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誉双腿都软了,事故发生后就猜到自己难逃此劫,但万万想不到县委书记当众直截了当问及此事,完全不按中原官场的套路,简直一点退路都不给!
——但也不能怪蓝京,这个时候林誉要是知趣点象娄委城那样身先士卒做点实事,没准还能放他一马,偏偏当着书记县长的面当起了甩手掌柜,以蓝京的脾气岂能容忍?
“我……我我我……”林誉陡地悟起不该强调个人而要把整个班子都拖下水,赶紧道,“镇里确实不清楚有人盗采矿藏,偶尔在街上看到卡车都盖得严严实实,还以为运的木材……对,山里有个木材厂……”
越说问题越多,蓝京皱眉道:“现在都禁止砍伐树木,顺乡山里居然还有木材厂?省里特批的额度么,把批文拿给我看看!”
林誉整个人仿佛泡在汗里,已经顶不住了,以求援的目光眼巴巴直瞟那边的县领导,杨懿燚却不理碴相反转得更远,一付置身度外的态度。
见场面气氛骤冷,蓝京似意识到什么,手一挥道:
“先全力救援,看你们的表现再说!”
蓝京未雨绸缪的准备终于派上用场,下午三点多钟时一台抽水机突发故障无法工作,技术人员随即将旁边备用的抽水机顶了上去,矿井里积水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逐渐下降。
“还是蓝书记考虑得周全,我们太自以为是了。”
郑光泉由衷地说。
蓝京轻轻叹息,吩咐道:“赶紧设法抢修,要防止最坏的可能性。”
说话间娄委城带着一脸疲惫下了山,脸、手臂、脚踝被荆棘刺得伤痕累累,衣服也破了多处,膝盖、手肘都有摔伤的痕迹。
“情况怎么样?”
杨懿燚主动迎上前问道。
娄委城道:“原来那处地方被覆盖了一层落石,清理起来有难度,当然如果专家组确定井下矿工就在那边区域,镇里能迅速组织起五十人左右的队伍进行清理,天黑前可以打通生命通道。”
“现在问题是井下还没有回音……”
杨懿燚黯然道。
下午四点半,专程从倡山麦饭石矿赶来的工程师根据图纸和地面操作人员介绍,果断地确定井下矿工应该在西南区域,正好位于娄委城勘查的石梁底下。
“是不是再等等?”
杨懿燚犹豫道。
“同志们先行动起来,宁可白费劲也不能干坐着!”蓝京道,“麻烦娄书记组织人手清理落石,技术组做好打通生命通道的准备,医疗组也要及时到位第一时间实施急救。”
娄委城抬腕看表道:“顶多十分钟,五十人规模的工程队马上就到。”
蓝京瞟了瞟另一侧呆若木鸡的林誉,道:“娄书记事事想到前面,很好,很好。”
果然七八分钟后戴着头盔、扛着各种工具的工程队浩浩荡荡出现,娄委城二话不说又卷起裤腿跑到前面带路,转眼消失在浓密的丛林里。
蓝京唤来沃利军轻声问:“娄书记哪年提副镇长的?”
此前他虽然浏览过县直和各乡镇班子成员档案,毕竟人数太多记不清楚,而且他问得很有技巧,从股级到副科这一级提拔最关键,基层很多干部往往被拦在这道门槛前。
沃利军默默算了会儿,道:“娄书记很早就从县委组织部到乡镇锻炼然后提拔副镇长,足足做了九年才侥幸补缺——那年县里揪了个大案一口气掀翻四个局长、三个镇书记和五个副镇长,县里实在没后备干部了,去年在陈豪书记手里调整到顺乡当书记,真不容易,实在不容易。”
蓝京很理解沃利军的感慨,无论谁在一个乡镇当九年副镇长,那种苦闷和无奈确实感同身受。
“林镇长呢?”他问。
沃利军微微撇撇嘴:“林大少爷,在县直机关混到科长然后瞅准娄书记是做实事的,特意空降过来搭班子,名义上叫做以老带新、扶上马送一程,实际上大事小事全是娄书记操心,他动动嘴皮子即可。”
蓝京沉吟道:“就是说他俩到顺乡都一年左右时间,真有可能不知道盗采矿藏的事……”
没想到县委书记居然从这个角度考虑问题,沃利军愣了会儿道:
“既然蓝书记提到盗采,我实话实说,一方面封存矿井被盗采现象在涧山并非个案,由来已久,若非这次发生严重透水事故恐怕县里还不会高度重视;另一方面往往盗采都有保护伞和内鬼,根源在于背后公权力加持,这才是盗采屡治不愈的深层原因!”
蓝京含笑道:“你有基层工作经历,说说看怎么个加持法?”
