轻轻敲门,旋即听到响亮的声音:“请进!”
进了办公室,一眼看到以乔大超半躺在会客区沙发里,茶几上搁了好几叠文件材料,还有只动了一点点的餐盒。
“乔市长没吃饭?”蓝京十分惊讶地问道。
“瞧瞧遥泽当前糟心的局面,吃得下吗?”乔大超将手里材料往茶几上一扔,“干部们都泡在企业打牌喝酒游山玩水,美名其曰维稳;省里不肯开财正口子赔偿非法集资案受害者,拖能拖到几时?全市各项指标都在急速下坠,有几项居然比万年垫底的衡泽都低,我们躺平,人家在不断进步啊!”
蓝京道:“衡泽班子调整后,整体向心力更加凝聚,攒足劲头促经济,我离开佑宁时已经看出趋势好转的苗头。”
“换领导总该越换越好,可现在……”
乔大超转而道,“听说上午为了全员维稳的事儿跟徐仁聪当面发生争执?”
真是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区常委会才结束两个小时,连空降下来的市长都知道了。
蓝京摇头笑道:“不算争执,对所谓‘三全做法’提质疑的也不止我,但凡有责任心的、心牵老百姓的都会反对这种形式主义,与其在维稳上耗费大量人力物力还累得人仰马翻,不如早点拿出解决方案彻底平息事端。”
乔大超指指他道:“蓝区长就属于有责任心的干部,可惜啊,在遥泽我怎么就找不出几位呢?目前为止我只看到空降的三位区县长使劲——你在区常委公开挑明问题;伊宫区长列了份必须保证有值班人员岗位清单;蔡逸凡正在探索维稳任务下沉、社区领导下的志愿者团队模式,其它区县稳如泰山,按部就班忠实执行市委指示,你还不能批评,他们是把市委指示精神吃透了,连标点符号都不错。”
“我和伊宫来自穷地方,知道赚钱的重要性;蔡县长来自富裕地方,习惯财正有余粮,唯独遥泽这地儿不上不下,包括公务员队伍都养成小富即安的习惯。”
蓝京笑道。
乔大超深深叹息,拧着眉头道:“可能你也听说我在市常委会跟孔书计吵了一架……事后他主动找我谈话,谈了三个多小时,比常委会时间都长,老实说效果并不理想,唉,不过通过长谈我大抵弄清以孔书计为首遥泽领导的理念和行事逻辑,估计蓝区长也琢磨出来了吧?”
“我试着猜猜啊,”蓝京心知市长在考自己,还是微笑,“第一绝对的以人为本,工作搁一搁没关系,不能让干部群众太累太辛苦;第二提倡宽松和气,考核流于形式,扣款罚款从不认真,从上到下一团和气;第三以谦卑的态度与周边即省城、阳泽等市搞好关系,社会上普遍存在‘大哥拉小弟一把’的想法……”
“哈哈哈哈……”
乔大超纵使满肚子心思也不禁展颜笑道,“对对对,大哥拉小弟一把,这个比喻非常恰当!但低三下四的日子不好过啊,华桥有个居民小区整幢楼被阳泽人摆放骨灰,从市到区都不敢吭声,这要上纲上线不就是典型丧权辱国行为吗?”
蓝京惊异道:“乔市长也知道此事?我昨天刚到小区实地看过,小区居民意见非常大。”
暗想幸亏如此,要不然工作太被动了。
乔大超摆摆手:“这种难堪事儿没人主动反映,以前省民正厅朋友告诉我的……还有件事不知伊宫区长掌握没,省城某旅游公司看中天泉山景点,准备出资百分之五十一控股,据说市里态度暧昧把决定权交给合泉区,上任区长持赞成态度但因为非法集资案耽搁下来……我说幸亏耽搁,不然简直是遥泽的罪人,一班罪人!遥泽的景点让书泽旅游公司控股,能实施全市一盘棋旅游规划战略?过度商业开发、庸俗化怎么办?莫名其妙!”
“所以我们面临的困难和矛盾非常多,但从哪个方向着手,如何发力,还需要乔市长指示。”
蓝京谦逊地说。
乔大超顺势接过话碴道:“要自下而上形成合力去推动一些事情,比如你们三位不约而同针对全员维稳进行有效调整就很好,让市里看到新来的干部想干事、敢担当的勇气,多少也会对其它区县有些触动。我想……我大概就提个思路,具体怎么做你们根据实际情况决定……一是整合汽车产业形成贯穿上下游的产业链,对内分工明确、节约化运营,对外增强整体竞争力和叫价能力,我看一下目前散布在四个县区,其中合泉市场份额最大,由谁牵头颇费斟酌;二是遥泽历来以久的大麻烦也是重大安全隐患,几届市领导都抱着能拖则拖、生死有命的态度,现在烫手山芋到了我手里,我不想推诿塞责再扔给下任,嗯,你也有所耳闻吧?”
