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志城骑着自行车动作迟缓地上坡,然后松开蹬脚让车子随着惯性下坡一路滑到一个狭小的巷子口,正好有位老大爷手里盘着核桃经过,亲切地叫道:
“江秘书下班了?”
“哎,比平时晚了点,您老吃过晚饭了?”江志城笑道。
老大爷核桃盘得咔咔的,自豪地说:“一碗炸酱面,一盘炸焦圈,完了走三公里。”
“怪不得您老身体棒棒的。”
江志城恭维道,推着自行车挤进了巷子,之所以说“挤”,巷子狭窄到只能供一个人正常行走,再加辆自行车就超宽了,不小心便会擦着碰着。
心里暗叹口气,街坊邻居叫了十几年“江秘书”,虽说级别略有提升,秘书就是秘书,跟人家“局长”、“主任”、“处长”听在耳里就不一样。
但有啥办法?人不能比人,人比人气死人。都置身京都,都在钟直机关工作,有的两三年上一级台阶,十年下来连屁股都看不到;有的原地踏步,几十年如一日……
就象自己。
再比如号称住在二环核心区域,可瞧瞧什么样的环境——宽半米不到的巷子尽头右侧小屋,门口搭了个简陋的厨房,就这还属于违章建筑居委会大妈每次经过都要声色俱厉地教训十分钟以上,江志城必须点头哈腰应付,钟直机关工作怎么了?人家大妈的儿子已在南方做到副省长,侄女常驻联合国,京都“藏龙卧虎”四个字可不是闹着玩的。
好吧,选择性忽视违章建筑,开门进去,屋里称得上一览无余,外间客厅兼餐厅兼书房,南面房间江志城夫妇睡,北面小房间属于儿子,这里说的小房间真正字面意思,小得连书桌都放不下。原来江志城父亲也睡小房间,反正儿子周一至周五住校,周末回家挤挤,后来老爷子实在觉得憋屈,干脆搬到京都郊区女儿家,各方面条件肯定远远比不上二环,可自己独居一个大房间,畅快。
江志城的家就这么大,六十七平米,两室一厅,咦,卫生间呢?
请出门进对面更窄的小巷子,右拐,里面暗藏着一个公共厕所,专门供巷里套巷的十几户人家使用。
没有淋浴间吗?嗯,你觉得北方为什么有那么多澡堂子?
老婆正伏在餐桌兼书桌上算账,听到老公进门眼皮都没抬,重重按了下计算器苦恼地说:
“买了三百斤煤球,这个月零用钱不够了,单位接连两桩婚礼要出礼金,大伯今年七十岁生日意思是热闹一下,儿子学校马上收下学期校服费……”
江志诚低低叹息,软弱无力地坐到沙发上,想了想,干脆躺下。
“怎么了?”老婆这才转头瞟了他一眼。
“心口发堵,没事,躺会就好……”江志诚低声道。
“你心脏好好的从来没出过问题。”
“大概下午喝了杯同事送的咖啡,我好几年没喝那玩意了,喝下去就感受怪怪的,全身难受。”
“会不会过敏反应?赶紧去医院看一下,反正就在附近权当散步。”
江志诚想想也对,遂勉强爬起来道:“你先做晚饭,我简单检查一下马上回来。”
二环这边就是衣食住行样样方便,医疗资源也充足得令外省人羡慕,江志诚家出巷子向左步行六十米就是一家社区医院,规模虽不大,每天确保10位总院来的专家坐诊,各类化验和检测设备俱全,还有几十个病床床位。
江志诚挂号后来到急诊室,接待医生是位生面孔,他没放心上因为京都医生经常调配于各个区流动性很大。
“突发性过敏,可能影响到心脏了,先打一针看看能不能镇住。”医生道。
江志诚道:“就是心口堵得难受,打就打吧,回家后如果还不舒服再过来。”
医生摇摇头:“您最好慎重点,打针后躺到临时病床观察半个小时,不然出了状况真的来不及。”
江志诚想想也对,遂扎了一针后主动躺到隔壁临时病床。
不知怎地,渐渐地睡意上涌,而且是不可抗拒的、难以挣扎的睡意,他的眼皮沉沉下坠,他的手脚使不出一丝力气,他叫不出来、喊不出声,朦胧间感觉有人进来,然后站在病床边打量自己,再然后……
便什么都不知道了。
再度醒来,江志诚惊恐地发现自己竟然躺在手术台上,头顶是亮得刺眼的无影灯,手脚都被固定得死死的,两侧站着几个白大褂、戴口罩的人。
“我在哪里?动什么手术?过敏要开刀吗?手术必须家属签字的!我作为患者也有知情权,决定权,不是你们想干啥就干啥!”
