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修缘进了糠饼店,顺手搭着张文远和赵玉萤的肩膀,往后院走。
老张在厨房听到动静,赶忙在裤子上擦了擦湿漉漉的手,然后走了出来。
出来后,发现李修缘已经到了侧门,他便停住了,不太敢上前打扰先生。
“老张有事?”
李修缘忽然回头,和颜悦色道。
“一点小事!”
老张硬挤出笑意,谨慎道。
李修缘假装嗔怒道,“有事便说,你我还要搞的这般客气么?”
“先生,您说北梁军要是打进清河,该怎么办?”老张隔着老远说道。
如今清河府整体比较消沉,老张这几日忐忑的厉害,便想询问李修缘。
“什么怎么办?”
李修缘停在门口,疑惑的问他。
老张见先生停下脚步,想必是愿意跟他闲聊几句,便小碎步走到跟前。
“您说,北梁军要是打进清河府,咱是该迁往别处,还是留守清河府?
不论街头巷尾,还是店中食客,对清河府的将来谈论尤其多。
老张听多了,难免担忧了起来。
尤其听牛犇传言,城隍布下结界捉鬼,更让人觉得,清河府的鬼魂是不是很多?
再出几个类似山神庙的鬼祟怎么办?
当然,百姓对于鬼神,虽有敬畏,毕竟没见过鬼神,大多仅限于茶余饭后的谈资。
老张则不同,深知那是真的,他守着李修缘这个仙人,自然近水楼台,忍不住询问。
李修缘却被他问住了。
该走或该留,他如何能知道!
连他都是混一日算一日,卖字画挣点小钱度日,等揭不开锅了,大不了混个水饱。
“额……”
李修缘正措辞如何回答,张文远从他手掌下走了出来,义愤填膺。
“自然死守清河,跟北梁军拼了!”
老张听的楞住了,反应过来后,当即厉声呵斥,“嘿,你这孩子,胡说八道什么!”
“我说的不对么?”
张文远昂着脑袋,一副视死如归!
老张拍着大腿道,“你是老张家独苗,真敢跟北梁军拼,我就把你捆起来,要不,我一头撞死得了!”
赵玉萤看热闹不嫌事大,笑着脱开立修缘的手掌,叉着腰,声援张文远。
“死拼就死拼,不怕,我保护你们!”她雄赳赳的,好一副女侠相。
这些日子,跟李修缘修行,赵玉萤小有所得,不敢说踏入修行门槛,但通过内观,有了点炼精的味道。
无论五感之敏锐,或者身手之矫健,都远超同龄人,因此说话特别雄壮。
“哎呀,玉萤,你捣什么乱!”
老张差点扑上去捂她嘴。
“嘿嘿嘿,张叔,我真能保护你们!”赵玉萤笑着往张文远身后躲。
“先生,您,您看这俩孩子!”
老张急了,但又拿他们没办法,只好投来恳求的目光!
李修缘严肃道,“死拼轮不到你们,任何时候,首先考虑的,是让自己活下来!”
“对对对,先生说的对!”老张拿李修缘来压他们,“先生的话,总该听吧!”
张文远不服,但消停了下来。
赵玉萤却冲老张做个鬼脸,“张叔,你不讲武德,拿先生吓唬我们!”
李修缘于老张家、老赵家有恩,又是他们先生,二人自然不敢违逆。
赵玉萤虽胆子大,只敢过嘴瘾。
“至于该走该留,走一步看一步吧!”
他回应老张刚才的问题。
“哎,听先生的!”
在老张心中,李修缘就是仙,他猜测,先生是不便泄漏天机,才委婉告诉他答案。
先生没说走,清河府应该会无事!
“您先忙着,饭好了叫您!”
老张欢喜的进了厨房,哼着小曲,连挥舞菜刀都有劲了!
张文远和赵玉萤以为李修缘生气了,低着头不敢说话,生怕再惹怒先生。
李修缘却呵呵一乐,又搭着他们肩膀,往后院去了。
刚才他故意冷着脸,只是想让老张心里有点底,不然整日担惊受怕,日子还怎么过。
“先生,我刚才说的不对么?”
张文远对父亲和先生的态度不理解,他执着于求个真理!
“不能说错,不合时宜而已!”
李修缘没否定他。
“先生,读书求道,与修行求道,都是殊途共归,不该为自己的道矢志不渝么?”
张文远问道,颇有些不认同。
李修缘脸色平淡,示意他继续说!
张文远察觉刚才说话,冒犯先生了,态度重新恭敬下来。
“燕先生说,朝闻道,夕可死,为何在先生眼里,还要讲究合不合时宜?”
“燕先生是谁?”李修缘问他。
张文远回道,“学堂新来先生燕鸿鹄!”
“燕鸿鹄?”
李修缘凝神回忆,这个名字有点熟悉。
“哦!”
