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关夜起了个大早，认真地护肤，化妆，搭配衣服。
毕竟石丹说过，下飞机就直奔选角组，大概率没什么功夫再给她收拾。
九点，助理楚楚带着早餐准时到了小区门口，关夜一出公寓楼，她就迅速伸手接过她的行李箱。
石丹自己靠谱，给关夜选的助理也是十分靠谱。机灵勤快话不多，深合关夜心意。
去机场的路上，关夜打开手机，点开了备注“沈案”的聊天框。
不翻不知道，一翻……近一年都是沈案一个人说话。
关夜只偶尔回个“好”“嗯”“哦”。
即使沈案本来就不是爱发消息啰嗦的性格，还是和关夜刻意的冷落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关夜在对话框里打了半天，想告诉沈案自己也到了蜀省的消息，问问他在哪个市，犹豫良久，还是删掉了。
算了，还有大任务在身，正事办完了再联系他吧。他应该也在忙自己的工作。
而且这才第二天，说不定他还在昨天的震惊中没缓过来。
而与此同时，蓉市郊区的一条街道里。
太阳很毒辣，采访间隙，沈案坐在摄像机一边，拿着手机，翻来覆去。
看到聊天框里自己一年以来的自说自话，他的希望又有点冷却了下去。
该给她发消息吗？告诉她自己的决定？
可是也许她昨天只是睡迷糊了，一时脑子不清醒。难道一年多了自己还没失望？
同事林同致凑过来，拍了拍沈案肩膀。
“干嘛呢沈哥？”
沈案敛下眉目，把手机放回兜里。
“没什么。”
“你这……有情况啊？跟女朋友吵架了？”
吵架么？也不算吵架。
“没有。”
“我靠！沈哥你真有女朋友啊！”
林同致仿佛发现了惊天秘闻，大喊大叫起来。
沈案表情凝固了一瞬。
……被这小子套话了。
“诶什么什么？怎么了？”
周围几个相熟的同事纷纷凑了过来。
林同致恨不得全天下都知道自己的发现一样：
“沈哥有女朋友了！沈哥居然有女朋友！”
沈案一阵头疼。
/
关夜被引着走进《明宫烟云》的选角组。
选角组的张副导演，是郑导最得力的副手，和石丹关系匪浅，有很多利益交换。
她领着关夜走到一间小会议室里。这里已经坐了十几个女演员，有一些熟面孔，也有一些关夜不认识，想必前世她们也没能通过试镜。
张副导演交代几句出去了，关夜就自己在角落找了个位置坐下。
十几双眼睛都有意无意地打量着关夜。
她可是大明星，自然引人注目一些。当然这个“大明星”，还要带着一些贬义。
流量圈子和演员圈子，向来相看两厌，谁也看不上谁。
虽然说起来，“演员”是要比“流量”高级那么一点，但是，能有自信自称“高级”的，都是最顶级的影帝影后们——他们也并不缺流量。
绝大部分的普通演员，片酬没有流量高，名气没有流量大，粉丝没有流量多，因此他们对“流量”，处于一个又看不上又嫉妒的状态。
关夜就属于被看不上又被嫉妒的“流量”其中之一。
业务能力平庸，但奈何漂亮，有人气，粉丝多，最近两年发展得红红火火，圈子里没听说过她的人，一只手都数得过来。
不过，她不是一直在综艺圈里面混吗？来郑导这里凑什么热闹？
虽然疑惑，可却没什么人主动来询问搭话。
关夜仗着人气，平时脾气不太好，尤其是对名气不如她的同行，从来没有过好脸色。
这事圈内人多数都有所耳闻，所以没人想去热脸贴冷屁股。
只有一个平时不怎么关注这些弯弯绕绕的女明星来吃了螃蟹。
约摸三十岁，烫着大波浪，容貌娇艳的一位女演员，凑过来问了一句：
“关夜，你也是来试镜的？”
这个女演员关夜认识，叫Clark。中文名叫什么，人家也不说，咱也不好问。她身材火辣，凭借秀腿出道，火了一阵。
Clark的演技其实很不错，但是火爆性感的标签掩盖了一切，因此她在电视圈里的定位不上不下，清高的看不上她露胸露腿，放得开的看不上她非要挤演技派路子。
听到Clark开口询问，关夜善意地笑了笑：
