雄伟壮丽的宫殿楼阁,亭台水榭在他的眼里慢慢的往后倒退,鬼斧神工的造作,独具匠心的设计,铸就了这一方辉煌灿烂,不可比拟的天地。
大概是过了半柱香的时辰,天比之前亮堂了不少,豆腐送到了一个四合院,院子里走来了两个嬷嬷,嘴脸刻薄:“是不是新鲜的?”
“当然是了,三更才点了卤水,两位嬷嬷尽管放心。”一个年轻男人道。
嬷嬷闻了几口,证实了他所言非假,却是用鼻孔看人,干枯如柴的手指一扬,指着冒着温热烟气的膳房:“送进去吧。”
于是他也帮着搭把手,把豆腐抬进了膳房,里面丫头婢子便已然开始了煮水烧饭,忙碌而充实,手里拿着的蒲扇扇来烟火的朴素香味,就是这个或许还残存着人情味,其他的,便随细雨腐烂在了白玉宫道里了。
收拾收拾,大家都已经准备好了离开,他看看远处的宫殿楼台,那一处宫灯精致的红砖绿瓦,拂过雪白的流苏穗子,是一树的槐花,正是抽蕊的季节。
“嘿!走啦!”
与他说了几句话的男人拍拍他的肩膀,他吓了一跳,突然脸色一皱,眉头颤抖,然后捂着肚子表情痛苦的蹲在地上,哀嚎:“哎呀…哎呀呀…我似乎昨夜吃坏肚子了…哪里有茅厕啊…哎痛死我了……”
大家便纷纷看向他,嬷嬷也朝他走来,意料之中的冷眼相看,说道:“送完东西赶紧离宫,要是出了什么事你们担待得起吗?”
他一听这可不行,看来是他演得不够真实,他继续的嚎叫着,捂着肚子的手都不由自主的颤抖着,他睁开一只眼睛瞧着嬷嬷的反应,好似有些心软了,他索性一把抱住了其中一个嬷嬷的大腿:“嬷嬷…嬷嬷行行好,人有三急啊…我憋不到出宫了……”
“我看就让他去得了,反正王氏豆腐的招牌在那里,给宫里送豆腐那么久,也没有意外,这位小哥看起来十分难受,年轻人憋坏了身子怎么行。”
想不到居然是另外一个嬷嬷在为他说话,他一时对她有些感激,虽然看她一脸的尖酸样子,却还是有点人情味的。
旁边的嬷嬷也想了想,便说:“赶紧去,半柱香没有回来你自己看着办!”
“谢谢嬷嬷…谢谢嬷嬷,请大家稍等,我去去就回……”
说着便往前跑去,他手里的纸条几乎被冷汗打湿了,谁知刚没跑几步,又被喊住:“你跑错了,茅厕在这边!”
那为他求情的嬷嬷指指和他方向相反的地方,他差点吓死,因为是露出了马脚,拍拍胸口,他朝那边去了。
茅厕便在离他不到十步的距离,他掩住鼻子,嫌恶的撇撇嘴:“这三皇子的宫殿…到底要往哪边去啊?”
本来他已经找到了,可是却被嬷嬷“细心”的指路跑到了这里,他感觉头都大了,皇宫这么大,他就只知道一条路罢了,早知道就应该把图纸带来了,虽然危险,总比现在如同无头苍蝇一样的无奈要好,眼看半柱香的功夫一点一点的流逝,他还是站在原地。
就在他一筹莫展之际,他的身后突然出现了一个男人,他的声音越来越近,带着好奇的询问:“你是哪个宫里的奴才,居然敢在这里偷懒?”
他腿一抖,心想糟糕了,似乎被发现了——可是他却不得不转过身去,只是死死的低着头,妄想蒙混过关:“奴才…奴才是三皇子宫里的…是…是迷路了……”
情急之下,他脑瓜一想,便只有这个办法了,反正宫中奴才数不胜数,谁会知道他不是三皇子宫里的…就算是有人察觉了,到时候他早就跑得远远的了。
他嘴边的笑盎然深沉,眼眸的冷意覆盖在淡黑色的瞳孔上,又问:“你在三皇子宫里干些什么?”
“奴才…奴才是宫里的扫地下人……”
“在哪里扫地?偏殿,还是正殿?”
他心里就无语极了,心想这个人一直唠唠叨叨的烦死人了,再问…再问可就露馅了,他便猛然抬头,准备怒吼回去,可是他眼睛看向他的面容的时候,他害怕的退后了好几步,为了避免自己高声尖叫把半个皇宫的人都引过来,他在张嘴的前一刻已经把嘴巴捂紧,不漏一丝呼吸。
“翎…翎锦公子…不…不…你是三皇子……”
他语无伦次的指着他,又觉得此举太失礼默默的把手指躲进了袖子里。
而现在和他面对面的人,正是他要找的三皇子——封羽锦。
“你是谁?敢冒充本王宫中的奴才,有何居心!”
