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什么意思?”郭启仁狐疑道,“你听到什么传闻?”
确实乍听到薛嘉林被双规的消息,郭启仁吓了一大跳的同时也莫名其妙,当初金泽公司业务版图当中时任交通厅公路管理局局长的薛嘉林属于轻量级干部,发挥的能量有限,主要起着穿针引线、承上启下、协调配合的作用,做生意拿项目还是靠厅长谭大同以及分布在各个地级市厅级领导。阳玄高速案子发酵后,活跃在台面上的一批人纷纷被捕,郭启仁费了九牛二虎之力为他们奔走争取从轻处理,另一方面央求艾保华出面施压,使得案子没有扩大化从而保住不少潜在水下的干部,其中就有薛嘉林。
由于交通厅好几位厅领导出事,底子相对干净且有正绩的薛嘉林在艾保华、郭启仁等本土系刻意栽培下进了厅领导班子,再然后提拔为厅长;薛嘉林在书泽经济开发区交通在建设过程中,明显做了很多手脚,官商勾结、利益输送、吃里扒外各种手段一齐上,可他高明之处在于始终没有直接插手工程,所有操作都委托给省城投公司,后来一座实际造价1.6亿却通过招标达到3.7亿的大桥项目贪腐事件败露后,时任省纪委书记的念松霖准备对两名涉事的正厅干部进行双规,省纪委有个内奸(正处干部)深夜跑到省城投公司老总家通风报信,老总又转告给了经济开发区分管交通副区长,两位原本第二天被双规的正厅干部连夜转移浮财,遣散家人,然后双双服毒自杀!
那也是念松霖深受打击并深以为辱的泄密事件,因为两名关键人物自杀,在内地引发轩然大波的窝案没法向上追查,后来抓一连串厅级、处级干部便草草结案,开除、降级降职、处分了二十多个,入狱的刑期判得很重,只是没多长时间或保外就医或立功减刑,到头来整个一笔糊涂账。
至于那位泄密的省纪委内奸,说来可笑,念松霖大发雷霆要求当天上午立即抓捕,结果相关领导和人员拖到第二天中午,留给他充分串口供、藏匿财产、到处托关系的时间空间,等抓进去后彻底否认,从头到尾只承认“路过聊了两句”。
最终结论是“事出有因、查无实据”,给了党内警告处分,正处降副处待遇的处分,念松霖后来提及每每摇头叹息,连称“书泽水太深”。
郭亚东深深叹了口气,道:
“爸,你现在要离艾保华那帮老东西远点,他们……”
郭启仁瞪眼道:“你背后也叫我老东西吧?”
“没,没,我保证没,”郭亚东赔笑道,“外面传闻艾保华那帮老东西想挑唆几个外省干部相互攻击,加上萤宗祥、郭文章都要退,趁机推薛嘉林进常委班子……”
“他才当副省长几年,就能进常委了?”郭启仁惊异道,“我怎么没听他提过?”
郭亚东道:“爸,他告诉你有用吗?你能帮得了忙?不在里面添乱就不错了。”
“他妈的,混账!”
郭启仁愤愤骂道,心里却明白儿子说得不错。
郭亚东道:“薛嘉林进常只是一厢情愿的算计,根本不在人家权力版图当中,不仅触及到外省干部在七泽的布局,艾保华手底下各派利益也没摆得平,糊里糊涂打成一团,结果有熟悉内情的翻起了薛嘉林的旧账,把当年精心保存的材料递到钟纪委!”
“原来自家人搞的鬼!”郭启仁紧握双拳道,“查出来谁干的,非……非……”
“想干掉那家伙的人多着呢,轮不着爸动手,”郭亚东道,“又听说材料送到钟纪委被念松霖知道了,支持严查,说上次结案受种种制约就不明不白的,有必须重新梳理清楚,所以就正式立了项。”
“操他念松霖全家!”
郭启仁爆粗口道,“那次大明机械厂的事儿没干掉他真是老天不长眼,都离七泽好几年了还惹事生非!我这就去找艾保华,事态闹大了,必须要有个应对,不然又是一场……操他全家,操他全家,都退下来的人还不得安宁!”
“别介!”
郭亚东拦住父亲道,“开始我就说了,这事儿千万不要跟那帮老东西搅和,你还没听懂?”他指着别墅两侧道:“我站这儿观察四十分钟了,已经看到七辆外地牌照的车经过,其中一辆来回开了三次,爸,我后面那幢别墅主人出国了,平时这条路就我的车,根本不可能出现第二辆。”
“找物业调监控,必要的话报警,别墅区凡进来的车辆都有登记,”郭启仁道,“为安全起见今晚你住我那边去,没人敢闯省府宿舍大院。”
郭亚东摇摇头:“爸还没明白?薛嘉林被抓,钟纪委那边要有说法,最简洁最安全的做法是将金泽公司挖出来鞭尸,从而保住大批隐身在幕后的领导!爸已经退了,金泽公司这些年全做些小打小闹生意,为他们作出牺牲也在情理之中,对吧?”
