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欢喜还没开口,电话随即挂断。
根本不给她一点考虑机会。
撂下手机,余欢喜双眼圆睁直发怔,眼神空洞无神,尚未从深度睡眠中清醒。
半晌回过劲来。
服务行业奇葩多,总有癫公癫婆出现。
哪个导游不被投诉呢。
李音说过,还有投诉导游上车没笑的。
对比邓桃李的普通话不标准,自己鞍前马后,那帮人还能有什么不满意。
即便有,前头不也有正牌导游背锅嘛。
刚立下flag没几天,转脸接客诉,少不了徐荣冷嘲热讽等着她。
余欢喜压根没往心里去。
外卖两块钱配送费,都能成徐荣心里一根刺,究竟谁嘲讽谁呀。
她唯一在意,导服费能扣多少。
那件矿泉水还没报销。
决不能付费上班。
出门时,余欢喜提着垃圾袋叹气。
网友的嘴是真严,丝毫不提漫天黄泥洗不掉。
香港时还穿的花T恤,在壶口瀑布溅满了泥点,手洗好多遍,搓得都泛白了,依然洗不干净,只能扔掉。
钱难挣,屎难吃,不赚钱,净吃屎。
—
新图大厦七楼。
两天半没来,忽觉一眼万年,像走出电影院时空颠倒错落,极度怅然若失。
休息区。
邓桃李嘴角带笑,低头刷手机,听见关门声,她下意识抬头,和余欢喜打个照面。
“……”
视线短暂相交。
各自移开。
全职导游不坐班,没有固定工位,下团来报销基本都随便坐。
余欢喜目不斜视往里走。
客服旧工位还在,她放下包,习惯性拿起水杯去茶水间。
五一临近,业绩deadline敲头,没人理会她。
周围机械键盘敲得噼里啪啦,如同环绕立体声。
眼角余光。
余欢喜觉察斜侧方有一道目光,正在审视逼近。
这时。
门厅脚步声四起,乱中有序,七八个影子交错。
紧接着,严我斯声音传来,“各位,各位,这就是七楼办公区。”
他声音穿透力极强。
余欢喜甚至认为,他干导游的话,完全可以不用带小蜜蜂。
姜满在前,识趣率先一步推开玻璃门。
严我斯带领几人走进来。
皮鞋的鞋跟与地面有节奏地碰撞,咔嗒咔嗒,恰似马蹄清脆。
余欢喜不由站下步子。
各个颈间挂着绿色挂绳工卡,又见严我斯满脸小心翼翼,登时明白几分。
来新人了。
—
“现在流行扁平化管理,通式办公嘛,没有隔断,”严我斯介绍办公区,抬手招呼,“来看看,这边是客服部。”
一行人随他动线,留在敞间中央,四下张望,好奇而懵懂。
噌地。
徐荣弹起,一把推开座椅,垫脚侧身蹭出来,满脸挂笑,一秒王熙凤附体。
“啊呀,有新同事呀,咱们大家庭又壮大了呢!欢迎欢迎!”
说完,她带头热烈鼓掌。
其余人没反应过来,条件反射拍手,一时醍醐灌顶,陆续起身响应。
礼貌、热情、大方。
政治敏感极其到位,每一点都恰到好处卡在严我斯心尖。
“不用……忙吧,你们忙着。”
严我斯抬抬手,他满意看徐荣一眼,略一点颔,以示夸赞。
有徐荣打样,其后每介绍一个部门,几乎全体起立,再适时响起火热掌声。
严我斯身心舒畅。
像慢条斯理品了一小盅陈年茅台,岁月之美,让人陶醉。
然而。
轮到资源管理部,他看见张黄和,顿了下,眼底闪过一丝犹豫。
片刻,又若无其事继续。
—
转眼,一群人各处转过一圈,再次回到敞间中央。
路过客情管理部工位区,搭眼一扫,严我斯随口问,“李音呢?”
“李音请假了,严总。”
严我斯颔首。
佳途云策七楼人员流动性最大,尤其传统业务部,离职率也最高。
严我斯从来不记基层员工叫什么。
他只对入职三年以上,且有工作交集的人,才会重点留意。
当然,也有例外。
比如余欢喜。
—
余欢喜原地没动,手指勾着水杯,掌心支肘撑着下巴,咬唇直纳闷。
她入职怎么没有欢迎仪式。
凭什么厚此薄彼。
这一刻,她终于感同身受打工人对老板的怨念。
给我钱。
给我死。
然后一抬眼。
正对上严我斯目光,余欢喜偏头直视,对面却一秒回避,心虚中透着理亏。
什么意思。
“……”
她正想着。
严我斯拊掌两下示意,等安静下来,“给大家隆重介绍一下新同事——”
新人一字排开,丸子头紧挨他站,其余同事识趣围拢,视觉上形成一个完美扇形。
“总部力邀!”严我斯掷地有声,“陈光美!”他长臂一伸,腕间劳力士金光灿灿。
话音未落。
好一个赤裸裸暗示隐晦。
徐荣眼前一亮。
——这位妹妹上头有人。
她再次玩命鼓掌,还不忘努嘴使眼色,启发那些只顾傻乐的货。
“欢迎欢迎,来,接下来这位是——”说着,严我斯突兀拖长尾音。
全场鸦雀无声,气氛稍显尴尬。
这时。
“新同事自我介绍一下呗!”徐荣插话。
见严我斯把眼瞥工卡,她瞧出端倪,故意自矜身份提醒他,“Jeff,你说呢?”