手指便揪住了他的衣领,几乎快要把他一瞬间提起来,他心头却是无比的激动和高兴,这可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啊——想不到三皇子居然自己出现了,看来小姐果然是与他有缘,这一想,他居然笑了起来。
封羽锦搞不懂他的意思,手劲大了不少,差点把他脖子也拧断,他赶紧道:三皇子…你先松开,我来宫里便是来找你的……“
“找本王做什么?”
他可不记得何时和宫外的年轻男子有过交集——特别是眼前这人,阴柔女气,白面小生一个,他可没有兴趣与之来往。
“嗯…应该说是我家小姐要我来找你的…喏…这个纸条给你…见面后你便会明白一切…我的时辰到了,得出宫去了——”
“你家小姐是…你别走啊…你——”
封羽锦还没有来得及细问一系列的疑问,他却把纸条塞在他手里,然后挥挥手,蹦蹦跳跳的跑开了,去了膳房的方向。
封羽锦无可奈何,便打开已经皱皱巴巴的纸条,当两行小字映入眼帘的时候,他的心顷刻变得柔软似水,像是有一双温软的大手轻轻的拂过心尖。
城南观音庙,午时不见不散。
翎锦,请务必前来。
落款是一个蔷字。
他抚摸着笔尖略微滑过的痕迹,其中有浅之又浅的凹陷,那是俊逸的笔锋,一刀一刀,打上他的胸膛,却没有疼痛,反而有些许的期待。
“蔷儿,你终于记得我了吗?蔷儿…如果你早些告诉我…可能便不会有那个计划了——可能,是天意吧……”
苍穹雪白,湿雾挥散成云,娇艳的日头正羞红了脸冉冉升起在天际。
沉闷浑厚的木鱼声声敲响,如同离人未归的声声叹息,须庾之后,钟鼓的碰撞交织无边宽宏的佛音,给清晨的皇宫增加了肃穆庄严的气氛。
封羽锦朝大罗殿去了,他的肩头,是一层灰白色的水雾,映衬在他黑色大氅的芦苇刺绣上,像是湖边下了一场小雨,万物朦胧,焕发新生。
那张纸条,被他谨慎的折好,放在了离心口最近的地方,他希望不论什么时候,他和她的距离,都不要太遥远,最多——是一颗心的距离,他在天南海北,她便在天上海边。
大罗殿的菩提树下,放了一盏油灯,灯芯湿漉漉的垂在油里,大概在昨夜有僧人在此打坐修行,忘了拿进去了。
殿中跪了一人,宫衣锦袍,一手成掌,一手敲着木鱼,嘴里念念有词,可惜他是墨发垂地,一身贵气,断不可比剃度出家,披起袈裟诵经讲佛的和尚来得正宗,甚至让人觉得可笑,金域华府,锦衣玉食,他却留恋佛门,贪图青灯,真是滑稽……
“二哥。”
仿佛穿越了时光的洪流,他在被阳光直射的门槛外,嘴里都有香烛的尘埃,一说话便一阵风沙吹来,过了好一会儿,那人才回身,惊讶和疑惑不相上下:“三弟…你——怎么来了?”
“二哥,我们半月未见了,你在大罗殿…还好吗?”
“佛殿安宁平静,从容淡定,在此念经打坐,也是人生的某种境界,加上端妃娘娘无微不至的照顾,我并不觉得哪里不好……”
“是吗?那你…何时回宫里去?”
“这里,何处不是宫廷,去哪里都是一样的,三弟,你来找我可有别的事?”
“无事,就是过来看看…知道你无恙便行了……”
越到需要巧舌如簧之时反而相对无言,他对过于平静安然的氛围不怎么习惯,都是佛门重地,要心无杂念,方可与禅往生,可是若能摈弃一切秽物,那他的心情,为何还这样的沉重……
“三弟,佛说…苦非苦,乐非乐,皆被执念所迫。执于一念,将受困于一念;一念放下,自在于心间。物随心转,境由心造,烦恼皆由心生。可惜我才懂,却覆水难收…执念太深,便难得齐全。”
他想告诉他,其实之前种种他已然放下,放下怨恨,便是超度自我,于他也是功德无量。
佛说:缘浅便离,缘深则聚。放下执念,便是修行。
一切因果报应,皆是随缘。
“二哥,你有没有怪过我?”
“怪?不怪了,我早便想通,却无意入迢迢宫廷,愿你也要清楚,执着一念,也生魔障,世道人心,方要谨慎。”
这些话,已经是封羽西在以德报怨之举,其实他明白,前因后果,皆出于封羽锦之手,只不过他生性懦弱,难成大器,若母妃泉下有知,虽有怨怼,也当明了他的心思。
“多谢二哥教诲,三弟改日再来看你。”
兄弟背离,封羽西却还说了一句:“三弟,日后大权独揽,也要留下生机,若无心谋略,便尽早归去。”
“二哥——三弟通通记下了。”
南城观音庙。
若荷撑一把粉红的桃花油纸伞,于皇甫蔷身边扶住她,裙踞摆动,她拾阶而上,绣着鸳鸯戏水的绣花鞋盈盈走过朱色长廊,在一处亭子坐下,她拿出手帕擦擦细汗,眉上却有隐约的愁绪。
“大小姐马上就可以见到翎锦公子了,你怎么还有些不开心?”
