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入梦桃夭满衣襟,梦醒犹记当年泪(一)
天蒙蒙亮,卿长歌就醒了,这一夜她睡得并不安稳,反复做着一个梦,梦到赋哥哥走了,只留下一个淡薄萧条的背影,任凭她怎么呼唤,赋哥哥都不肯回头。
醒来的时候,卿长歌心里很乱,伸手摸了摸鸳鸯枕边,空荡荡的枕头上再没有他的温暖。
卿长歌盯着杏红色的罗帐看了一会,空荡荡的心里长满了幽深的荒草。
以前,她断不会做这样的梦,她知道赋哥哥最爱的人是自己!绝不会将她丢下。
但现在,卿长歌捂住了自己的脸,不愿再想下去……何时起,她弄丢了赋哥哥,弄丢了十年一直跟在她身后,护着她,爱着她的男人。
苍德国公府的书房中,寂静幽冷,像是一口看不到底的深井。
落了门闩,关了木窗,将人间四月芳菲挡在外面。
青铜香炉唤为“故里”。
吾心安处是故里,那是每个游子最初停留的地方,从离开的那一刻起,就再难归去。
曾有一个女人是他命中的“故里”,他匆匆停驻,无度所求,随即毫无留恋地离开。当他悔恨回首的时候,深深故里,已成了一段浮梦。
“景礼……”男人痛苦万分的念出她的名字,无人应答,唯有香炉中伴月寒香袅袅。
他枯坐一夜,鸡鸣日出之时,发梢霜白如雪。
一夜白头……也换不回她的命。“景礼,我悔了!你回来好不好?我们离开国公府,去江南隐居!爵位基业,江山天下,血脉责任……我统统不要了!只要你回来!”这颗心藏得太深,骗过了别人,也骗过了自己,悔恨来得太迟。
修长的手刺入发丝间,狠狠揪紧,额头重重地磕在梨花沉木的书桌上,一下又一下,溅开的血珠混着泪,晕开在那幅铺开的太极双鱼图上。
黑白鲤鱼收尾交缠,饱满的血泪被画纸吸收,成了千年前江南荷塘中的凋零桃花。
宁武九年,未有后世昭国,唯有临海一洲唤为扶桑。
那年,镇南王归京,十万兵马相随,轺车六乘,与天子规制相同。
文武百官噤若寒蝉,无一敢言。
光仁皇帝年幼登基,镇南王实为摄政王。帝王生性软弱,时做痴傻语,无法独理朝政,天下大权所握者,乃是镇南王爷。
扶桑之洲看似天下统一,实则政权疆土被三王瓜分,镇南王,怀西王,平疆王。其属镇南王权势滔天,大有取天子而代之的势头。
其他两藩王权势未夺,镇南王只能静而待之,继续操控着手中的傀儡少帝。
九年春景,华京满城的桃花比往年开得更加早些,落英缤纷,花飞似梦,镇南王回京,为的是夺权,还是敲山震虎,这就不得而知。
暮色起,三弦声急。
深宫设春宴,铺于桃花林中。
众卿依照品阶席地而坐,其中镇南王为首,与天子同列。
每株桃花枝头都系上了一只素绢宫灯,斑斓夜色下,落花映着浅辉,宛若梦幻。
罗衫舞姬在桃花间轻卷水袖,歌声靡靡如莺歌转。光仁少帝目不转睛地望着,一曲舞罢,连连拍手,大声赞叹道:“好看!真好看!叔伯你说是不是?”
镇南王摩挲着手中白釉海棠杯,狭长的丹凤眸,泛起细碎如萤的光泽。
“这十个舞姬,是臣从江南带回的处子佳丽,善歌舞,通风月。螓首蛾眉,肤如凝脂,皆是百中无一的美人,献给皇上陪侍如何?”
“好!叔伯真大方,带回这么多美人陪我玩!”少帝目光落在十个娴静动人的舞姬身上,笑得眯起了眼珠。
镇南王合拢手中玳瑁玉扇,手中轻抚温润扇骨,幽幽似笑道:“臣听说吾皇身边有名画师,擅画花鸟鱼虫,颇有点睛赋神之能。有人言他,清濯似月,傲骨铮铮。”
说道最后一句话的时候,镇南的嘴角微扬,似是觉得有趣。少帝望着他唇边冰冷的笑意,呆了片刻,显得一头雾水,“叔伯说得是谁?我怎么听不明白。宫里最会作画的画师叫浅溪,他画的东西就像是活得一样。”
稚气未脱的帝王,眼睛一亮之后又暗了下去,“可他这人好没意思,总是劝我为贤任用,多读史书,跟那些死板的大臣一样。还是叔伯好,从不勉强我做这些事,每次回京都能带给我一些稀奇古怪的玩意。要是叔伯能一直留在华京就好了!”