“是的，前辈。”
这声“前辈”，叫得周围人纷纷侧目，更让Clark很是受用。
她也就是早出道两年，年龄大些。要说名气，排到五线开外了。
而关夜现在可是实打实的大红人。
“你准备试镜哪个角色？”
“我想尝试月娘这个角色。”
Clark听罢，露出一个略带点鄙视的“果然如此”的表情，便转过头去不再说话。
还以为真有什么豪情壮志要进军电视圈呢，不还是只想着演些花瓶角色？
无怪Clark这么想。《明宫烟云》改编自网络小说，原著中，月娘这个角色虽然串联整个故事，但戏份不多，可以说算一个工具人。
她是一个青楼花魁，被男三号皇商薛大人买下，悉心调教，却对薛大人暗生情愫；
后来薛大人先是将她送给了当地的知府，此后知府贪污案败露而倒台，薛大人又将她转手送给了户部尚书。
进京途中，月娘偶遇出巡回京的景王，从此被更深地卷入朝堂和后宫的争斗中。
最后，因为景王夺嫡失败，已经身为景王侧妃的月娘被牵连，鸩死狱中。
这个人物的原著设定，就是倾国倾城的政治工具，所以对演技要求并不高，但必须长得好看。
前世，《明宫烟云》里月娘这个角色也并不怎么出彩，观众对她的评价是，演技中规中矩，但演员颜值没有足够的说服力。
不怪观众挑剔。月娘可是令众多高官权贵见之忘俗神魂颠倒的女人，可前世，扮演月娘的演员却只是气质温婉，长相不过普通漂亮。
本来，关夜可以取巧，选择前世《明宫烟云》里面就注定会爆火的角色。
比如女主角，睿智果断，心狠冷酷的太子妃。
这种亦正亦邪的女主角人设，以前从来没出现过，这次大胆尝试，立刻在千篇一律的圣母小白花女主中掀起了一股恶女热潮；
又比如刁蛮但痴情，前面让人恨得牙痒，最后一集却又赚足眼泪的女三号，景王妃；
这些角色，对于已经两世为人的关夜来说，都不算有挑战。
但关夜最终还是选择女五号月娘。
首先，关夜在圈内的风评一般，贸然尝试这么大制作的女一号或者女三号，成功的概率不大。
虽然她对自己有自信，但是导演心目中的刻板印象也需要考虑。
其次，前世，和欧阳心结婚之后，她发现其实自己并不喜欢相夫教子的生活，于是她几乎研究过那些年所有的大热影视作品。
当时她就对月娘这个角色有自己的理解。
既然有这个机会，她希望自己能够塑造一个不一样的月娘。
第三，她最大的优势就是漂亮。在电视剧这个领域她根基尚浅，现在最重要的就是发挥自己的长处。
试镜很快开始。叫到关夜的时候是第三个，算很靠前。
试镜的房间是一个小会议室，正中间放了一张椅子，对面坐着十几个导演副导演编剧，整部剧的制作组几乎都在。
“三号是吧？”
“各位老师好，我叫关夜。”
上来这个自我介绍，就有几个年长的制片，监制，抬头看了这小姑娘一眼。
长得十足漂亮，在圈子里也不算无名之辈了，倒是没什么傲气。
要知道，但凡是有那么一点名气的演员，介绍自己的时候，都只会说“我是xx”，仿佛全天下都合该认识他似的。
“坐吧。”
“你想竞争哪个角色？”
坐在最前面，面孔陌生的选角导演开门见山地问。
而总导演郑晓澜和总编剧，也是小说原著作者，都坐在后面，低头看着手里的候选人资料，似乎并没有很在意关夜。
关夜能理解。郑导的剧，从来不要流量。大概他们根本没考虑过自己这种，只当她是来凑热闹，回去好发个通稿，吹努力人设。毕竟这样的事在圈子里也屡见不鲜。
“我想要挑战月娘这个角色。”
下面的十几位评委似乎更是意料之中，纷纷低下头开始看后面的资料。
选角导演保持着非常高的职业素养和耐心，对关夜安抚性地微笑了一下，仿佛是对其他人的漠然向她表示歉意。
接着他又问
“你认为你的优势是什么？”
关夜笑得很真诚：
“我够漂亮。”
这句话实在是狂妄得让人有点想笑，也的确有几位评委忍不住笑出了声。
不过，看到关夜这副大剌剌一脸真诚的样子，笑声中就没多大恶意。
一个不知天高地厚的漂亮小女孩罢了。
