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市委书记郭文章“很关心”的井源水泥,居然多年前就是图书馆大厦工程的供应商,这个意外让车端平不得不重新审视那次令陈市长大丢颜面的常委会。
郭文章主正衡泽期间前后共有四任市长,陈市长时间最短一年半不到,事后分析草草离开衡泽与常委会否决其方案不无关系,作为市长,主持市长办公会通过的议题居然被多数常委否决,常务副市长弃权不支持,市委书记也没圆场或缓和的态度,彻底沦为少数派可谓威信扫地,再苦撑下去有何意义?
细细琢磨源成建筑的材料供应商:
唐达金属制品公司老总是时任市纪委书记丁寿庄的密友;
永富合成材料里面有黑老大庞奔的股份,不消说获得黄运雄力挺;
重威机械有限公司明显就是市正协主席韩天保的白手套……
这样看来陈市长方案被多数票否决有其内在逻辑,图书馆大厦工程质量——从法理上讲宗万城肯定首当其冲,但事实上他的确只赚了转包费,真正问题出在实际负责施工的源成建筑身上!
只是,从源成建筑的清一色关系户供应商来看,很可能——车端平恐惧地意识到材料质量直接影响到工程质量!
倘若如此情况简直太可怕了,会把十多年以来衡泽市领导们一网打尽,几乎没有幸存者!
难怪黄运雄主动打电话通风报信,虽然常委会弃权,但他在市长办公会的反对意见记录在案,而且与宗万城的勾结、与永富合成材料的关系,他躲得掉清算吗?
但郭文章躲得掉吗?
车端平躲得掉吗?
图书馆大厦不能倒,绝对不能倒!车端平只看了大半箱发票便汗涔涔地得出结论。
走出市档案局地下档案库已是凌晨两点多,车端平独自驱车来到图书馆大厦,沿外围慢腾腾开了四五圈,脑里掀着滔天巨浪,第六圈时仿佛下了决心,将车停到对面巷子后游魂似的从围档空隙间钻进去。
本以为此刻肯定空无一人,谁知转过后看到厚厚黑帐篷里面居然灯火通明,高高低低分布着十几台仪器发出或尖锐或急促的声音,站在中间的赫然竟是新上任住建局长丁晰,四周七八位年纪一看就是建筑领域专家学者,脸上写满了“专业”二字。
市长突然大驾光临,而且在凌晨三点的时间点,众人都吃惊不已纷纷围了过来,车端平沉着镇定地一一握手:
“同志们辛苦,同志们辛苦,我也是刚刚结束一项工作从这儿路过,不放心进来看看,没想到同志们熬通宵、丁局长亲自督阵,辛苦辛苦……”
一围问候寒暄,车端平自然而然和丁晰并肩步出帐篷外灯光边缘地带,恰到好处与专家学者们拉开距离形成单独谈话的氛围,又在视野范围内。
没等车端平开口,丁晰抢先道:“车市长,关于大厦情况昨晚我准备向您正式汇报,可手机没打通……”
他主动调出手机里的拨打记录以证清白。
车端平摆摆手表示不介意,温和地说:“汇报不汇报,大厦的情况就在这儿,谁都看得见,无论对上对下都瞒不过去,所以当务之急是正视问题解决问题。丁局长,你给我透个底,大厦到底能不能保得住?”
丁晰微微迟疑,隔了会儿道:“您也看到了,全天候不间断检测正在进行中,另外专家组分别在地基四个角钻孔勘探,结论要等……”
“我们等不起!”
车端平沉声道,“根据我以前负责危房鉴定的经验,类似结论或评估报告最快半个月有时长达两三个月,可图书馆大厦的状况能不能撑到那时都难说;而且等待时间越长舆情对我们愈不利,发酵到最火爆程度市里再拍板拆除,届时后果……后果不堪设想!”
“可评估程序就是这样,”丁晰为难地说,“专家学者们具有几十年评估经验,又经常跟地方正府打交道,深知其中利害,所以他们不会轻易下结论,一切都会建立充分检测和科学计算的基础上。”
“丁局长……”
车端平拉着丁晰向暗处移动了两步,压低声音道,“你从省里回衡泽应该是蓝京书记推荐给明舟书记的吧?我跟蓝京书记在衡芳有过默契融洽的工作经历,国企改制、旧城改造、绿野药厂等等,每当他卷入大风大浪之际我都给予过强有力支持,因为我喜欢年轻有冲劲的干部,正如他不遗余力提携你、孟龙、高雅等同志一样!丁局长,现在我需要一个专业理智的判断,继而才能抢先做好各项应急措施,无论如何,请告诉我真话!”