江志诚连珠炮发问道,毕竟多年机关干部,关键时刻思维清晰逻辑分明。
手术室里沉寂得可怕。
隔了好一会儿,站在右侧上首的白大褂瓮声瓮气道:“江志诚,男,四十四岁,汉族,籍贯京都本地,已婚,党员,现任京都钟办机要二局副处级秘书,二级机要岗位,没错吧?”
江志诚已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从下午那杯蹊跷的咖啡,到急诊室陌生医生,突兀打的一针,以及目前所处极度糟糕的环境!
“你都知道了,还问我干嘛?”他道。
白大褂道:“江志诚,你最好老老实实回答我的问题,否则……这几位都是最顶尖的外科医生,能够一个小时内把你解剖得不留一点痕迹,几小时内,你的肝脏、你的心脏、你的角膜、你的……所有器官都会换到急需的患者身上,地球上再也找不到江志诚这个人,物理消失!”
江志诚全身泛起冰凉的寒意。
以他对某些领域、某些事件的了解,白大褂并非恫吓,而是千真万确会发生,或者之前已经发生过若干次。
“世上不存在天衣无缝,任何案子都有迹可寻。”江志诚道。
白大褂也不跟他辩论,沉吟片刻道:“你负责对接的部门包括发改委,曾经,你奉领导密令抹除并销毁了一份请示报告的流转痕迹,同样也是物理消失,还记得吧?”
江志诚道:“你既然有能量把我搞到这里来,就应该知道类似做法在我所属部门不止一次,因此不可能每次都记得很清楚。”
“实诚!”
白大褂道,“那我再提示一句,请示报告出自一家刚刚批准进入内地市场的跨国医药集团;如果你还没有印象,不妨挑明了说,有位现任正务院副理在报告上面作过批示。”
“如果你讲述的都是真实情况,请示报告流转痕迹肯定被抹除了,现在追究完全没有意义,”江志诚道,“作为秘书,我敢那样操作必定经领导授意;领导也必定经更高级别领导指示,但都口头传达,不会留有任何证据。”
白大褂笑笑,道:“你刚刚说世上不存在天衣无缝,怎么转眼就忘了?我们原来想法跟你的说法一样,觉得继续深究没意义、没证据,直到机要局内部人士透露了一则秘闻……”
江志诚顿时毛骨悚然,强作镇定道:“机要局秘闻太多了,数不胜数。”
“这则秘闻格外有意义,”白大褂道,“机要局对下联络诸多钟直机关,对上衔接海子里的大领导,当然了你所在的二局级别达不到最顶层,但工作范畴也算绝密级,相对应的,每个环节、每步操作都讲究留有痕迹,不然若干年后追查起来怎么说得清楚?正治无小事,说不清楚就是性质严重的大问题!况且抹除销毁本身就是风险非常高的操作,怎么可能没有痕迹?对了,领导会要求不留痕迹,但你们这些秘书肯定千方百计为自己留条后路,所以,你们这帮秘书中间极端隐秘地流传着一本《机要档案特殊操作登记簿》,对不对?”
江志诚全身毛孔炸开,脑子嗡嗡直响,思维几乎停滞,呆呆盯着白大褂说不出话来。
白大褂语速很慢地说:“自从你提拔副处待遇后,《机要档案特殊操作登记簿》就由你保管,现在,请告诉我,东西藏在哪里?”
江志诚还是不说话,仿佛已经痴了傻了一般。
白大褂又问了两遍还是得不到回答,明显有些恼怒了,手一挥道:
“麻醉,先卸掉左腿!”
直到锋利的针尖刺破皮肤,江志诚有了痛感才惊醒过来,大叫道:“住手!住手!我说,我愿意说……单单登记簿没用,真的没用,里面只隐晦地记载某年某月某日承办某领导指示做了什么事,全是历代秘书手写,没有旁证,听清楚吗没有旁证,后面的秘书只会继续往上面增加记录,不会也没权限查证,明白我的意思?”
白大褂被这意外情况说得怔住了,瞪着他沉思半晌问道:
“那你们的后路从何而来?别撒谎,一旦验证你在骗我,下场会很惨很惨!”
江志诚道:“躺在这张手术台上,人为刀俎我为鱼肉,根本没有说谎的意义,你可以去查,就是麻烦给我来俩窝窝头,我还没吃晚饭,死也不能当饿死鬼。”
白大褂眼里泛起怒意,沉声道:“老实交代,交代清楚这件事!”
江志诚道:“真正的证据,也就是抹除销毁的东西保存在另一个人手里,假设哪天上面追究起来,先查经办人,然后到登记簿找对应记录,最后才会请那个人出示证据,由此整个链条便能闭合。”
“那个人是谁?”白大褂紧张地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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