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京一听便警觉起来。
自己任命通知下来已有十天,堂堂县委办居然“来不及”租房,实在天大的笑话。
元州乃至三相官本位思想浓厚,什么级别坐什么车、享受什么待遇都有严格而繁琐的规定,副厅能住四星酒店套房吗?
答案是不可以,省部级才能享受这个待遇。
上任第一天就被县委办主任埋坑,蓝京心里相当恼火,当即不动声色道:
“往返不方便,算了,我让蒲师傅在附近找家快捷酒店凑合凑合,明天设法租房……”
“我来安排,我来安排,争取两天内到位!”
门前进赶紧弥补道。
蓝京不置可否道:“等等……”他拨通杨懿燚手机,“杨县长啊刚刚有件事忘了说,这次我带了两位同志,蒲师傅嘛准备安排事务处事业编制,立权是正科级,先挂县委办副主任,等安顿下来再商量适合位子,你看行不行?”
“没问题啊,”杨懿燚态度很爽快,然后略一迟疑道,“是不是再跟万书记打声招呼?”
蓝京不经意道:“你是编办主任,你同意就行,要不顺便帮我说一下吧。”说罢便挂断电话,继续对门前进道,“回头帮立权弄间办公室,边熟悉情况边介入县委办工作。”
门前进被蓝京突然其来的决定弄懵了,犹豫半晌问:“立权主任具体分管什么?目前我们五位正副主任都有分工。”
“先跟在我身边代理秘书事务,立权是大学讲师出身,文字功底很深,负责材料的审核、把关和汇总我很放心,”蓝京道,“这样挑选秘书就不用太急迫了。”
“县委办好几位备选秘书呢,名校毕业,中文专业,其中两位曾在省级报刊获过奖。”
门前进道。
“有乡镇工作经历吗?”蓝京问道。
门前进支吾道:“城区……城区也算吧?”
蓝京微不察觉地笑了笑,转而问:“听说涧山有个乡镇要翻六座大山?”
“泸海镇,与县城之间隔了六座大山!”
门前进道,“它也是元州全境至今没通县级公路的九个乡镇之一,截止去年公路才修到第五座山,最后一座邦苍山仍是数百年前开凿的山间小道,基本早上动身马不停蹄地走到下午三四点才到,下雨天还有落石、泥石流、山体滑坡危险,所以每次通知泸海镇领导开会起码提前两天,还要看天气,然后需要自备往返途中干粮,搭乘第四座山六川镇的车进城,最近五年没有一位县委常委去过,蓝书记愿意挑战吗?”
蓝京笑道:
“正想麻烦门主任呢,明天起兵分两路,你陪立权辛苦一下跑远的那条线,包括泸海、六川两镇在内;我随便找位同志在附近考察调研,防止市主要领导回来了要赶过去见面,如何?”
“啊!”
门前进顿时满嘴苦涩,根本没想这位新任县委书记反应如此之快,非但没跳坑反倒调转一枪将自己打发到真正鸟不拉屎的地方,但又没法拒绝,人家让随行来的贴身亲信薛立权同行。
霎时门前进感觉自己之前表现恐怕不太妥当,给蓝京形成非常糟糕的第一印象。
接下来蓝京的举动证实了门前进的猜想——要求把办公室里所有绿植都搬走,理由是不喜欢;看到桌上那台旧电脑顿时沉下脸,说新书记来了财正连买新电脑的费用都挤不出来?然后嫌窗帘颜色太深,空调风口对着办公桌,文件橱配少了等等,全是不满意。
领导给下属穿小鞋通常就这个套路,不会拿原则性、大是大非问题做文章,而是纠缠于某些无足轻重、没有固定标准的细节,让你挨了批满肚子委屈,偏偏还说不出口。
门前进密密麻麻记了一页纸,忙不迭表示:“向蓝书记保证明天一定全部整改到位!”
蓝京眯起眼睛盯着他看了会儿,道:“不碍事,我让蒲师傅今晚来搞,门主任找位同志配合就行了。”
门前进深知自己又错了,这位书记讲究雷厉风行,问题不过夜,赶紧道:
“别麻烦蒲师傅,我让人连夜整改到位,确保明早蓝书记打开门焕然一新!”
蓝京微微颌首:“我们那边流行一句话——今天再晚也是早,明天再早也是晚,建议两办把这句话贴在办公室里时刻铭记。”
“是,是,我牢记在心。”
短短半个小时门前进被蓝京收拾得服服帖帖,冷汗流了好几层,心里嘀咕这位书记比前任厉害起码一倍,以后日子可怎么过。
当晚酒宴照例隆重而热烈,蓝京早听说中原地区喝酒既认真较劲,又有很多礼节规矩,因此刚落座就声明:
酒量有限,高原反应,只喝三盅。
全桌数他级别最高,话说到前头倒也没人硬劝,但席间注意到一个细节:万江洪由始至终没主动敬自己的酒!