郑导倒是抬起头，眉头深锁，看了关夜一眼。
确实够漂亮。
他腹诽，但是光漂亮有什么用？
可……月娘这个角色，不漂亮也没用啊！
最近郑晓澜烦得很。
烦就烦这个选角的事儿。
其他人都好找，从男女主到一两集戏份的小角色，都差不多有了心仪的人选，可在这个不大不小的月娘上，卡住了。
为什么偌大个娱乐圈，一个漂亮的，演技好的年轻女孩儿都找不到呢！
近几天，来试月娘的女演员不下二十个。自己来的，经纪公司推荐的，靠关系塞的，都有。
其中不乏明媚动人的，可就是缺了那么点灵气；能稍微有点感觉的吧，要么年龄不合适，要么又不够漂亮。
要是到最后都找不到满意人选，他心想，也就只能折中了。
不过郑晓澜有自己的坚持，折中也肯定是找普通的演技派，而非漂亮的花瓶。
如果关夜知道郑晓澜心中所想，肯定要忍不住长叹——
导演，不是没有会演的美人，而是你要求实在太高了！
要不是关夜有着重生的优势，她面对郑导也绝对没有一丝信心。
“说说你对这个角色的理解。”
竟然是郑晓澜亲自开口了。
关夜微微点了点头，说道：
“在原著读者心中，一直把月娘看做一个没有灵魂的政治工具人。
“但我却认为不然。”
坐在导演后面，戴着眼镜的文静女青年，也就是原著作者，第一次抬头，看向关夜，扶了扶眼镜，一双眼睛紧盯着她。
“很多读者认为，月娘之所以能够周旋于薛大人，户部尚书，景王和太子这么多重要人物中间，凭借的就是她无双的美貌和才情。但这个看法不符合常理。”
郑晓澜终于放下了手里的资料，往后靠在椅背上，好整以暇，等着关夜的后文。
“几个男角色都是极具政治智慧和敏感度的人，他们绝对不会被美色所误；
“同时，月娘在这个圈子中浸淫多年，也不可能还是只知唱后庭花的金丝雀。
“她必然有超出美貌的特质，才能得到成为棋子的机会。”
关夜说起自己前世研究多时的一套理论，神采飞扬。
先不论她说得好不好，此刻她明媚自信的样子，就先让选角组好几位老师，有了些偏向。
“月娘和女主女二不同。
“女主女二都是高门贵女，参与权力斗争是她们的本能。
“而月娘只是一个青楼女子，她的身份地位，根本不足以让任何一个主角对她多看一眼，连蝼蚁都算不上。
“所以她要参与这个棋局，哪怕只是作为棋子，都必须具有实际的过人之处。”
原著作者挂着两个黑眼圈的眼睛里闪出一丝兴奋：
“继续说。”
“所以我认为，月娘这个人物的核心正是“反抗”。
“主角们把她当作工具，同时她也把自己的美色和智慧当作工具，反抗自己卑贱的身份，反抗自己沦落的命运，反抗上位者对底层人的践踏。
“所以月娘最后的饮鸩，并非为景王殉情，也不是简单地无端受到株连，而是她作为尘埃一样的小人物，用尽全力反抗一生却最终发现面对命运的徒劳时的自毁。”
关夜一口气说完了自己前世研读了好几遍原著得出的感悟。
十几位评委此时目光都聚集在关夜身上。
原著作者尤其激动，她那个目光就差扑上来说“知音啊！”
郑晓澜却冷冷地笑了：
“很精彩的解读。
“谁给你写的？”
关夜略微有点惊讶，但很快就恢复了真挚的微笑，说：
“导演，这都是我自己研读原著之后得出的感想。”
郑晓澜不置可否。
“你说你读了原著，你又对这个角色有这么深刻的理解，那你现在演一段吧。
“就演和景王妃初见那部分。”
其他评委交换了一下眼神。
这不是为难人吗？
现在《明宫烟云》的剧本还在保密阶段。剧本都没有，怎么演？就算是看过原著也很难演吧。
郑晓澜当然知道自己在找茬。他只是确信，关夜说的不是她自己的感想，而是经纪公司找人写的。
他最烦的就是这些没什么实力却喜欢走捷径耍小聪明的后辈，所以打定主意要小惩大诫，敲打敲打她。
谁知关夜从容不迫地站了起来，对着众人鞠了一躬。
郑导，您这不是正中我下怀吗？别说演一段，您让我现场把经典台词全背一遍，都难不住我啊。
抬头的瞬间，关夜的眼神就变了。