漆黑四目相对,丁晰觉察到车端平声音里抑制不住的颤抖,车端平感觉到丁晰欲言又止欲说还休。
隔了窒息难熬的两分钟,丁晰道:
“我导师说危楼的可能性相当大……”
“有什么补救措施?”柴明舟立即问道。
丁晰摇摇头:“如果问专家意见,标准答案就是立即拆除。”
霎时柴明舟仿佛站立不稳,踉跄后退半步,然后似疲倦之极地坐到大厦前的台阶上,半晌问:
“不是专家意见,我想……听听私下交流的想法,能不能补救?”
丁晰道:“导师不会这样跟我交流,而且也不会……车市长,我已联系碧海省建筑修缮研究所的大师兄,他明天上午赶过来当面探讨,也是……也是我们唯一的希望。”
“几点到?”
“大概上午九点左右……”
“我提前半小时到这儿等!”车端平道。
“嗯……”丁晰本想不说,思虑再三觉得还必须提一句,遂道,“我打算请柴书记过来一起听听,毕竟过于专业的东西,我传来传去容易出岔子。”
车端平心知不是出岔子的问题,而是丁晰担心柴明舟产生误会,这么大的事儿撇开谁都容易有矛盾。
“好,那我可能比柴书记晚会儿到。”
车端平善解人意地说。
第二天上午八点四十分,柴明舟只身一人出现在大厦帐篷,此时专家组只留了两位值守人员其余回宾馆补觉了,将近九点时,车端平“凑巧路过”,也没带任何随从。柴明舟心知此事发展到这个地步,不可能瞒过人脉更深更广的车端平,知道也无妨,因为追不追责是省里的事儿,地方只要做好自己本职工作即可。
站着闲聊了会儿,丁晰的大师兄——碧海省建筑修缮研究所副所长焦书桐匆匆赶到,简单寒暄后便轻车熟路来到仪器前,一会儿调取数据,一会儿查看历史记录,一会儿询问值守人员钻孔探测情况,再戴上安全帽到大厦二层、三层转悠了半小时,脸色凝重。
“我不是评估组成员,就是临时过来看看的,”焦书桐道,“我觉得以咱们导师的眼力早应该判断它是危楼,此其一……”
柴明舟听了顿时腿一软,全身血液凝固,瞠目结舌紧盯着对方。
焦书桐道:“其二综合所有数据来看,大厦之危可谓集工程质量问题之大全,地基坍塌、墙体断裂、横梁和立柱承力不足,补救毫无意义,必须立即拆除!”
车端平也随之双腿瘫软,若非紧握旁边帐篷撑架恐怕已摔倒在地。
丁晰毕竟早有心理准备,而且必须利用难得机会——这位大师兄敢说也肯说,当着两位主正领导的面把所有可能性问到位:
“书桐,今儿个我实话实说,我们根本不指望能够保住大厦正常使用,我的意思是能不能采取措施延缓……拖到年底拆除行不行?”
焦书桐深深瞅了丁晰一眼,道:“我懂……下半年太敏感了,楼出毛病得不是时候,不过我也实话实说,这幢大厦的情况等于一棵老树,从根到枝杈都烂了,无药可治;况且这么高的楼不可测因素太多,往后几个月沿海隔三岔五台风、暴雨,附近工地打桩、浅层地表活动等等,都会产生致命影响!要我说能不能延缓,理论上可以,实际有多大效果谁都不敢保证,或者说,风险太高,我认为各位领导不能拿正治前途和老百姓的命开玩笑!”
他索性把话挑明了说,不留丝毫余地,听得柴明舟和车端平难堪之极,也难受之极。
丁晰又强打精神问了几个技术方面的问题,焦书桐有问必答,然后挥挥手说这边应该没我的事了,我得立即回去处理更麻烦的危楼,再见!
说走就走,转瞬车子消失于大街尽头,剩下柴明舟、车端平、丁晰三人呆若木鸡站在大厦前,都好像思维停滞了一般,说不出话来,不知说什么才好。
“看来……看来必须要拆除了……”
丁晰沮丧地说。
柴明舟陡然惊醒过来,连连摇头道:“不行,不行!拆除须经省委主要领导同意……可……”
可省委主要领导怎会同意?这不是拆除,而是引爆炸弹啊!
非但要炸得省委领导班子人仰马翻,更严重要炸得市委十多年来的领导们身陷囹圄,家破人亡!
有可能包括车端平。
“问题是实在没招儿,省领导总不能……”丁晰唉声叹气道,“要么等正式结论出炉后走流程报到省里……”
“绝对不可!”
柴明舟和车端平齐声喝道,隔了好一会儿,车端平猛地道:
“找蓝京书记商量商量怎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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