蓝京酒量真的不行,从衡芳起就不喜欢酒桌应酬,也讨厌各种酒官司和繁规琐矩,但敬酒这种事相当于学生家长给老师红包,如果都不送也罢了,如果绝大多数送,只有个别家长不送,老师就会记住没送的。
因为敬酒并非非得拿白酒,常委班子里县长杨懿燚和统战部长刘迅(以前有过肝病)都喝的果汁,照样态度恭敬地向蓝京敬酒;而且,杨懿燚也主动敬了万江洪,万江洪总算给点面子回敬了一杯。
蓝京的脾气向来是你不敬我,我也不敬你,绝不惯着,故而对万江洪也淡淡的,没主动搭讪或示好的意思。
在座县委常委以及李广飞都是官场老将,自然感应得到正副书记之间的僵局,然而很奇怪,居然没人出面打圆场,只是一个劲地相互敬酒努力冲淡若有若无的尴尬。
喝到最后除了两位没喝,蓝京三两左右,其他人均八两,仅略有醉意处于微醺状态而已。
李广飞被安排在门前进所说的四星酒店,蓝京没去,吩咐蒲旭在附近随机找了家快捷酒店,办妥手续上楼后却从安全通道步行到后门出去,闭上眼睛道:
“到四星酒店附近找家快捷酒店。”
“蓝书记担心这边不安全?”薛立权不解地问。
蓝京道:“安全,但夜里有人敲门上访、反映冤情怎么办?开了门,一个身无寸缕的女人扑到立权身上怎么办?小心驶得万年船。”
蒲旭脸上闪过一丝杀气:“早知道这样应该让我留下,夜里不管谁来好好尝尝我的手段!”
“那倒不必,”蓝京轻松笑道,“恶人自有恶人磨。”
“噢——”
蒲旭微有所悟。
是夜,蓝京在那家快捷酒店的房间外面果真来了一群人,有衣衫褴褛的,有根本没衣服的,还有四肢残疾奇形怪状的,只敲了两下门便打开,里面冲出个蒙面黑衣人不容分说挥拳便打,将几个家伙打得哭爹喊娘、奄奄一息!
楼下埋伏的三名民警听出声音不对劲,忙不迭冲了上去,却见走廊上躺了一地,房间门却紧紧闭着,遂相互使个眼色,拿事先准备好的房卡“滋”一声,闪电般一涌而入并喝道:
“警方查房!”
屋里空无一人。
三名民警懵了,随即又打开登记簿里分配给薛立权、蒲旭的房间,同样没人!
这是怎么回事?晚上明明看着他们进酒店办理手续,拿了房卡上楼,就以为万事大吉,孰料蓝京又玩了一手金蝉脱壳?
关键在于没想到蓝京警觉性之高,心思之缜密,低估了他的反应与智慧。
第二天早上薛立权亲自过来退房,服务员赔笑试探道:
“昨晚三位领导没睡这儿?”
薛立权勃然变色,叱喝道:“睡与没睡你怎么知道的?老实交待!不然扭送你去派出所接受调查!”
服务员吓傻了,结结巴巴道:“不是……不是……那个夜里……夜里警察查房发……发现屋里没人……”
薛立权火气更大,猛拍柜台道:“全涧山都知道新来的县委书记叫蓝京,蓝书记是实名登记住宿的,你装什么糊涂?警察又查什么房?哪个警察给我交出名字,不然拿你是问!”
服务员哪敢说啊,说出来以后别想在涧山服务行业混了,支支吾吾试图打马虎眼。
薛立权当即以县委办副主任名义打到县公安局,直截了当说蓝京书记受到民警非法监视并破门而入企图不轨,要求警方立案调查!
那边明显慌了神,五分钟后一辆警车停在快捷酒店门前,里面跃出位瘦削精干的警官,自我介绍是东风镇派出所所长,名叫潘南方,解释夜里的事情纯属误会,起因是接到报警有人在酒店三楼打架,出警后见走廊躺了好几个都被打得快断气的样子,情急之下没核实房客身份就冲了进去云云。
薛立权紧紧盯着对方打量了会儿,道:
“这个说法还算靠谱,但蓝书记抵达涧山第一夜就被查房,不是小事,他已向市委做了汇报……”
“啊!”
潘南方额头渗出冷汗,手指控制不住地微微颤抖,显然没料到县委书记把事态闹这么大。
“请跟我去见蓝书记,当面说明情况。”
薛立权冷冷吩咐道。
“好……好的……”
潘南方耷拉着脑袋道,心头一万匹草泥马呼啸而过,按上头说法夜里举动只不过“给姓蓝的点颜色看看”,其实并没想怎么着,岂料蓝京洞察阴谋并强有力反击,倒让潘南方不知如何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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