七分天成的风流媚态，三分不知世事的懵懂，配上她那张风华绝代的脸，这一刻，会议室里所有人都相信，自己看到了那个祸国殃民的江州名伎，景王的薛庶妃，月娘。
关夜福了福身，动作姿态十分恭敬，丝毫不错，但那仿佛命里自带的一股我见犹怜的柔媚劲儿，却怎么也藏不住。
“奴婢见过王妃，王妃金安。”
没有和她对戏的演员，没有任何道具，甚至没有剧本，关夜就这样进入了角色。
下一秒她微微愣了一下，再抬头时，轻轻皱着眉，眼中染上了几分惶恐。
“奴婢并不知晓，请王妃明察。”
三秒钟之后——如今是夏天，关夜来的时候穿着短裤——她就这么重重地跪了下去。
膝盖磕在水泥地板上，那声闷响让众人都是一阵肉疼，关夜却面色不变，仍是一脸惶恐无措：
“奴婢蒲柳之姿，能得殿下垂爱，自然感负深恩。殿下和王妃有任何吩咐，奴婢万不敢辞。”
她的声音听起来就是软软的，任人摆布的腔调，可众人的角度，恰好能看到，她低垂的脸上，刚才那些媚态和柔弱都淡去几分，恭敬敛下的眼中一片幽深，嘴角还噙着一丝漠然讽刺的笑。
关夜这副样子，要比刚才那楚楚可怜的样子更动人几分，简直是摄人心魄。
几个评委倒吸了一口凉气。
这小姑娘有如此表现力，怎么出道两三年还在天天上注水综艺！
关夜并不知众人心中所想。
她恭恭敬敬行了个大礼，完全不在乎地板又冷又硬，还不怎么干净，一个头干脆地磕下去
“恭送王妃。”
只一瞬间，那种若隐若现的深沉，立马又从她身上消失得无影无踪。这里只剩下一个唯唯诺诺，身不由己的“薛家月娘”。
五秒之后，她才爬起来。
现在她又成了关夜。笑得真挚，还摸了摸额头上的灰。
“各位老师，没有剧本，我只能简单一点。希望老师们多多指正。”
会议室沉默了良久，众人都把目光投向了郑晓澜。
郑晓澜忽然大笑起来：
“哈哈哈！好！好！关夜是吧？就你了！月娘这角色定你了！”
众人好像生怕郑晓澜否了她一样，听到这话纷纷松了口气，也笑着鼓励关夜。
关夜深深鞠了一躬，自己心里也是狠狠落下了一块石头。
“谢谢各位老师，谢谢郑导！我一定会好好把握这个机会的！”
一出选角组的大楼，关夜就潇洒地给石丹去了一个电话。
“呵。这么快就结束了？怎么，没被郑导骂哭吧？我都跟你说了，别好高骛远眼高手低。你那小男朋友……”
关夜努力忍住自己语气里的嘚瑟：
“石姐，我试镜成功了哦！”
电话那头沉默了两秒：
“……你没睡醒？”
“对我那么没信心吗石姐？郑导当场亲自点的，女五号，薛如月。
“合同应该就这两天会送到公司，你到时候帮我看看有没有什么问题。”
“你怎么……”
“好啦石姐，合同的事就麻烦你了！还有我公布恋爱的公关你也要早做准备哦！我先去见男朋友了，明天就回！拜拜～”
石丹看着手机已经挂断的电话，一边生气一边惊讶。
完全不装了现在是？直接就说见男朋友去了！这孩子还能要吗？反了反了……
不过她不会真拿下了郑导的角色吧？
就凭她？
石丹赶紧拿出手机找张副导演确认。
“石丹，你手上这么好的苗子，怎么前两年一直藏着不带出来啊？”
“今天郑导可是如获至宝你知道吗？编剧也把她给夸出花儿来了，什么高山流水遇知音，什么对配角人物的深刻理解连她自己都自愧不如……
“是啊。行了，合同今晚就能拟好，明天让沪市那边的人给你送过去。
“我告诉你，郑导这回是真高兴了，给她开的片酬快顶上女二号了。
“我知道比不上你家大明星原来的片酬，可郑导有多扣你也知道的吧？投资都花服化道上了，你就别计较太多了啊！”
……
石丹还有点反应不过来。
关夜真开窍了？
她要是能一直这个劲头下去……看来不管是关夜的职业路线，还是她的职业路线，都可以重新规划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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