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岁在陈皮码头度过了一天的时间。
练武学习闲暇之余,他还去江边逛了逛,陈皮说这里螃蟹多,以岁特意瞧了,岸边上确实有很多人面前摆着装螃蟹的竹篓。
师娘做的螃蟹面很好吃。
以岁摸出钱,在一个摊子前买了几只肥蟹,麻绳拎在手里,回了码头。
陈皮瞧见了,“哪来的?”
“花钱买的。”
以岁知道买东西是要花钱的,师父和陈皮也不例外,他刚来红府那会儿见陈皮拿糖葫芦不给钱,还以为这一片都是师父的产业。
后来才知道,这纯粹是因为陈皮不想给,小贩又不敢多说。
陈皮骂了句:“败家东西,码头这么多人,想吃叫他们去捞。”
以岁哦了声:“下次一定。”
他找了个盆,朝里面倒了一点点点水,很仔细的把螃蟹放进去,蹲着观察了一会儿,确定能活,然后才拍拍手又进了屋开始学习。
陈皮看他对那几只螃蟹这么在乎,莫名不大爽快,一摆手,陈大很有眼色的上前。
“老大?”
“我还不知道,红府的人想吃螃蟹还要给钱,去,找人问问他是在谁那里买的螃蟹,全拿了回来。”陈皮阴恻恻。
陈大:“……”
他看了看日头,“老大,我们都收拾好了,现在去西北边的盗洞看,天黑前刚好到,再晚,深山老林的怕是有危险。”
陈皮冷眼:“去。”
陈大立时派了个人去了,随行的手下少了一个,也不耽误陈皮出发。
他进屋跟以岁说了声。
“到时间了你就自己回去,这一片儿我手下人都认识你,不会有人动你。接下来两天我不回家。”
以岁就哦了声,头也没抬。
就哦?
陈皮心里又莫名其妙窜出来一股邪火,对螃蟹那么小心,对他就哦?几只螃蟹而已,不知道的还以为红府短了他吃穿。
他扭头就走,出发前一脚踹翻了他用来装螃蟹的盆。
几只可怜的螃蟹仰面朝天,看着老天爷广博的胸怀,大概在感慨有些两脚兽的心眼子真的很小。
他们一行人出发了,只留下几个看场子的。
剩下的人知道在房间里学习的那位小爷是个敢捋他们老大胡须的人,一点也不敢怠慢,每隔一段时间,就进去换一壶热水。
以岁不冷。
血脉觉醒后的身体,对环境的适应能力增强很多,他对寒暑的耐受度早就超过了正常人。
正如哥哥在血脉中给他留下的信息一样,除非七寸鳞守护的‘心脏’受损,他不会真正意义上的死亡。
不过这不代表着他不会痛不会累。
以岁放下书,揉了揉有点发酸的肩膀,往外看了眼,外面已经黑了,回家太晚了,师父师娘会担心。
他收拾好包裹背在身上,今天带来的点心已经吃完了,包裹轻了不少,在门口看见被踹翻的盆时顿了顿,走过去检查完螃蟹没事才松了口气。
留下来看门的几个人面面相觑。
以岁没问是谁弄得,这码头,敢这么对他螃蟹的,就只有一个人。
他觉得陈皮的幼稚病又犯了,倒是没计较,背着包裹拎着螃蟹走了。此时天色已经暗了,这还是以岁第一次自己在外面溜达。
前几次出来,都是有人陪着的。
他不由得放慢了脚步,慢慢看着身边的人和物。
有小轿车从他身边开走,有黄包车从他身侧路过,有一家三口出来逛街,买点瓜子糖块去看杂耍。
路边飘香的铺子前围满了人,揣着手,说话的时候嘴里冒着白气。
以岁盯着看了会儿,也跟着呼出了一口白气。
白气散在夜空下,以岁心想,他其实也算个人吧,他跟人一样,可以吐白气,不属于人的那部分,似乎只是那改变了他血脉和身体的力量。
他心中莫名安定了些,买了连福记的玫瑰花饼,打算当晚上的小点心。
在喧嚣的人流里,他莫名走到了自己曾经的来处——八字胡同。
这里不仅有南风馆,还有青楼。
小轿车、黄包车在这里停满了,都是来照顾生意的。
干这一行的,就不要提什么羞耻了,大家都大大方方的拼命揽客,这个时候,不管是男妓还是女妓,都是要交税的,理由是他们不事生产,赚钱容易,所以交的税也多。
他们每个月都有营业指标,达不到那个线,就会被抓走,抓走再想出来就不是那么容易的了。
自然,这一行也是分等级的。
第一等的叫书寓,长到一定年纪前卖艺不卖身,在高价卖出初夜之后,还拥有点客权,不乐意接待的客人直接甩脸子,其他人也会笑话客人惹恼了佳人,客人反而还要出钱哄佳人高兴。
第一等的书寓往往几年才出一个。
第二等的叫长三,面貌姣好,知情识趣,是达官贵人富家子弟才能消费的起的,偶尔有些还会被赎身带回家里。
第三等的叫幺二,有些才情,但面对的大部分都是些普通恩客,这一类的往往要忙碌些。
第四等的叫烟花,名字最好听,却是最下贱的,随便给些钱就可以买烟花一夜,拼命拉客的往往就是这一类,毕竟活都活不下去了,谈什么自尊。
以岁是被当做第一等培养的,但开始是第一等,却不代表着永远是第一等,等级是会随着身体状态和年龄往下掉的。
大部分干这行的结局不过是草席一卷,丢入荒山野岭。
他在街道的对面看着那些灯红柳绿,烟雾袅袅。
心想,如果他没被人看中,没被师父买下,现在大概已经被逼着学才艺,等着两年或者三年后的接客了吧。
以岁没有到南风馆那边回忆过去。
街道对面繁华糜烂,好似富贵聚集地。
但仔细瞧瞧,可以看见,在这温柔乡富贵地的边边角角,都是随意蜷缩着的乞丐。不过这些乞丐都不敢靠近青楼——影响了姐姐们的生意,他们是会被打死的。
唯有一个是例外。
青楼前的台阶边缘,阴影里坐着个头发乱糟糟的男人,一动不动的,穿的也破破烂烂,但满街的人愣是一个敢靠近他的都没有,顶多就是忽视。
以岁对这个人产生了好奇心,回过神的时候,他已经停在了男人面前。
这男人抱着一把刀,但刀身已经损坏了,以岁鼻尖动了动,在这把刀上闻到了浓厚的血腥煞气。
这刀,杀了不少人。
“你的刀坏了,不修吗?”
