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七点四十七分,蓝京被从房间带到审讯室,传说中几百度的大灯泡、四只脚不平衡的旧椅子、密不透风且压抑的环境出现在眼前,负责审讯的则是省纪委出了名的狠角色,一室副主任焦新强,人称“焦阎罗”。
——省纪委内部有个形象的说法,焦新强完全踩着双规干部的身体一步步从办事员升到副主任,若换在别的省直机关,象他这样暴躁脾气而且没靠山没后台,纯粹论资排辈不知要排到猴年马月。
——焦新强的绝技是观察细致入致,能精准捕捉对方眼神、表情、肢体哪怕一丝飘忽穷追猛打,直到被审讯者心理崩溃为止;另一个绝技是能熬,他曾连续审讯十八个小时、中途换了两位记录员,却还没法指责疲劳审讯,因为他由始至终主导审讯,只不过“忘了时间”。
——徐寓将重任交给焦新强时只说了一句话,“拿下蓝京,你就是五室主任”!焦新强挑选助手时也只注重一点,体力好,能打持久战。
时值盛夏,明晃晃的大灯泡下加上屋里闷热,蓝京很快就出了一身汗,黏乎乎地很不舒服,还有不知哪来的蚊子嗡嗡叫个不停,一会儿这儿痒,一会儿那儿疼,但这间小审讯室的设计就是让你处处难受,巴不得早点交待问题早点解脱。
“根据群众举报和省纪委前期调查摸底,现决定对你采取双规措施,”焦新强拍着面前厚厚一叠材料道,“组织既然对你进行调查,肯定在掌握确凿证据的情况下采取双规措施,在接下来的调查问话中,你要老老实实交待问题,详细说明哪些违规违纪行为,争取组织宽大处理!”
虽然是审讯室,也摆开审讯的架势,但纪委并没有审讯权因此形式上还叫做调查问话。
“知道了。”蓝京应道。
焦新强道:“你认为你在成立各种名目基金吸收社会投资过程中存在哪些问题?”
看似漫无边际,实则引诱蓝京承认成立基金本身就有问题,不管问题大小、性质轻重先捞在手里,然后步步紧逼围追堵截,从蓝京不断编织的谎言中轰炸出缺口。
蓝京道:“为投资而成立的基金按规定每年都有审计,具体问题可以参考审计报告,我只看基金吸收来多少资金,对地方建设作出多大贡献。”
“还包括对你个人作出多大贡献吧?”焦新强嘲讽道。
“我个人从没在基金设立与运营过程捞取任何好处。”
蓝京简洁地说。
焦新强道:“坐在你位子上的刚进来都说自己洁白得象只羊羔,没两天比煤还黑!你仔细想想流程方面、手续方面、操作方面,以及有没有接受吃请,拿些小礼品,旅游、休闲等等,你主动承认并且说明情况,这点儿都不算问题;但你刻意隐瞒的话证明有更深勾结,组织处理程度和力度就不一样了。”
“没有。”蓝京回答得更简洁。
“真没有?”焦新强敦敦善诱道,“不要急于回答,再想想,再想想,或许哪次吃过、玩过、收过忘了呢?这也是常有的事。我们不是吃一次就记录在案,不会那么上纲上线,但我们很看重你是否配合,是否向组织说实话,态度非常重要。”
蓝京目光定定看着焦新强,隔了三四分钟,焦新强问道:
“想起什么来了?”
“真没有。”蓝京道。
“真没有?”焦新强紧紧逼视着他。
蓝京目光坚定:“真没有!”
“有位投资商到你办公室拜访时送了本价值昂贵的古籍,你送下后说给你父亲研究,有没有这回事?”
焦新强问道。
蓝京真是惊出一身冷汗,暗想蒋震挖的坑真堪称顶级水平,每笔账都记在小本本啊!
当下从容道:“是收了本清代古籍,但不属于价值昂贵,我当场就给了钱,也有证人。”
焦新强气势汹汹道:“昂不昂贵不是你说了算,要经第三方评估!”
“可以评估,”蓝京平静地说,“古籍还在我父亲那儿,当时的收条保存在华桥区正府办,在信息一致的情况下我接受第三方评估结论。”
“我们会组织评估,暂时先记下来……”
焦新强起初就知道古籍不值钱而且蓝京当场付款,之所以拿出来就考验他的记忆力,并且扰乱他的心神,让他感觉省纪委连那点小事都知道,大事肯定瞒不过去。
紧接着焦新强突然施出杀手锏,“两块江诗丹顿亚洲限量版手表谁送的?也当场给了钱?敢不敢接受第三方评估?”