少帝看了一眼身边的镇南王,小心翼翼地委屈道。
他的叔伯脾气难测,威仪至极,时到今日,自己还有些怕他。
小的时候,他坐在龙椅上听政,说实话一点都听不明白。有一老臣不知说了什么,他的叔伯立即就变了脸色,从身边侍从的剑鞘里拨出剑,在朝堂上就斩杀了那位老臣。那满地的血又浓又稠,像是有生命的怪物一般,一直流到他的脚前面。
他努力绷着脚尖不让血沾湿自己的鞋,而他的叔伯,神色冷彻如同冰封,只是轻轻擦拭带血的剑。
从那之后,那帮大臣乖多了,再也不敢惹叔伯生气。
而他也越发听叔伯的话,怕再有满地的血沾湿自己的鞋。
好在听了他的话,镇南王只是扬起莫名的笑意,轻轻抚着他的脑袋,“很快叔伯就会留在华京,再也不离开。”
“陛下说那画师笔下的东西如同活物,臣想见一见他。”镇南王收回手后,丹凤寒眸泛着清辉,目光幽深地望着满院纷纷扬扬的落花。
“好呀!”少帝如同献宝的孩子,对宫婢呼喝道:“快去把浅溪叫过来!”一会功夫,从桃花深处走出一道清浅如烟的身影。
昂昂直立,傲骨铮铮,真如群臣所说的那样。
身无绸缎,华饰,唯有一件白色布衣,墨色的长发也只用一根同色布带绾住。
眉眼清朗俊秀,上扬的眉峰像是一把不像世俗屈服的利剑。
他对春宴奢靡景象,不闻不见,目不斜视从容地走到了镇南王的面前。
桃花林下过,片花不沾身,来人如一块有棱角的璞玉,劈开一切繁华烟云,浩朗无尘地带来一股清雅墨香。
“参见皇上,镇南王。”他只行礼,却不跪。
“听闻你会作画?”镇南王漫不经心问道。
“是!”“那就当即绘一幅《行乐图》助兴。”镇南王把玩手中玉扇,寒眸不抬。
浅溪身子站得笔直,不急不缓,清朗道:“臣是御前画师,只为帝王作画。”
话音落下的同时,两个侍从拔出剑,架在了浅溪的脖子上。
“叔伯,你别杀他!”少帝不由道,目光担心地望着浅溪,“浅溪你不要惹叔伯不高兴!叔伯让你画,你就画吧!”
浅溪扬起脖颈,闭上眼睛,帝王不分是非,怯弱无能,是万民之难!无怪乎,天下不定,魑魅横行。
不顾刀剑相加,他再一次朗润出声,“臣只为帝王作画!”
“好一根铮铮傲骨,不知打断了会如何?”镇南王抬眸,与之相对。
“臣可一死,初心不改!”“不改?很好!”镇南王张开手中折扇,赫然是帝都春景图。繁华江山,已尽握手中。狼子野心,路人皆知,唯有君王不知。
镇南王手中折扇展开后,刀背敲在浅溪的膝盖上,逼得他重重狼狈地跪下。
拳脚相加,每一下都要将他的脊梁骨打断。
“叔伯……”少帝用手蒙住眼睛,不敢再去看。他不明白叔伯为何要打浅溪,同样也不懂浅溪的坚持。
桃园中丝竹停了,所有人噤声望着这一幕。
“死了吗?”镇南王摇着玉扇,轻问。
“尚有一口气!”侍从拔出了剑,抵在地上人的喉咙间。
“饶他一命,废了他的官职,赶出华京。”
对上少帝不解伤心的目光,镇南王端起海棠杯,轻饮,“臣只是教他做人之道,秀木易折,美玉易碎。当此世道,唯有随波而流,方有活路。”
镇南王的这番话,不只是说给地上的画师听,更是警戒群臣。逆风而生,唯有死路一条。
有这般铮铮傲骨的人,朝中已不多矣。
自己能要他性命,却不能断他傲骨,杀他实在没有意思。
浅溪被侍从带离桃园的时候,镇南王难得多看了他一眼,刚才他若表现出一点怯弱动摇,只怕就是尸首一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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