“没有……”蓝京暗想我能摸到采石场和幽灵楼已经不错了,市里情况哪来的了解渠道?
乔大超从文件堆里抽出遥泽地形图,手指划着一块浅红色区域示意道:
“熟悉这片地方吗?”
蓝京每到一个新地方首先就是研究地图,略加思忖道:“应该是横跨华桥、天乐两区的五十里招商场,在上世纪八十年代自发形成的小商品市场升级而成,如今已是遥泽地区规模最大的工农业商品交易市场。”
乔大超欣赏地瞅瞅他,道:“不到一周时间能掌握这么多信息,很好!虽然叫五十里招商场,实际长度达六十多里,以它为中心配套兴起大量酒店、宾馆、超市、浴城、排档等服务行业,每每营业到凌晨两三点,又有‘招商场不夜城’之称。作为税收重要采集点,正府乐见其繁华兴盛,哪怕其中藏污纳垢、不正当交易等等都睁只眼闭只眼,保持里面一定的自由度和放任度。”
“一管就死,一放就乱,内地市场往往容易走两个极端,这方面遥泽等城市把握的分寸值得我们落后地区学习。”
蓝京真诚地说。
“是的,我深有同感,问题在于,”乔大超语气突然严肃起来,“五十里招商场建在国家规定的泄洪区!”
“泄洪区?”
蓝京倒吸一口凉气,半晌道,“是不是遥江这一段的泄洪区?”
乔大超指着他道:“蓝区长啊,你这么问本身就暗含着几届市领导共同的侥幸心理!泽,古义指水或水草茂密的低洼地带,七泽省实则都是大江下游的低洼区域,故得此名;再者历史上遥江段发生洪涝灾害的概率很小,但不代表没有,明代出现过七次;清代五次;民国两次;建国后两次,之所以没造成太大影响主要因为富庶地区赈灾和重建工作跟得上去,不会出现大规模群体事件或民乱、瘟疫及逃难潮……可万一百年难遇的洪水呢?蓝区长敢不敢跟概率赌天命?”
一时间蓝京不知所措,端起茶杯呷了几口茶镇静下来沉思片刻,道:
“当初怎么放任不管呢?连绵六十多里全是违章建筑不成?按规矩营业执照根本批不下来,更别提酒店、宾馆、超市的资质,层层级级追查起来都是问题。”
“多年前这些做法可都是‘敢闯敢干’的典范,只要市场搞活了,经济发展了,什么错误都能容忍!”
乔大超略带讥意道,“包括非法集资也是,管理部门一直知道却不作为,觉得只要守住保兑付的底线,企业、个人、国家三方都得好处,何乐而不为?结果一地鸡毛还得我们这些人过来收拾残局。”
蓝京沉吟道:“去年以来中原地区降水量有所增加,省城、阳泽、泉泽等地防洪工作吃紧,多次抽调人力物力沿途加固堤坝、修葺沟渠、清理疏洪支流等等,为后期面临更大考验未雨绸缪,乔市长显然感受到重重压力所以看到泄洪区居然存在这么大范围招商场而震惊……”
“蓝区长老家在海边,所以没见识过真正的江洪吧?”
乔大超道,“洪水排山倒海呼啸而来时简直就象世界末日,人在大自然的浩劫面前就连蚂蚁都不如,渺小得可怜啊蓝区长!我在乡镇参加抗洪时,亲眼看到两辆小汽车被洪水冲上了天,高高抛起十多米然后砸到楼顶,车里的人……如你所说招商场全是违章建筑,纸片般的墙哪里经得起洪水?就算抗住第一轮冲击,在水里浸泡几天也垮了。蓝区长想想看六十多里长的招商场,洪水来了能紧急疏散多少?一个村千把人疏散三天都难免遗留十几、二十几,数万人的大集市……昨夜我尽做恶梦,真的,别说百年不遇洪水,就是五十年不遇患得呼啦一下死上百个都不在话下,我不是危言耸听,蓝区长!”
蓝京尽管意识到泄洪区存在超大型招商场不妥,因为按规定泄洪区不准开发住宅工厂等一切建筑,只能开发农田,然后泄洪前提前下发消息以便迅速进行资产和人员转移,但还是觉得乔大超危言耸听。
“这个……”蓝京道,“需要市正府层面宣传发动,让整个社会认识到泄洪区的意义作用,逐户上门做五十招商场商户和周边服务企业的思想工作……”
“你觉得来得及吗?”
乔大超冷峻地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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