黑背老六从假寐中睁开眼,冷冷淡淡的看着这个莫名出现在他面前的少年。
衣着光鲜,是个富家子弟,但眼睛给人一种兽类般干净的感觉。
以岁:“只有你敢坐在这里,他们为什么不赶你走?”他想起自己看过的一些话本,“扫地僧?看门大爷?”
黑背老六:“……”
他目光落在以岁手里提着的连福坊的点心上。
以岁分给了他两个,“玫瑰花味儿的,店家说美容养颜,我闻着干净,很香。”
黑背老六原本是要无视的,但听见美容养颜四个字,迟疑了片刻,还是接了过来。
以岁见他一直不说话,以为是个哑巴,点心给了出去之后,他就打算走了,除了逗弄陈皮之外,难得有人勾起他的兴趣,没想到是个不能说话的。
谁料下一秒,他面前的男人说话了。
“新刀,在路上。”
“他们不敢。”
声音冷硬,简练的回答了他刚才的那两个问题。
以岁又问:“你在这干嘛?”
黑背老六又不说话了。
以岁也不是非要个答案,随意说:“那我走了,你很有意思,有缘以后再见。”
走出去了半步,他听见一声低沉的,“有人跟你。”
以岁嘴角微微一弯,也轻声说:“我知道。”
黑背老六眼中飞快闪过一抹诧异,抬头去看的时候,那好看的不像话的小少年,已经消失在人潮中了。
毕竟是萍水相逢,黑背老六不再去关注。
他小心收好这两块还热着的玫瑰花饼,抬头看了眼来来往往的青楼,抿抿唇,转过身去,消失在阴影中。
-
以岁绕了路。
越往前走,人越少。
他嘴里哼着一段唱词:“……将杨字拆木易匹配良缘。萧天佐摆天门两下里会战,我娘领人马来到北番。我有心会宋营见母一面,怎奈我身在番远隔天边——”
唱词戛然而止,以岁停下脚步。
“四郎见不了母亲的面,身后的那位,也不想出来见一见面吗?”
身后传来细微的声响。
以岁转身。
那是个穿着军装的男子,看着很年轻,脸上有点无奈。
正是副官张日山。
他本来是想着直接找以岁的,但跟着跟着,就见这少年去了八字胡同,还跟黑背老六说上了话,后面他一直没找到合适的机会出现。
莫名其妙的,他就从正大光明的邀请,变成了跟踪——还被发现了。
张副官:“二爷收了个好徒弟,假以时日台上亮嗓,必惊艳众人。”
以岁思索了一会儿,“你是张大佛爷的人吗?”
他之所以敢独自引人出来,就是直觉身后跟着他的人对他没有恶意,不然他就直接甩开人回府告诉师父了。
张副官诧异:“你见过我?”
“这很好猜。”
张副官:“你很聪明。”
他笑了笑:“佛爷命我请你到府上一趟,问你些事情,你放心,如果你不感兴趣的话,佛爷不会为难你的。”
“如果我拒绝呢?”
张副官:“你会拒绝吗?”
以岁皱起了眉。
这人看似给了他选择的机会,但其实有些强硬。
当然,他要是不想去,一定能逃走就是了。
以岁:“佛爷今天去找了师父?”
张副官:“你消息倒是很灵通。”
师父的那个沾着天石气息的戒指,就是张大佛爷给他的,难道是师父今天跟佛爷说了什么,这人才来带他走的?
不。
以岁否定了这个猜测。
恐怕师父一早就知道佛爷今天会上门,怕他待不住被佛爷发现异常,才让他今天去陈皮码头。
目的就是为了躲开佛爷。
但这一举动却反而惹了张大佛爷的注意。
好敏锐的直觉。
他到底要不要去这一趟?
以岁从兜里摸出一文钱,在张日山纳闷的视线中,抛了下接住后盖住掌心,心里默念正面回家,反面张府。
张开一看。
反面。
他不再犹豫,走过去,把包袱和在路上买的点心、螃蟹,全递给张日山。
还很年轻的张日山有点懵。
以岁:“不走?”
张日山回神:“……哦哦,走。”
反应好迟钝,以岁对比了下,心中叹气,有点想念起陈皮那拎包的利落感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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