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常年在颐宁宫中静心礼佛,除了重大节日必须出席外,甚少出宫门,平日里只见皇上、皇后和皇子予漓,不见外人。因此,妃嫔们每日只需向皇后请安,而不必向太后请安,避免了两处奔波。
顾芷容和汪小媛携手出门,汪小媛故意嘟着嘴在她面前大声抱怨:“好想看看太平行宫长什么样子啊!听说那里依山旁水,景致极佳,亭台楼阁鳞次栉比,也不知是不是真的!不过毕竟是前朝‘好山园’改建的,总归不会太差强人意吧!”
顾芷容背着手笑吟吟地跟着她走,就听见身后有人笑道:“汪小媛既然心驰神往,不如让顾婉仪在皇上面前替你说句话,不就行了。”
回头一看,正是韵嫔。她看了看顾芷容,轻哼一声草草一福身,就越过她走向汪小媛,嘴边噙着一抹诡秘的笑。
“姐姐我是攀不上高枝,这也就罢了,你看看你,和婉仪同一年入宫的,差距怎么就这么大呢!人家婉仪姐姐一身荣宠,我们是拍马也比不上的,瞧瞧曹嫔,也是同年入宫的,怎么人家就是个嫔,还能跟着去太平行宫,你就只是个小媛,只能呆在宫里翘首以盼?”
顾芷容脸色一冷。
她跟着祖父自幼学习孔孟,严格遵守尊卑有礼的信条,虽然现在研究起老庄学说,但长久以来的教养却没那么容易改变。当年在去锦冷宫中,甄淑妃的心腹崔槿汐在她一个冷宫妃嫔面前草草行礼,她都敢因为一时心中不快而出言警告,现在哪里还容得下韵嫔在她面前挑拨是非。
当下嘴角一挑,就要出言。忽然有人道:“人各有命,富贵在天。分位是皇上赏的,随行的宫嫔是皇后定的,韵嫔难道是对皇上和皇后的旨意心存不满。”
陆贵嫔款款走来,语气没什么起伏地道。
顾芷容和汪小媛依次行了礼,韵嫔见状也只好福了福身。
“嫔妾给陆贵嫔请安。”她在贵嫔两字上加重语气,谁不知道陆昭仪的位分就是因为顾芷容才丢的,就想趁机挑起陆贵嫔和顾芷容的矛盾。
“起吧。”陆贵嫔神色自若:“本宫还有事和顾婉仪说,没事的话你先回万春宫就是了。”又语气温和地对汪小媛道,“姐姐有件小事和顾妹妹说,请汪妹妹暂避一二。”
一番话借着称谓的不同,立刻就亲疏分明。汪小媛原本也以为陆贵嫔是来挑衅的,听到这话就笑道:“不妨事,你们说你们的。”说完,扶着宫女的手往前走了走,在路口停下脚步,仰首端详起枝头的石榴花。
韵嫔只能咬着银牙暗暗在心中生气,愤然转身离开。
“和这种人没什么好说的,”陆贵嫔淡淡道,“欺软怕硬,恃强凌弱,只有在她擅长的地方把她压得死死的,才不敢作乱。”
“我虽然没有宠爱,但因为位分在那里放着,她就算心中不忿,嘴上也不会说一句。”她顿了顿:“之前她和你位分相同,又都有封号,却不如你得皇上欢心,恐怕在心中嫉恨很久了。只是她家世比你高,这才自持身份不找你的麻烦。现在你反而位份比她高了,她定然是忍不住了。”笑得意味深长,“我等着看你什么时候把她踩在脚下。”
顾芷容自然听得懂她话中的意味,疑惑道:“姐姐……”
陆贵嫔左右张望,凑近小声道:“这几日姐姐去了一趟浣衣局,见到了原本伺候秦妹妹宫里打扫的宫女。她道曾看见管着秦妹妹衣饰的纸鸢偷偷拿了一条帕子,神色匆匆地收进衣袖里,交给了皇后娘娘身边的绘春。我听她的描述,正是子夜手中那一块。”眼中神采不住闪动,熠熠生辉。
事到如今,她居然还没有放弃。
顾芷容微微挑眉,深深地看了她一眼。这才发现陆贵嫔穿了一身最规矩不过的宫装,月白底绣着文竹,头上插着银包玉的簪子,看起来依旧很素净,却比上次看到她时一身白衣绒花要合规矩得多。想必是也知道,自己那样穿着打扮实在是太扎眼了。
