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日云枫、娉婷来到武当山下,路上已然换过了七乘马车,因此行程始终未有耽搁,到达时才只走了不满一个月。那驾车的丐帮弟子将云枫、娉婷送至山脚,便使车子停定,之后请二人下车,说道:“盟主,这武当山已然到了,小的也算完成了使命,您二位快请上山罢,小的这也好打紧着回去向堂主复命(云枫两个每到一处,都是由当地丐帮分堂沿途安排照应的)。”
云枫下来车外,听得那丐帮弟子说话,本来是想请那人随自己一并上山歇息,但转念想到此间山上师门之中尚不知有什么大事,如此唐突地叫外人上去,一时若无暇照顾至使待客不周,却也不大妥帖,于是也就乐得不再挽留,当下只含笑谢道:“云枫谢过这位小哥了,一路来可辛苦你啦。日后若有机会,云枫还要登门再谢。”
丐帮弟子连忙又还礼道:“哎哟,盟主这是说的什么话,小的岂敢受您答谢,这只都是小的份内之事。您家可莫要再折杀小的了。”
云枫见对方对自己实在恭谨,也就不好再多说什么,一笑莞尔,即道:“既如此,那么云枫也就不再多谢了,小哥,就此别过,盼来日还能再见。”
说着抱拳一揖。那丐帮弟子见云枫打揖相别,自己不敢平礼相应,便干脆躬身为礼,回道:“盟主保重,小的告辞了。”
一语道完,不再多耽,窜身上车,吆喝一声,掉转马头,驾车折返回来路。云枫拉着娉婷,静立当地,直等那丐帮弟子的车骑隐没在路尽的弯处,这才轻轻一笑,自语道:“每个人都对我如此多礼,当真好不别扭。”
娉婷笑接道:“还不都是因为你是武林盟主,同时又是三丰真人的爱徒么。哈,枫哥,如今这感觉是否也同做皇帝一般了呢?”
云枫听得一怔,随即苦笑道:“莫再提什么皇帝啦。啊,走罢,随我上山去。”
娉婷自知失言,吐了吐舌头,不再多嘴,只任由爱郎领着朝山上行去。这番云枫因记挂着派内有事,一路上山,虽并不算心急如焚,却也无暇带着娉婷观览风景,只闷头走路。而娉婷也真个懂事了许多,见爱郎无话,也就并不发声多问。若然依了她从前的性子,此时怕不早就缠着“枫哥”
与她讲解武当山风俗景致了。二人行将半晌,来到解剑岩前。云枫驻足查看,只见四下寂静无人,不禁惊奇道:“咦,这可怪了,怎的解剑岩前竟没有弟子留守?”
原来这武当派亦同少林派一般,由于乃出家人的清净修行之地,因此任何人拜山都要在解剑岩前将随身的一尽兵刃留下,交由该处知客弟子代为保管,等到下山时再自行取回。平日里,这解剑岩前便同少林解剑亭一般,总都要有一两名武功不错的弟子做知客,今日忽而一人也无,云枫自不免要感到惊疑。娉婷却是不知其中事故,旋即问了声:“怎么,有何不妥?”
云枫略给爱侣解说了几句,之后又道:“莫不是派内真个出了何等大事,连知客弟子都无暇派出了?”
方说时心内已然倍感焦急起来,只等话音一落,便立即拉了娉婷,叫声:“婷妹,快走!”
猛一提气,展起上乘轻功直朝山上奔去。好在娉婷最擅长的就是轻功,时下虽与云枫武功差距很大,内力更加不如,但若只论提气飞纵,却也不会逊色多少,再加上本就是给云枫拉着的,实她自己跑起来也费不了多少劲力。云枫一路疾奔,穿玄岳门,过好汉坡,绕十八盘,竟始终不见有一个武当门人,少不得心内更急,连忙提满真力,几如飞一般地朝紫霞宫冲去。到来紫霞宫前,这才见得武当门众,可还当真不在少数。只见宫前整齐划一地列队而站了近百人,看来全武当上下,除了平常洒扫劳务的杂役道人之外,只怕已全都聚集到此了。云枫忽然见到这许多同门,不禁心内稍宽,怎知方要长舒出口气,即时却又给惊得呆了。定睛看去,只见那起武当弟子虽然不少,可一众人所着怎的竟不再是平日的道服反是一水的麻衣白帽?再放目周遭,不少房舍上也都给白帷白幔遮覆,当真都沉浸在了一片令人隐隐觉得浑身发寒的白色汪洋之中。此番再看回先头那干武当教众,全都垂手埋头,无一发声,只齐都朝向前方紫霞宫匾额下方的一面硕大白幡,幡上大书一只黑字,定睛而望,赫然竟是个“奠”。云枫至此,可算完全给唬得呆了,只觉脑中空荡荡的,两耳内也随着“嗡嗡”
作响,胸口郁气,一时间竟说不出话来。娉婷见得眼前景象,也是有些茫然无措,虽然心中了解此间这“一片白茫茫”
的是因为何等事故(自然是武当派内死人无疑),但禁不住口上还是问了出来:“枫哥,这……怎的了?”
