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点一刻。
余欢喜一点不困。
她深深深深吸气,尽头憋住,紧接着,长长长长呼出。
不要倒在黎明前的黑暗里。
一路攀爬血汗交织,余欢喜决心已定。
打算梭哈。
发消息给王品娥前,余欢喜偷瞄庄继昌一眼。
他抱臂头抵岩壁,遮阳帽挡住双眼,呼吸平缓深长。
睡着就好。
余欢喜:【给你20万,买断我的自由,以后就当我死了。】
顺利发送。
她飞速摁灭屏幕,如同等待命运宣判。
不到十秒钟。
手机振动。
意料之中,又在意料之外。
“别以为你不回家就万事大吉了!我跟你说,我有的是方法逼你回来!”
“大学同学在外地,你可别忘了,你中学小学在咱镇上,大事小情谁不知道!”
“你也不想想,你是野生的嘛,成天不着家,你整个就一白眼狼!”
“我真是前世丧了德才会生出你,早知道我就把你生在河里!”
“……”
劈头盖脸一顿排揎战斗力爆表。
王品娥斜倚床头,顺手关了夜灯,起身一扬手,拉开窗帘。
窗外,天空微微泛蓝,天际尽头粉蓝相间,云层犹如绸带,丝滑错落。
死丫头电话竟然能打通了?
王品娥忿忿叉腰,既惊又喜。
自打余欢喜拉黑全家,她每天睁眼第一件事,先打电话,不管能不能通,比上厕所还自觉。
哪个王八蛋搞出的“拉黑”,王品娥不以为然。
她早先入为主认定,就是余欢喜太作。
自家闺女,身上掉下来的肉,十八年养在眼巴前,脾气秉性无一不清。
姑娘性子倔强,生来要强,别看平时咋咋呼呼,实际纸糊的灯笼,心软着呢。
要不。
怎么电话打通了呢。
到底血浓于水的骨肉至亲,还真能一辈子老死不相往来,王品娥才不信。
所以。
女孩就是欠骂。
骂一顿身心舒畅,当妈这么些年,王品娥一直这么教育余欢喜。
怨不得昨晚关二爷炉前一柱小莲花香。
三日内有吉。
果然,余欢喜主动送上门来。
这死蹄子一定是想清楚了。
“赶紧的!少跟你老子娘耍犟!把票一买,回来把婚一结!你爱去哪儿去哪儿。”
—
“你没看消息吗?”余欢喜面无表情。
离家多年,王品娥生活作息,她一无所知,挑这时候联系,纯属一鼓作气。
内啡肽是天然镇痛剂。
情绪如寒潮劈头,压根无力抵抗,只能任它席卷肆虐。
“什么玩意儿?”
王品娥根本没顾上看信息。
“你给的我一把付清,以后两不相欠。”
“……”
合着死丫头没事净琢磨用不着的。
王品娥一怔,旋即回过劲儿,轻蔑一哂,“嚯,好大口气!”
无怨不成夫妻,无仇不做父子。
家,不过就是几个冤亲债主攒的局。
“二十万够不够。”
“……”
王品娥一顿,声线明显不自然,不由放慢语速,“你……来真的?”
“给我一个银行卡号,我会尽快给你发一份断亲协议,你签字摁手印,到付寄给我,我收到立马打钱给你。”
“你……你慢点说……”
断亲协议,到付打钱。
前头几个词太新鲜,王品娥一团乱麻,跟不上她脑回路。
余欢喜机械重复。
“……”
王品娥牙缝里挤出几个字,“你是说,20万给我,不结婚?你说清楚点!”
“准确说是和这个家一刀两断。”
她不快乐。
她很错乱。
原本贫瘠的人生,各自兵荒马乱。
“……”
穿堂风吹过。
庄继昌悄悄睁眼,不动声色凝望阴影中的余欢喜,莽撞决绝。
满脸厮杀,满身风雨。
她紧攥手机骨节发白的力道,暴露了她肉体凡胎的胆怯。
庄继昌隔岸观火。
兴味盎然。
—
“你抢银行了!余欢喜!你哪儿来那么钱!”王品娥一屁股从床上蹦起来。
“死丫头你赚了大钱不回家是吧!还想和我们一刀两断!”
王品娥哭嚎,“你真是没良心啊!我上辈子欠了你的!自个人过好日子,倒嫌弃我们拖你后腿了……”
“给我卡号。”余欢喜切断情绪。
“……”
她今天说话语气不对。
王品娥眼珠一转,精光乍现,顺水推舟哼笑一声,“行呀,算我不白养你。”
没人和钱有仇。
刚好能给余佳男再凑一笔首付。
“三天,三天之内我会给你协议,还有,户口本必须给我,我要迁出去。”
户口迁移。
王品娥警铃大作,索性虚与委蛇,“行——都听你的,”她一秒变脸,“先打钱。”
“不行!见协议和户口本再说。”
“余欢喜,别跟你老子娘耍心眼!我给了你户口本,万一你干点别的怎么办!”