陆贵嫔正在走上自己的老路。顾芷容知道陆贵嫔只要继续查下去,就算她的人脉不如自己多,就算她不如自己会谋算,但总有一天她也会和那时的自己一样,查到皇后身上,紧接着在极度的好奇下查到太后身上,查到纯元皇后身上,最后极度震惊,失了分寸被人发现。
接着,不知她会想自己一样毅然断腕躲进冷宫,还是在宫中簌簌发抖等待朱氏的审判。
顾芷容知道自己应该做出决断。如果陆贵嫔这样告诉自己,是因为发现不对劲想拉自己下水,那就知而不言,保持沉默。如果她是因为想到自己也是受害者,基于同情,情报共享,那就出手掐断她的追查路线,保她一命。
顾芷容谨慎道:“这也不能说明什么,说不定是绘春自作主张,或者是那个小宫女骗你的,说不定早有人发现你在查这件事,这才想引到皇后身上,”她把陆贵嫔的目标转到华妃身上,“她毕竟贵为皇后,又不能诞下皇嗣,不往后论是谁的孩子……都得称她一身母后,这种百害而无一利的事情,实在不明白她为什么要做。”
陆贵嫔沉思道:“这么说的话,也有道理。”她狐疑地揪了揪衣袖,“也许是姐姐多虑了,不过害妹妹的人和陷害秦妹妹的说不定就是同一个人,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妹妹还是小心些。”
陆贵嫔凝视了她一会儿,转身离开。
汪小媛捧着一束石榴花,脚步轻快地慢慢走过来:“她到底是有什么事?看起来气氛很紧张嘛!还以为你们见面会闹得不死不休呢,看起来相处的还挺好。”
“大约是移情的作用吧,”顾芷容也有点不可置信,“她大概……是把我当做秦更衣了。”
“秦更衣是害你的人好么?这是什么移情啊!”汪小媛张口结舌,她那颗装满诗词歌赋琴棋书画的小脑袋,完全没办法理解任何关于阴谋诡计的深层次东西,最后只能晃晃脑袋不愿多想,笑道:“王荆公有诗云:浓绿万枝一点红,动人j□j不须多。我们拿这些石榴花回去簪头如何?”
和汪小媛手谈一局,回到玉照宫的时候已经是日薄西山。顾芷容站在澄碧堂前极目远眺,只见天上云翳重重,太阳和月亮同时挂在半空,在暮云中若隐若现,红澄澄的火烧云映红了半边天,给绿树红花,琼楼玉宇都铺上一层瑰丽炫目的色泽。
流萤从屋中小跑着迎过来,脸上止不住的笑意:“敬事房的总领内监徐进良已经来过了,传旨要小主预备着!凤鸾承恩车在外头候着了,奴婢左等小主也不回来,右等小主也不回来,正打算出去寻小主呢!”
“绿头牌这么快就挂起来了?”顾芷容让珠儿准备香汤沐浴,有让流萤备下衣裳,“我还以为要再过几日呢。”
“说是昨日皇上亲自问的葛太医,葛太医说小主已经能了,今儿就把小主的绿头牌挂上。这不是,才挂上,皇上就翻了小主的牌子。”
顾芷容心中一动,神色间带了丝温柔和缓。沐浴穿衣后,让初雪挽了堕马髻,插上珠花略作点缀,鬓边簪一朵娇嫩欲滴的火红石榴花,登车前往仪元殿。
仪元殿的西偏殿灯火通明,李长和其他的内监宫女们齐齐面色肃静地守在门外,也不知里面在说什么机密的事情。顾芷容只扫了一眼,就直直走进东偏殿,和记忆中一样,精致、简单、舒适。
不论是未出阁时在家中,还是在玉照宫澄碧堂,顾芷容对居所的要求一直是不追究奢华,而以舒适为第一要义,因此在布置风格类似仪元殿中,反而觉得很自在。她在椅子上坐下,就见桌上反扣着一本书。翻过来大致瞄一眼,却是一本对《河图洛书》的注解,顾芷容神色古怪地仔细翻到扉页,只见上面用簪花小楷写着“宝剑锋从磨砺出,梅花香自苦寒来”,左边一书“兰姬”,还盖着红色印戳。一笔一划高逸清婉,碎玉壶之冰,烂瑶台之月,婉然若树,穆若清风。