他想起来了。
就是驱鬼后的某日,花五十文,让他写了一副“浩然正气!”的燕鸿鹄。
李修缘对他颇有印象。
燕鸿鹄该是个精致的利益主义,擅长投机取巧,沽名钓誉。
他落榜后,当了教书先生,是想一边谋个生计,一边准备继续赶考。
“先生?”
张文远看先生走神,轻声呼唤。
他对李修缘传的道,颇有质疑,刚才纠结了半天,才忍不住问了出来。
许是觉得忤逆先生乃大不敬,见李修缘不说话,更是觉得不安。
盛夏日长,半下午过去了,天光仍亮的出奇,照在张文远脸上,映出的尽是赤子之心。
李修缘回过神,看着他有些恍惚。
张文远身上,确有极其可贵的品质!
正因如此,才要将他的执着心掰过来,即便不能,也需留颗种子。
他日张文远顿悟,便都明白了!
在他顿悟之前,起码,得保证他活着!
可不能让燕鸿鹄之流,把张文远教成类似于死士般的读书人!
李修缘拉他坐在院中木凳上。
“文远,你且看地上是何物?”
他指着不远处的地面。
“是一块青砖!”
张文远回答,却不知先生要表达什么。
李修缘将手臂伸直,手掌摊开,手指略微抖动,地上的砖化为齑粉,坍塌在地上。
“先生,这……”
张文远大骇,猛然侧头看着李修缘。
赵玉萤则满脸兴奋,她就知道,父亲不会骗他,先生是仙。
隔空将青砖化为齑粉,就是神仙手段。
李修缘对他的小神通并不避讳,反正张文远和赵玉萤对自己的秘密知道一些。
“现在还是青砖么?”
他问道。
“嘿嘿,都变成灰了,哪还是砖!”
赵玉萤抢着回答,“先生,这神通,可以教我么?”
张文远脸色变的煞白,失魂落魄。
“先生,若有您这般神仙手段,便可以摧毁一个人信念和认知,对么?”
“你觉得不可以?”李修缘反问。
“先生,道可传承万世,即便能摧毁一个人,但不可摧毁道!”
张文远执拗道。
“道需口口相传,若把传道者都杀了,道还会存在么?”
李修缘用轻松的语气,说着残酷的话。
张文远要反驳,李修缘制止,“我知道你想说什么!”
“以死唤醒懦弱者,对么?”
“是,先生!”
李修缘笑着说道,“曾被统治者禁止的警世文章,开创者虽传于后人,但流传百代,归功于那些你所谓的贪生怕死之人!”
张文远抬头,李修缘继续。
“苟且偷生,只为保留星星之火!”
李修缘迎着张文远的目光道,“死其实很容易,但怀揣道心,忍辱偷生,才是真正的布道者!”
张文远听言,再次低头。
他的神色中,多了些许落寞!
苟且偷生,非他所愿,张文远情愿当一个轰轰烈烈的殉道者!
但先生说的,好似也有道理!
李修缘看出张文远体内流淌的热血。
一个人有了根深蒂固的观念,想要去改变千难万难,连李修缘都有些无力感!
这样的人,要么执着一生!
要么……
一朝顿悟,便能成大道!
李修缘不急于改变他,只是告诉他更多看待问题的角度。
“殉道、还是忍辱偷生,且不讨论,你所认为的道,便是真的道么?”
“先生,起码,现在我有执着的道!”
李修缘不与他争辩,只是问他,“在遇到我之前你理解的道理,和遇到我之后理解的道理,一样么?”
张文远抬头,又摇头,“不一样,先生让我拥有了更广阔的视角!”
李修缘欣慰点头。
“如果你现在死了,你理解的道,便止步于现在,若活着,便会获得更多!”
“而且你将来理解的道,会推翻你现在理解的道,以死殉道固然令人钦佩,若以死殉了非道,你当了鬼去后悔么?”
“先生,这……”
张文远辩不过李修缘,但态度缓和了些。
“修行者以身殉道,为了飞升成仙,书生殉道,很多时候,并非为了道!”
李修缘语气加重。
“以身殉道不是为了道,是为什么?”
张文远一脸不理解。
“你有殉道之心,因为名声在你心中比道更重要,所以殉道者不是为道而死,是为自己而死,别说的那么高尚!”
李修缘半带几分嘲笑。
张文远顿时面红耳赤,颇有些无地自容。
如果真如先生所言,他岂不是变成了沽名钓誉之徒?
李修缘长舒一口气,“文远,你可以为救人死,为亲人死,甚至为百姓死!”
“如果你活着,会让更多人死,那你也可以选择去死!”
“但不要为道而死,不值当的!”
“弟子知道了!”
张文远小声道。
不管心服不服,起码嘴上服了。
这对李修缘而言,足够了。
“今日便不讲学问,先生教你们一些伴身的功夫,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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