云枫耳中嗡鸣,早已魂游天外,对于娉婷所问竟没有听到分毫。不过,却也还是有旁人听到了那一问。前方队列中的一些立在后排的武当弟子闻声相继回首望来,登时不少人都惊喜交集地叫道:“哎哟,小师叔,小师叔回来了,师叔回来啦!”
几人这一呼叫,少不得其他人也都随着回身探看,见得果真是云枫,即时便都围拢上来。云枫略向前迎上半步,与一干武当道人简单见过,便即将目光由人群中向外穿出。此时,因听闻到了外间的叫唤,本来待在紫霞宫内的天明子廖敬民也忙领了康、严、李三个师弟以及几名早先在宫内执事的门人迎了出来,这几人也同样都一袭麻衫覆体。云枫望见各位师兄,心下激动不已,即便撇了身周众人,快步行出人群,与对面“四子”
相见。廖敬民见到云枫,当头第一句却是:“师弟,你……你怎的才回来!”
说话时,语音中略带些泣腔,似乎心内有着何等难以自抑的悲伤情绪。云枫上前与大师兄四手相握,也不去回答师兄前面那似责似问的一句,只跟着道:“师兄,这……这里怎的了?”
一边说着一边又转目环视了一回廖敬民身后“三子”
见每人面上均是一片黯然,尽都默不作声。这时,忽又听得一个虽然苍老却还中气十足的声音在廖敬民等人身后唤了声:“云枫,你的事情办完了?”
语速缓慢已极。云枫顺目寻声望去,便见到了洞庭怪叟,旋即撒开廖敬民的手,朝怪叟那方抱拳礼道:“啊,师叔。您……”
礼至一半,忽而见到怪叟双目红肿,眼白上也满布血丝,显然他方才大大落过一遭眼泪,一时间心下骇然,隐隐已感到了有些不妙,至于那后半句话也就没能再接下去,只是举目环视一圈,最终又将目光落定到前面那个硕大的“奠”
字之上,登觉喉中梗塞,隐隐生痛,竟说不出话来。凝定了好一晌,云枫才开口,却也不知究竟是说给谁的,只见他面不转、目不顺,始终朝向那“奠”
字白幡,颤声道:“这里……师父……师父他、他老人家……”
未等云枫说完,廖敬民便沉沉一叹,道声:“师弟呀,你当真回来得太晚了!”
说完便垂着头重又向紫霞宫内行回。后面康、严、李“三子”
也都默然无语相继跟上。云枫呆立当场,两目怔怔平视,不知所望,失了魂魄一般,眼皮都不再眨动半下。好半天,怪叟才行至云枫近侧,缓缓道:“还不进去看看……”
一句话似乎只说了一半,大概后面还有别话,只是却又在临到口边时给收止了,既而只是轻拍了拍云枫肩头。云枫好似个傀儡戏里的玩偶一样,完全没了主见,听到怪叟那话,几如受了驱策,自然而然地迈步朝紫霞宫内行去。这边怪叟本也要即时转身跟着云枫还入紫霞宫,却一瞥眼见到立在一边兀自不知所措的娉婷,当下轻唤了声:“哦,娉婷丫头。”
跟着又打个眼色,示意娉婷近到自己身边来。娉婷会意,轻移莲步,踱上前来,唤道:“前辈。”
怪叟略微颔首,也就不再多言,招了招手要她随着自己,就将身一转,折返向紫霞宫去。娉婷晓得此间不好多话,只轻应一声,便悄没声地跟在怪叟身后。那边大部分武当门人见娉婷也要入去紫霞宫,本都要上前拦阻,但因着见于是由怪叟领入的,一时却又都犹豫起来。反是三五个颇为通晓事故的弟子,瞧出眼前这俏丽女子该与“楚师叔”
关系不俗,便即连连摆手示意身边的同门师兄弟们不可多事。其他人相继会意,也就不再吭声。却说云枫步入紫霞宫,心志倒是突然为之转还了回来。只见宫堂之上立一长大贡台,台上躺着一只黑漆木棺,棺盖尚未阖上,棺口大敞,却也见不到里面的“人”
实在因为那棺材太过深厚。不过,云枫还是可以确定棺中所卧者何人,因为就在那棺脚上尚还供着一面灵牌,牌上以红漆篆着一纵小字:武当派祖师张真人三丰之位。(作者按:史书中所述,张三丰并非武当派祖师,甚至与武当派从无渊源,只是曾经在武当山上居住过一段时间。稗官野史中或有说三丰真人乃出身武当者,想必也都是讹传,不可信之。至于拙作中所录,自然更是以讹传讹,全在创作之需要,望列位看官万莫将此‘传奇’之事混淆为正史。切记!)一时间,云枫竟然再也抑制不住自身情绪,眼中蕴含许久的热泪终于如洪潮决堤般夺眶而出,三步并作两步地奔到那灵位之前,双膝一曲,跪下地去,跟着合身再扑,搂头趴在那贡案之下,一边不住地磕头一边捶胸痛哭。