她脸颊通红地望着自己过去胡言乱语的作品,不太明白自己明明是将它扔到书架最里层,怎么跑到仪元殿来了。
“婉仪小主,皇上请您去西偏殿。”
李长轻手轻脚地走进来。顾芷容板着脸看了他一眼,又看了看手中的信手涂鸦,最后眼不见心不烦,反手重新扣在桌面上,深呼吸几下将脸上的红晕压下去,这才笑道:“劳烦公公。”跟着走出东偏殿。
朱门吱呀一声在身后合上,只见御书房中出了玄凌,还有两位年轻男子,其中一位一副羽林郎的打扮,另一位一身宝蓝色团蝠便服,却是岐山王玄洵,并不见有伺候的人。三人不知交谈了什么,殿内气氛肃杀,相互间神态却很轻松。
顾芷容目不斜视,轻移莲步款款走上前,屈膝行礼。
玄凌笑道:“都不是外人,你先起来吧。”顾芷容应了是。
玄洵道:“不愧是顾先生的孙女,果然行动间自有一股风流姿态,果然是真名士自风流。”他很亲昵地跟玄凌说话,半点不像传言那般性格庸俗懦弱。
本朝一向尊崇儒术,遵循尊卑有礼,长幼有序。在皇家选择继承人时更是如此,讲究的是立嫡立长,而不是立贵立贤。隆庆帝废后夏氏无子,就该是身为皇长子的玄洵即位。只是世事无常,隆庆末年,摄政王一意辅佐皇四子玄凌,皇长子玄洵首当其冲。恰好玄洵本身并不愿做皇帝,一辈子困守在紫奥城,两项一结合,最终下定决心自污以自保,避其锋芒。
如今看来,他在风口浪尖的这招以退为进,起到了超乎想象的作用。不仅保住自己的姓名,保住自己的爵位,还让自己得到了新帝的信任。
顾芷容还记得上辈子曾听说,汝南王被贬为庶人后,世子予泊名为汝南王却无半点实权,西南军权是由玄洵掌握。
祖父说的果然不错,岐山王才是真真的聪明人。
但即使是真正的聪明人,她这般轻佻的话语让顾芷容无所适从,不自在地望了一眼玄凌。他含着笑意道:“不是说了别紧张?大皇兄曾经师从顾先生,学习君子六艺,说起来该是你的师……师……兄?”他不确定地望了玄洵一眼。
玄洵一本正经道:“是师叔好么?”
玄凌扶着额头:“差辈分了。”
羽林郎扑哧一声笑出来,见众人望过去,忙用手心捂着嘴,埋头闷闷地笑。
“好吧,不管是师叔还是师兄,”玄凌声音柔和地道,“这位想必你也知道,是朕的大皇兄岐山王,这一位是朕的发小孙长合。”
顾芷容一一见了礼。
玄凌面色冷峻:“事发突然,朕也来不及细说。江南出了贪污舞弊的大案,究其前因,能追溯到先帝末年的盐税案,不少官员都牵扯其中,苏州织造的密函支支吾吾,遮遮掩掩,还是江宁织造送来的密信中揭露清楚。江南富庶,官员上下勾结一气,朕决定派大皇兄和孙长合走一趟。只是江南官场复杂,风气不正,皇兄贸贸然过去,打草惊蛇不说,恐怕要反受掣肘,芳卿的兄长顾温容正是绍兴知府,又是名儒之后,想让芳卿写书信一封,往长卿出手相助。”
顾芷容转念一想,便明白,大哥在绍兴任知府,身处江南官场,定是对案件有所了解,本身又是名儒之后,品行可靠,又能作媒介让玄洵和当地的大户、文人联合,果真是百里挑一的人选。
家中祖父常年待在白鹿洞书院教书育人,父亲在湖广任提督学政,二哥自幼尚武,在北边任参军,正和赫赫对峙,剩下一个弟弟还未成年,每天之乎者也念得头晕眼花。
可不就只有自己来写这封信了么。
“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皇上和岐山王心意相通,嫔妾自当尽绵薄之力。”顾芷容肃容行礼道:“固所愿也,不敢请耳。”
玄洵和孙长合很快将她写好的书信收进怀里,恭敬地向玄凌行礼后,匆匆离开。
