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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淡云和张副官如释重负。他们知道老太太大致闹完了,下面只等儿子来下个跪,再挨她三五句骂,事情就过去了。
李淡云让两个士兵把凤儿从老太太院子的侧门架出去,穿过一个后花园,就是打扮一新的洞房。洞房在最后一进院子里,一点也听不见车马喧嚣,几棵梨树正打苞,毫无大旱荒年的痕迹。
也不知受什么人指点,赵元庚弄了张洋式大床做婚床。床的上方悬了一顶圆形纱帐,让李淡云和另外几个奶奶都背地笑它是个巨大的“绣花绷子”。这个巨大的绣花绷子垂着粉色西洋纱,底部撒开,中间开了个缝,床头像真的金器,闪的光泽一点不轻薄,上面镶了三块白底板,中间大的一块上是一男一女两个仙子,两边小的上,对称的四个长翅膀的男娃娃,肥嫩粉白,一身的酒窝。
大奶奶李淡云让两个士兵把新人架到纱帐开口处,在她肩上一按。大概是累了,凤儿没有犯倔就坐了下去。但软乎的弹簧床让她大吃一惊,隔着盖头也看出她像小兽落入陷阱似的惊慌了一瞬。
李淡云呵呵地笑起来。“看这鬼床,睡着能解乏?元庚偏要买!还是西洋进口的!”她说着在凤儿边上落了座,又把新人吓一大跳;那床又来了个大幅度沉浮,还嘎咕几声。
“元庚也不来看看咱妹子……”大奶奶淡云拍拍凤儿的大腿。那大腿立刻显出强烈的恶心,猛地架到另一条腿上。
“看看这鞋!”淡云不在意,蹲下来替凤儿脱下了绣鞋,“全是土!”她从床下一溜各色绣鞋里挑了一双大红的,给凤儿往脚上套。凤儿马上蹬开了她的手。
两个架她进来的士兵可没大奶奶那副“能撑船”的肚量,上来就要请凤儿吃家伙。大奶奶给了他们利刀似的一个眼色。
“撒气撒得好!”淡云说。“好好地撒撒气!替我也撒撒!谁出嫁没气啊?我嫁给他的时候比你气大多了!我爹把我的私塾断了……”
淡云又挨着凤儿坐在床沿上,眼睛并不看两个士兵,一只手嫌烦地向他们甩着手腕,撵他们滚蛋,嘴里还是软乎乎的话。
“我到现在气还没撒完呢!二十几年里头,我陪他出过多少次征?他三年一娶、五年一纳;过得好没我啥事儿,老夫少妻一打起来,我还得两头哄!”
她又拍了一下凤儿的大腿。凤儿朝床的一头挪了一下,想躲开她的手,但淡云也跟着挪了一下,大腿和大腿又挤上了。一个亲热;一个戒备。
“嫁进赵家,你我就是姐妹,虽说我这岁数你该叫我大娘。往后我就叫你五妹妹。他也四十出头了,也娶不动了,我看以后顶宠的就是你五妹妹了。”她看看盖头下面一动不动的凤儿,似乎有些被她劝服的意思。
“五妹妹,我知道你有个相好。不怕你笑话,我从小心里也有过人。哪个小闺女不是看戏长大的?不过那梁山伯、祝英台是戏台上的人,真过日子,你找个只会跟你作诗唱曲猜谜的梁山伯咋弄?你也不能让你老父母晚来把他当靠山吧?”
李淡云看见一颗豆大的泪珠从盖头里滴下来,落在新得闪光漆亮的红缎子百褶裙上。想到自己那个梁山伯了,还是想到自己的老父母了?恐怕想到自己拿簪子扎腕子,要学闯坟的祝英台又没学成,正糟心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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