶着几个流民的名字南下,没想到等朱家去寻颜大人,他家已经惨遭灭门!”
“可是……那些难民……”
“皇上是听说颜家小厮引来的匪徒就是那些山东难民,而那些难民都曾和朱家的人接触过?”太后的眼中闪过一丝了然,“确实,那几个难民,就是朱家为颜大人准备的身份所顶替的难民。”她咬牙说,“那之后,二哥就知道,朱家里使出内鬼了,想来想去,也就只有汝南王会做出这样的事,他一向并非善与之人,据说在军中鲁莽狷介颇似张翼德,士兵稍有不顺他心意的,便喊打喊杀,百无禁忌。”
玄凌慢慢道:“不无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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