玄凌将几团废纸放在火盆里烧光了,收拾掉所有可能存在的痕迹,这才让李长和宫女内监们进来收拾,自己牵着顾芷容的手沿着汉白玉走道往东偏殿走去。
仪元殿在后宫中的最高处,只有东西揽雁、问星两台可与其媲美。远远望去,各处屋脊飞檐,琉璃瓦在霞光下流光溢彩,远处重峦叠嶂,此起彼伏。夕阳将落未落,依稀有火光映入太液池中,池中波光粼粼。
顾芷容笑道:“‘一道残阳铺水中,半江瑟瑟半江红。’。可不正是这样的。”
玄凌袖手而笑,伸手指着远处一道朱红的城墙:“那里就是毓祥门。”顾芷容好奇地踮起脚尖看过去:“是么?不太认得出来。”
“你就是从这里进来的。”玄凌侧过脸看着她,“五六个秀女站成一排,有的人偷偷在整理袖子,有人偷偷往挪动步子,有人偷偷抬眼自以为神不知鬼不觉地往上看,只有你动都不动一下,沉静静谧,好像静止在那里一样。朕就想,静女其姝,原来是这样的啊!”目光如水一般温柔。
顾芷容有些不好意思。
玄凌却像沉入回忆一般,继续道:“……走上两步行礼的时候,一股淡淡的幽香扑面而来,缠缠绕绕的,极为诱人。”顾芷容双颊红的几欲滴血:“那只是普通的熏香而已啊!”她强调,“荀令君至人家,坐处三日香。同心之言,其臭如兰。以芳香比喻品行,自然是身上越香,品行越高洁。”
玄凌哦了一声,凑过来埋在她颈边吻了吻道:“既然如此,你现在怎么不用熏香了?”
顾芷容一顿,怏怏地看了他一眼:“嫔妾现在只用鲜花熏衣服,熏屋子,香气就有些淡雅。”她笑了笑,“其实这味道闻惯了也不错。”
玄凌心知她是不敢用熏香的,怕有人在里面加东西。特别是小产后,原本只讲究食材新鲜,做法精细的吃食,都开始要求多多。
“既然已经养成习惯,就没有改变的必要,”他长身玉立,温柔地将她被风拂过的鬓发捋至耳后,“不用担心。”
顾芷容怔怔回首看他,太阳落尽,自己似乎能溺死在那一汪深邃的眼眸里。
玄凌白皙的手指拂过耳畔的石榴花,脸上的笑意更深:“似火山榴映小山,繁中能薄艳中闲。一朵佳人玉钗上,只疑烧却翠云鬟。”
顾芷容抿唇笑着探手摸了摸石榴花,跟着玄凌走进东偏殿。屋子里香气袅袅,早已燃起了龙涎香,有宫女为两人脱下外衣,顾芷容仅着里衣坐在床边,看着玄凌越靠越近,不仅小声提醒道:“宫灯,宫灯!”
顾芷容秉持大家闺秀的矜持,在时是从来不肯亮着宫灯的,玄凌虽然觉得麻烦,但后来这小小的情趣竟也可爱起来。她哪里知道,仪元殿地势极高,四周无一处遮挡,月光皎洁,透过窗棂投射进来,屋子里一片明亮的清辉,竟比烛火下还要清晰。
玄凌伏在她身上,低头看着星月光辉下她颤抖的睫毛,如蔷薇花一样嫣红的双唇,和如清晨沾染上霜露的花瓣般娇嫩的肌肤,那双总是能让他充满力量面对任何挑战的明亮双眸微阖。他轻吻了一下那双眼眸,然后微微下移,舔舐着她的耳垂。
伸手抚摸上她的身体,触手如玉般柔滑细腻,身体柔弱无骨,虽然她已经不用熏香,但还是能闻到长久以来沁入骨髓的馨香。
玄凌一寸一寸地抚摸,特别是想到身下的这个人,不仅身体让他爱不释手,精神上给予他的巨大震撼,更是让他爱不释手,那种让人窒息的温暖和坚定……
顾芷容抬眼飞快瞄了他一下,那双如春水消融的眼眸,微微泛红的眼眶不禁是他心神摇曳,热气上涌,难以自持。
自然是芙蓉作帐锦重重,比翼和鸣玉漏中。共道瑶池春似海,月明飞下一双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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