话音未落。
余欢喜茅塞顿开。
很快,又压下不切那个实际的想法。
“……”
忽然僵持。
余欢喜冷汗连连,她的伤疤对比王品娥的市侩,不堪一击。
“我不管。”
对付奸猾只有不要脸。
“这样吧,咱当面谈,钱货两讫。”王品娥老辣,三两秒想出折中解决办法。
“……”
余欢喜紧咬下唇,拧眉眯目,抠着下巴,盘算王品娥下一步会走哪步棋。
不能因为别人交卷了,就乱写答案。
见她半晌不出声,王品娥哂笑,说风凉话,“不是要一刀两断嘛,还断不断了?”
“不断我起床尿尿了啊……”
“……”
余欢喜紧张的来回握拳。
资深媒婆王品娥,纵横几十年,120斤身材,119斤的心眼,另外1斤是坏水。
余欢喜接连数个深呼吸。
“可以,地方我挑,你不准带别人。”
“行——听你的。”
“我准备好再联系你!”
“……”
不等对面反应,余欢喜仓皇挂断。
掌心两道暗红压痕,紫涨得有点扎疼,潮湿冰凉黏糊糊的。
放下手机,余欢喜双手抱头,掌根抵住太阳穴,一言不发。
突然。
她本能捂嘴。
坏了。
—
每每对上王品娥,余欢喜总像戴上降噪耳机,听不见人声,不自觉扯着嗓子喊。
她原地呆愣住。
足足一分钟,余欢喜缓缓扭头,看向石洞对面的庄继昌。
实际两人只隔着巴掌大点距离。
他不能睡死过去了吧。
余欢喜几乎能感受到低沉的呼吸声。
“……”
她眸光清亮。
庄继昌腹肌紧绷,唇角弧度悄然收敛。
阴影渐近。
庄继昌下意识屏住呼吸。
这时。
遮阳帽一滑,条件反射,他抬手一接。
四目相对。
庄继昌哭笑不得嵌在她深邃瞳孔里。
余欢喜眼底星星点点燃烧。
—
“你听到了?”
“嗯。”
“忘掉它。”
“……”
十秒过后。
“你听到了?”
“嗯?”
“很好。”
余欢喜拧开脉动,喝水掩饰。
倏地。
石洞外腾起一个高大身影,嬉皮笑脸岔了一句,“我也听到了!”
噗。
余欢喜脉动喷了姚东风一脸。
“……”
“姚东风!”
—
“跟姚哥讲讲呗,”姚东风打探,看到庄继昌眼里意味深长,补充,“都是战友……”
合格的马仔就是老板的嘴替。
“……”
豁出去了。
余欢喜抿唇思忖半晌,一叹气,将她的无助和崩溃,挑重点讲了出来。
窒息的原生家庭,小镇女孩只身冲入战场,无数次,眼泪划过鼻梁打湿枕头。
“我要和他们断绝关系!”
“……”
人生如戏,幸福常常二倍速,苦难总是慢镜头。
姚东风低头沉默不语。
庄继昌提眸,平静看向余欢喜,理智清醒表示,“断亲协议无效。”
“自然血亲不能通过法律手段人为予以解除,我国法条没有相关依据。”
“任何形式的断亲文书协议,都不具有法律效力。”
闻言,姚东风抬头,感觉自己魔怔了,双眼圆睁紧盯庄继昌。
老板居然破天荒解释了。
“为什么不行!为什么不能生效!活该我一辈子生活在阴影下?”余欢喜质问。
噌地站直。
脑顶撞到石壁,眼前一黑,捂头蜷缩一团,肩膀颤抖,像深秋枯叶摇摇欲坠。
“断绝来往可以,但亲子关系无法断。”
“……”
一阵长达三分钟的缄默。
“结果导向,与其向下兼容不如脱敏,”庄继昌看她,“或许,我能帮你。”
姚东风提着气。
莫名有种明知悬崖也不勒马的刺激。
他偷觑庄继昌。
冰冷的脸说着滚烫的话。
“……”
“你……”余欢喜胸中一口浊气,抱头望着庄继昌。
方寸之间,气促风急。
忽地。
外头爆发阵阵惊呼。
余欢喜眺向远方,眼前迷濛一片。
朝霞洞穿云层,云海翻腾,整个华山笼罩着灿烂金光,神圣而庄严。
旭日东升。
“余欢喜,重新自我介绍一下,凤城佳途云策总经理,庄继昌。”
“……”
世界苏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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