本以为这是颗大炸弹,会把蓝京轰得惊惶失措,方寸大乱!不料蓝京似无动于衷,沉吟片刻道:
“手表当然是别人送的,但跟工作无关,属于私人之间来往,我不想泄露过多涉及到别人的隐私。”
焦新强一拍桌子喝道:“组织面前不存在个人隐私!你所有个人情况都必须如实向组织汇报!”
蓝京定定出了会儿神,道:
“可以汇报,但出于为当事人保密的原则……”
“敢送礼讲究啥保密?一个敢送,一个敢收,还好意思扯上隐私,可笑!”焦新强轻蔑地说。
蓝京道:“焦主任,我想提醒一点,根据钟纪委下发的七号文件,要求双规过程中尊重被调查人的人格,坚持文明办案,不得以讽刺、挖苦等方式对被调查人进行人格侮辱;保障被调查人的休息权利……你故意选择晚上进行调查问话,影响我正常休息;问话过程中态度恶劣,嘲讽挖苦……”
焦新强又一拍桌子:“对付你这种人讲究什么客气?你要是遵章守纪也不会到这儿来,来了少跟我鸡巴啰嗦条件待遇!不准转移话题,如实交待两块名表到底谁送的!”
蓝京道:“一块是现任南雿区区长伊宫瑜送的;另一块是现任秦中区区长苗沫送的,汇报完毕。”
“呃……”
大转折来得之突兀,令得身经百战的焦新强也懵了——在他潜意识里价值几十万的名表要么工程商,要么投资商,要么铜关想提拔重用的干部,否则普通老百姓哪买得起、送出去?
千算万算没算到这个情况,焦新强眨巴着眼睛表情茫然,目光全然失了焦距,良久才喝道:
“胡说八道要负责任的!你多大的脸面,让两位省城女区长眼巴巴地送手表,一出手就是几十万?!”
蓝京沉着道:“这个问题应该问她俩,而不是我;对我来说,她俩的礼物一不涉及贪污腐败,二不涉及利益输送,三不涉及卖官鬻爵,为什么不能接受?”
是啊,就连焦新强都觉得有道理,但此时此刻他怎么可能承认?
焦新强指着他道:“先记录下来,这件事等我们核实之后再说,但我警告你,接受调查问话态度不要太嚣张,不然有你好果子吃!”
“你在威胁我吗?”蓝京对着摄像头大声道。
“我在警告你!”焦新强再次拍着桌上厚厚材料,“你的问题太多了,随便拎一件事就能进监狱!现在组织抱着惩前毖后、治病救人的态度,是对你负责,是在挽救你,不要不识抬举!”
“谢谢好意,不过我不需要,因为我觉得自己很清白。”
蓝京淡然道。
“清白?不见得吧!”
焦新强翻开最上前的卷宗道,“下面谈谈你的几位同学,一是中学同学周璟文,曾大包小包带东西去你宿舍,你肯定解释为食材对吧?但我告诉你,接受吃请有两种方式,一是酒店饭店等公共消费场所;一是私宴或送食材上门,你明显属于第二种,不过吃进肚子里就算了,不予追究……”
蓝京暗暗心惊连这点小事都被记录在案,可见铜关真的处处是眼睛,当下道:
“说食材真是抬举了,都是他自己农庄种的,组织可以上门核实。”
“说了不追究,”焦新强故作宽宏大量道,“另一位是大学同学宁江,刚刚赞助举办同学聚会对吧?没什么,就是告诉你这个情况,没说不允许参加。两位同学有个共同特征,原来生意做得很小、利润一般般,自从跟在你后面突然运气好的出奇,拿的都是大项目,在你关心之下都赚大钱,又凑巧在你离任前后成功脱手,再跟到新地方拿大项目赚大钱,周而复始!你解释解释相关情况。”
“没啥解释的,作为地方主正领导,我希望每位响应号召来投资的都赚大钱,”蓝京平静地说,“投资者赚了钱才有信心,肯定会周而复始下去,反之某些干部专门搞一锤子买卖,让人家血本无归,怎么可能还有下一次?这跟是否同学没关系。”
焦新强陡地大喝道:“怎么没关系?关系很大!每次都是几亿、十几亿的大工程,每次公司名称换来换去背后实控人都是周璟文、宁江等老面孔,你以为能够瞒天过海暗渡陈仓?你老实交待接受了多少干股,收受多少好处,两块名表是不是他俩送的?!”
又转回名表上面去了,确实,这是省纪委掌握的最实实在在的证据,其它诸如银行卡等个人账户都没异常,七泽境内也没有房产、汽车等资产,宿舍和办公室也没查到任何与收入不符的东西。
“我没有……”
蓝京并未受焦新强忽软忽硬、语境激烈所影响,始终保持平静地一直“深入交流”到凌晨五点多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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