沃利军道:“水很深,详情我也没法打听,不过据有位负责矿井管理执法的朋友透露,一个盗采矿井从开工到恢复产能,光是打点层层级级关系保守估计三百万,没关系的话上午才把石头搬掉下午执法人员就到场了,有关系各方面都心领神会绕开走,偶尔当面看到卡车运矿石出来也权当没看见,这还是指麦饭石这类产能低、利润也不高的,如果换作稀土等热门矿井,一千万都未必打得住!”
“这么高?!”
蓝京面有峻色道,“看来有必要统计涧山最近五年封存的矿井,再来倒查哪些被盗采了。”
这时胖得肚滚腰圆的矿务局长单枨喘着粗气从山道跑过来,先到杨懿燚面前点头哈腰一叠声表示歉意,她不动声色朝蓝京方向呶呶嘴,单枨又赶紧转到蓝京这边沉痛地说:
“我向蓝书记检讨,我不该心存侥幸擅离岗位,主要夜里心跳太快、眼睛有重影、全身出虚汗,问县人民医院又解释不清,就让孩子送我去了元州,本想快去快回,谁知道市一院忙得不得了,左一拖右一拖就……我没能在事故发生后第一时间抵达现场,我有责任,我深刻检讨,我……”
蓝京抬手打断,淡淡道:
“身体健康当然要放在首位,但有事特别离开涧山必须请假是应有的常识,单局是老干部了,怎会犯这种低级错误?这个问题由杨县长处理,我不过问。”
“谢谢蓝书记理解,谢谢……”
单枨如释重负道。
蓝京指着矿洞道:“明明炸毁封存的矿为什么被撞开,光天化日之后每天二十多个矿工作业?矿务局有没有按季巡查、按年检查的规定?这个片区谁负责的?”
单枨道:“向蓝书记汇报,八年前涧山按省里要求封存一大批矿井后,随即市里大力压缩矿务局编制,从九十年代末47人一减再减如今只剩下14人,矿务执法大队职能也合并给了城管局,矿务局虽然还有按季巡查任务但仅限正在营运的,封存矿井委托各乡镇监管,发现异动及时反馈给我局,然后组织复查……”
“去年以来顺乡镇有没有向矿务局反馈过吾山麦饭石矿被盗采问题?”蓝京问。
单枨斩钉截铁道:“我以一名党员的名义保证绝对没有!”
蓝京却没被他蒙住,道:“你担任矿务局长期间接到多少涉及盗采的反馈,复查了多少,认定了多少?”
“好像……好像没……没有……”
单枨没料到县委书记这般刨根究底,完全不同于三相领导的常规打法,顿时有些天昏地暗。
蓝京大怒,指着矿洞道:“这不明晃晃一个么?到底没有还是知情不报,或者报了也无动于衷认为与矿务局无关?!我明天带着你把全县封存的矿井跑一遍,再发现一个怎么办?”
单枨全然懵了,以哀求的语气道:“向向向……向蓝书记汇报,这几年矿务局督查重点是营运矿井,确实,确实在封存矿井管理方面存在疏忽大意,我们……”
县委书记当众发火,县长杨懿燚不好装糊涂,大步过来道:
“我说你这个老单总抓不住工作重点是不是?营运中的矿井要你督什么查?安全问题有安监,财务问题有税务,工资问题有人社嘛!马上由姚县长牵头会商召开全县矿务管理与安全电话会议,组织各乡镇、直属矿业公司、所有矿井连夜排查,明天上午汇报基本情况和存在问题!赶紧过去!”
总算帮单枨解了围。
紧接着杨懿燚微微靠近蓝京,低声道:
“市里也发了火,明天上午派工作组进驻,援救还是重点,另外排查全县封存矿井盗采情况……”
刚刚蓝京的态度就是摆给她看的,意思很明确,矿井管理糟成这样你这个县长难辞其咎。不过从杨懿燚脸色看显然挨了市领导批评,而且短时间内迅速拿出措施,表现至少中规中矩。
“杨县长,我是在想啊,”蓝京道,“每个被盗采的封存矿井背后肯定都有故事,矿井运营、正常挖掘开采、矿石运输,作为属地管理的各乡镇完全不知情是不可能的,靠矿务局十几个人巡查发现也是不可能的,这是一条分工齐全、唯利是图、胆大妄为的利益链,必须采取强有力的手段予以根除!”
杨懿燚沉甸甸道:“看明天自查排查情况吧,希望吾山麦饭石矿只是个案……蓝书记批评得对,这几年若说矿务局没接到一起盗采矿藏反馈也说不通,上下都糊涂,有的装糊涂,有的真糊涂,把县领导忽悠过去了就天下太平,妈的,一帮王八蛋!”
她难得说了真心话,显然矿难事故造成的困扰和压力相当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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