“若荷你说…他真的会来吗?”
眼看时辰快要到午时,观音庙人海茫茫,却找不到他的身影——只是她忘记了,就算他出现在人山人海里,她也没有绝对的把握一眼就认出来。
“纸条若荷已经亲手交给了翎锦公子,他一定回来的…天气燥热,若荷去买些茶水来,小姐等着我。”
“嗯,好,你快去快回。”
“嗯,好的。”
歪头翘盼,观音庙内烧香许愿之人络绎不绝,殿堂庙廊里的善男信女摩肩接踵,在她跟前身着红衣白袍一晃便过,更有鞭炮之声此起彼伏,不绝于耳。
若逢庙会,庙宇周边便是商铺林立,游人如织,有耍猴的、卖艺的、说书的、各种吃食果子应有尽有,还有些年迈的货郎,挑着扁担,走来往去,叫卖着精致便宜的小玩意,不过更多的是来庙会看热闹的,顺便在菩萨面前许下心愿,祈盼好事成双,心想事成,可谓人声鼎沸,热闹异常。
不过她却特地挑了清淡的一日前来,人不多不少,热闹而不喧闹,阳光正好,微风轻轻。
正在看景看人,眼前突然一暗,她即刻闭眼,一双凉爽的手便覆上来了,她惊讶呼叫:“是谁……”
却被人点到手腕,手心一阵的痒痒的,她一握,是桂花的香味。
“你猜我是谁?”
这个清透好听的声音,她应该是没有印象的,然而不知为何,心底却莫名其妙的暖暖的,似比外头的艳阳还要让她欢欣鼓舞。
“你…是谁……”
同样的,她也在反问自己,难道真的没有遇到过这样的人吗?
“你若猜不出来,我就不放手了。”
“你…你是翎锦——”
她自己都不知道,她说这话的时候,其实特别的高兴,高兴到语调上扬,嘴角温柔,似藏着迷人的笑。
重现光明,强烈的阳光让她双眸刺痛,他又用手掌在她眼前挡了一会,方才放下,坐在她面前。
“翎锦……”
似乎多喊几次他的名字,关于他的记忆便会乖乖的回到她的脑海里。
只是依稀的望着他光晕里俊美俊雅的五官时,好像有一段破碎的回忆在试图努力的拼凑,恍然间,她的鬓间便多了一束桂花,鹅黄淡绿,宛如绝配。
“蔷儿,我是封羽锦,我…回来了。”
她不知道的是,如此简单的自荐,他等了太久了,如果一开始就没有错过,或许便不会让她失去记忆,他也不会束手无策,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她把自己忘记。
不过,应当庆幸的是,百转千回,她还是在他的面前,眉目温柔,悄颜如画,发间带花,美不胜收。
“羽…锦,我们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
“我们之间…其实我也不明白,那时端午我与你约好,可是我错过了你…一错再错,你也误会我与其他女子郎情妾意,而后,我和你也没能逢面,我一直很遗憾…为什么,我不可以再等等,或者是换一个地方。”
“封羽锦…如果我真的把你忘记了…你也会逼婚吗?”
“不管你变成什么样子…最后是我得到的人,那付出便是值得了,蔷儿,你和回宫好不好?”
牵上她的手腕,他如同虔诚的信徒,看待着高大冷漠的佛那样,眼里都是怯意,还有刺眼的爱意。
“你可以告诉我…朱雀玉佩的事情吗…若荷没有说清楚,我想听你说……”
“朱雀玉佩是在江露戏园你回赠我的,在那之前,我送了一块青龙玉佩的给你,那是我最重要的东西,赠予你,不过是想日后再见,你能知道自己于我而已是最特别的……”
“那为什么…朱雀玉碎,你却来逼迫爹爹?你的目的是和我成婚,还是想要削弱爹爹…甚至是太子的势力?”
“蔷儿,你为什么会这样想?”
“宫廷斗争,难道不是地位更重要吗?”
“地位?你以为我在乎的是地位?蔷儿,你觉得我对你的心意是假的吗?”
封羽锦想过她可能会纠结朱雀玉佩一事,只是他没有想到的是,皇甫蔷却将他的深情视而不见,他可以原谅她忘记他,也可以原谅她就此事对他加以责怪,他也深知自己有些莽撞冲动,可是偏偏,她以为的是…他是把心思放在和封羽及的斗乱上的,也许照她的想法,他真成了一个工于心计,一心扑在权力计谋上的无耻之徒……
可是她怎么就不明白呢?
他最怕她不相信她,他最怕她误会他……
如果世间再无日光,他便堕落无边黑暗,在罪恶的深渊化为灰烬——可是他本来的打算却是,要在血流成河的荒山野岭中种出一片蔷薇……
如她一般,俏美动人,在柔风细雨中翩翩起舞,清影倒映在月上,似仙宫嫦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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