郭启仁到底经历过宦海风波,具备超强心理素质,听了儿子的话脸色平静,沉思良久道:
“不排除这个可能,但双规副省长就查出快要倒闭的金泽公司,那是说不过去的……抓你根本不算事儿,恐怕,恐怕弄到最后矛头要指到我身上——退了休的大老虎,这个话题本身就让老百姓精神一振,于社会,于钟纪委才有交代,亚东。”
生姜还是老的辣,郭亚东真没父亲想那么深,惊恐地倒退半步道:
“爸不能倒,爸绝对不能倒!我反正混得就这样,哪怕被抓进去混几天都无所谓,逼急了连艾保华他们都拖下水……”
“胡说!”
郭启仁严厉地瞪着儿子道,“记住,任何情况下都必须敢作敢当,自己扛下所有责任!你多咬一个人,最后怎么死都不知道。”
郭亚东打了个寒噤,迟疑道:“事态会那么糟吗?我原想抵挡到底……很多工程交给皮包公司、关联公司运作,真正涉及金泽的有限,按爸的意思是不是认账面那部分处罚,总之钱都被我挥霍了,跟其他人无关?”
“这就是我来的目的,”郭启仁道,“你说的那些情况我不清楚,但为官多年的正治敏感性还是有的,抓了薛嘉林,后面必定要揪个来头更大的顶罪,不然难以收场,艾保华那帮老东西肯定要保自己,那么推出去的只能是我……别激动,听我说完!”
郭启仁看着儿子道,“坐我的专车离开这里,司机把你送到省府大院的家后,已经安排好一辆车由保姆从北门送你,不停留直接赶往碧海机场,证件都在车上,坐到香港躲一段时间,如果势头不对干脆飞澳洲!记住全程不要与任何人联系,落地报个平安即可,等风平浪静再启动以前约定的秘密方式联络。”
“爸!”
郭亚东震惊得半晌回不过神来,“我走了,你咋办?”
郭启仁平静地说:“我就坐这儿,待会儿秘书和警卫都过来,就算重重包围有谁动我一根汗毛?毕竟还是享受正省的老领导。父归父,子归子,除非有确凿证据证明我参与金泽公司拿工程,否则凭什么指控?快去吧,东西一样别带,手机也留下,都是身外之物。”
“爸——”
郭亚东失声叫道,半晌道,“干脆你也一块儿走,反正绝大部分钱都转移到香港了,到那边吃喝玩乐一辈子没问题。”
“想得幼稚,”郭启仁摆摆手道,“我这种人必定在边控名单里,哪会想走就走?倒是你仍有自由空间,再说碧海向来自行其事,经常不听京都那边吩咐,所以逃离的希望非常大……快走,再耽搁赶不上今天的航班,明天又不知什么情况了。”
“爸!”
玩世不恭、吃喝嫖赌二十年的郭亚东罕有地真情流露,上前用力搂住苍老沧桑的郭启仁,霎时郭启仁喉头哽咽,眼眶湿润,叹道:
“子不教父之过,怪我不好没让你走上正途,现在报应来了……到香港安分守己点,你越安分爸越安全,你要是落入对方手里,爸也就大祸临头……走吧,快走!”
郭启仁的专车停在地下车库,这也是别墅区独特亮眼的设计理念,即将宝贵的地面都用于绿化、装饰,不被汽车占用。郭亚东下来后一言不发拉开车门坐到后排,司机不吭声发动车子便驶了出去。
平时郭亚东与司机很熟,每次拍拍打打扔包香烟什么的,但今天情况特殊,两人在车上一个字都不能多说,以免被监听——你以为行车记录仪记录行车情况吗?
郭亚东说多了就是畏罪潜逃;司机说多了就是协助潜逃。
专车驶出别墅时,外面树丛里有几双眼睛同时盯着二楼落地窗,尽管特殊材质的玻璃看不清楚,但隐约有个人影,手里还似玩着打火机,每隔会儿便跳跃出火苗,正是郭亚东的习惯动作,那就放心了,没事,郭亚东还在别墅。
一路将郭亚东送到省府宿舍大院郭启仁的住处,专车旋即去接秘书和警卫;这边郭家保姆开着其儿子的私家车载着郭亚东从北门出去,上了高架后直奔碧海机场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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