场面被盘活。
严我斯深以为然,“没错。”一句话力挽狂澜。
“……”
不认得就说不认得,装什么装。
余欢喜心下冷嗤。
倒别小瞧徐荣,心眼子多得像蜂窝煤,比她鼻头上的黑头还多。
—
几个新人相继自我介绍。
陈光美。
余欢喜饶有兴致远远打量。
丸子头套个超宽蓝色大肠圈,圆领白T,外搭淡粉色飞行夹克,素净又休闲。
“小陈回来了。”
她记起蔡青时说的。
原来是陈权闺女。
余欢喜眼珠一转,再次递过眼去,陈光美也刚好看她。
两人相视一笑。
余欢喜收回视线。
严我斯重点介绍,摆明告诫所有人,陈光美有背景有后台。
他还亲自领着到处参观,惺惺作态,实则为做给上头看。
啧啧。
搞行政工作的果然是人精。
余欢喜撇嘴。
那厢。
欢迎气氛热烈,严我斯惬意点头,不经意扫余欢喜一眼,倏地,唇边笑意一僵。
余欢喜也正腹诽,冷不丁对视,同步垂眸,喝水掩饰。
—
所有流程按部就班进行。
姜满接过话头,“注意事项上午讲过了,下午和明天会进行入职培训,请各位准时参加。”
“Jeff,那我们去开会了?”她请示。
严我斯颔首。
所有人目送一行人离开。
路过休息区。
邓桃李和姜满仓促交换眼神。
—
七楼办公区再次恢复激烈打字声。
热闹结束。
余欢喜扭头去接水,茶水间门口,她吓得小跳一步,警铃大作,“有事?”
“跟我上去一下。”严我斯比个手势。
他头疼,抬手按揉额角,似乎劲使大了,指甲摁得泛白,劳力士卡在手腕。
余欢喜扬起水杯,“现在?”
“……不然我等你做什么。”
“……那走。”
严我斯一噎,倒退半步哑然失笑,迟疑问,“你不……收拾一下?”
说罢,抬臂上下逡巡她穿着。
余欢喜低头看冲锋衣,扎眼玫红色辨识度相当高,本来想继续穿海蓝色的,可那件全是泥点,起床洗了。
她抻平下摆,肢体语言婉拒。
“……”
见状,严我斯没说话,无奈笑笑。
他其实想提醒她换个低调的,毕竟,叫她上楼不是说好事。
亮色太张扬,难免有火上浇油之嫌。
关照是看Ching的情份,漠然是明哲保身的本份。
没活硬卷,何必咸吃萝卜淡操心。
—
上行电梯。
余欢喜单手揣兜,盯着严我斯看,“我入职怎么没有培训?”
“你入职?”严我斯目视前方,嘴角挤出笑,“你不正规。”
“不正规就没培训?”
余欢喜绕到他眼皮底下,改双手插兜,“那我看公司也不是很正规哦!”
“……”
她发顶毛茸茸的。
严我斯又开始头疼。
他抬腕看表,解释夹杂诘问,“你刚才也看到了,哪里不正规?”
“区别对待?”
“……”
严我斯笑而不答。
只要资源的稀缺性不可避免,区别对待和选择,就不可避免。
他不再说话。
沉默,是上位者的特权。
“……”
没回应就是答案。
余欢喜寸步不让。
—
走出电梯轿厢,严我斯西装笔挺,款步在前,引余欢喜穿过层层走廊。
二人停在一扇门前,门虚掩着。
后端保障部总经理室。
严我斯恭敬叩门,“曾爷,人到了。”
半秒。
“来——”翁曾源声线低沉和缓,听不出一星半点京腔的傲慢。
余欢喜右眼皮一跳。
严我斯推门而入,一眼看到沙发坐着蔡青时,他点头示意,侧身让出身后余欢喜。
“来了,”翁曾源撂下花剪,回身微微抬眉,温和表示,“坐罢。”
“Ching姐。”余欢喜落座前打招呼。
蔡青时面无表情,似乎专门等她进来一样,看不出喜怒。
正对门一扇落地窗,错落摆放四排花架,最上头有一盆西府海棠。
翁曾源重新拾起花剪,左右端详花枝,手下用力,绞掉一头枯萎的花苞。
咔嚓。
锋利金属声丝滑。
“sakagen,”翁曾源扬起红色花剪,朝向蔡青时,“阿Chong给我买的,好使!”
严我斯觑一眼。
170毫米日本坂源园艺花剪,限定黑刃款,花艺师最爱。
“不是有事说嘛!”蔡青时眼皮一掀。
翁曾源放下花剪擦手,“Ching……”话里有话感叹一句。
转过身。
他面向余欢喜,问道:“你认识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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