此间本来都已暂且收去了眼泪的怪叟等人因着云枫那一举动,便又都给引得抽泣起来。娉婷也是自在一边怅惘神伤,更加由于此间所见的悲景而无端牵连出自家心中的一些伤痛事,少时也便跟着堂上众人抽噎开起。云枫受师父恩泽甚深,不单其自家性命为师父所救,如今这一身精湛技艺也都为师父亲自口传心授。想到那七年寒暑:师父为了我的武功既要进境神速又要将根基扎得牢靠,可不知耗费了多少心神与精力,而师父当年为救我一命从而将我收为武当门徒,更不知甘冒了多么巨大的凶险,这甚至是在以武当全派上下百数十条人命做赌注!再说师父为了使这一秘密能得严保,师父甚至从来闭口不谈,除本来晓得此中事故的四师兄李敬常,便连他老人家最得意最心爱的三个弟子(武当三侠)也都不曾向其透露过些微口风,只对他们说我楚云枫是个故人的遗孙。为了我,师父当真不知担了多少艰苦。——念及这许多,云枫更觉悲痛万分,想到近年来只为了自家的一些“私事”
而远离师门奔走江湖,竟没有片时想起过要好生报偿师父的恩德,如今想要做此施为时偏已为时太晚,当真伤恸欲绝,只恨不得扑到那棺材里面将师父紧紧抱个满怀。此番云枫落泪,直是生平从所未有,当真大哭而特哭,就算当年失掉江山、前些时日与爱侣分隔两地也都没有过这等大悲,大概早年在皇宫时亲眼见到父亲、祖父逝世也不过如此。实可见,云枫对于三丰真人的感情早已根深蒂固,早已浓厚过了他身周的一切其他情感,他与真人,其实早就不再是那简简单单的师徒关系了——也许从真人收留云枫、云枫拜真人为师起,二人之间便已有了这般本无血亲却胜似血亲的情义。又自嚎啕了一时,云枫忽然想到自己尚还不知师父的忌辰,登觉这实在乃大大的不孝,当下紧忙忍恸询问。李敬常便随口答了。云枫本道师父不过是最近这一两日内才过去的,想早前派中急召自己回归,定然是那时师父已然病重垂危,岂料待四师兄说完日期,粗略一算,那竟然还是两个多月之前的事情了,登时间惊骇得了不得,就连那本来还很难抑住的痛哭都给唬得戛然而止,反失声叫道:“什么!师……师父怹老人家都过去两个多月了,那……那、那怎的你们还不阖棺?”
言语中颇有朝几个师兄大发嗔责之意。李敬常倒真被问得一时不知如何答复,迟疑了好半晌,才嗫嚅道:“不……不是咱们不阖,是、是师父怹老人家不叫阖。”
想敬常平日里本就不善于口舌,如今给云枫突如其来地一通责问,就是心里真个晓得原因,那一时半刻间却也不容易理出头绪再明晰说道出来了。“你说什么!?”
云枫显然没能听得明白,竟而情难自抑,霍然打地下蹿将起来冲到李敬常身前,两手一探,倏然抓住敬常前襟,瞪目催问,语声又惊又怒。却说云枫那一下动作,此间除怪叟以外,在场者竟没一个人能看得真切,都只觉得眼前蓦地一花,云枫便晃至了敬常那里。至于敬常本人,更加及不得反应,实还为之骇出一身冷汗。这边“武当三侠”
见到云枫那瞬息一转的其快身法,少不得都是大愕,各在心内不约而同地叫道:师弟武功大有长进呐!——自忖就连自己也都绝不能闪转挪移得如此迅疾。反倒是怪叟并没显出何等惊诧神色,只是默默地点了两下头,暗表对云枫武功的嘉许。而李敬常这里却已不知所措起来,一时间应也不是、不应也不是,大张其口,却道不出只字片言。旁侧严敬铎忽然省过神来,看看云枫,沉声叫道:“云枫,还不撒手,师父灵前岂容你胡闹!”
说着即便趋前一步,似有出手之意,然而却也并不真个有何动作,究竟不知他只是要作势恫吓还是本有出手架开云枫之心却因见得方才云枫的身法而心下踟躇。云枫听得“师父”
二字,慌忙将手松开,退下半步,转目瞧了瞧真人灵位,即又看回众位师兄,脸上仍有愤愤的颜色。康敬松见了,便抢上前来,先将严、李二人拉去一边,之后和声道:“师弟,莫要莽撞,且听师兄与你仔细说来。其实是这么一回事。”
当下,便如此如此,这般这般地将三丰真人过逝之前后始末详而从简地述说了一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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