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啤酒厂老总宽阔、气派的办公室里，我们就像自由市场的小商小贩一般，经过一番激烈的讨价还价，最终以十五万元的价格成交，新闻卖出手，我跟老陈各得七万五。
从啤酒厂出来，陈化宾美滋滋儿地冲我一翘大拇指说：“小柳，还是你行。说实话，刚才那老小子一会儿说要给我们主编打电话，一会儿又说他的钱烫手，还真把老哥我给吓毛了。还是你行，冷静自如，几句话就把那老小子给干没电了，乖乖掏钱，老哥这回是佩服的五体投地了。”
靠，我真是“冷静自如”吗？陈化宾一定是想不到，那时我的手心里也是攥满了冷汗。
做贼心虚，这是千古不变的道理。只要你做的是亏心事，就不可能真的做到理直气壮。但是，我并不打算将这些话告诉给陈化宾，而是跟他开着玩笑说了一句：“怕什么？一切反动派都是纸老虎，谁敢跟咱们人民……币做对，咱们就要打倒谁。”
这是我最后硕果仅存的一点幽默细胞了。很长时间一来，我觉得自己已经基本丧失了幽默功能，生活里已经几乎没有什么可以让我拿来幽默一把的事情了。
我这个拙劣的玩笑，逗得陈化宾笑出了眼泪。其实，我知道我这个玩笑开的并没有那么高明，陈化宾之所以笑得那么开心，那么舒畅，完全是那七万五的功劳。
钱，是穷人生活中最好的开心剂。这话是谁说的？刘冬子说的吗？或者是赵健。我已经忘了。
“走吧兄弟，我今天请你到香格里拉西餐厅里拉风一顿去。”站在啤酒厂门口，陈化宾一边朝远处的出租车招手，一边豪气生风地说。
“算了吧，钱挣的不容易，过日子用钱的地方还多的是，能省着点儿，就省着点儿花吧！”我苦笑了一下说：“西餐有什么好？还不如回家弄个蒜台炒肉、再焖一锅大米饭吃的舒服。”
“靠，你丫少跟我装，弄得自己跟多沧桑似的。”陈化宾笑着推了我一把说。
说实话，我真没装，我心里确实是这么想的。但是，陈化宾既然认定我是在装，我也懒得多解释，而是冲他摆了摆手，径自便朝附近的公交站点走去。
当我向公交站点走去的时候，太阳从背后投射过来，将我的影子拉的很长。一脚一脚踩在自己的影子上，我心里突然有一种很想哭的冲动。
我本来不应该有这种悲怆的心情的，因为不管怎么说，这下我的装修费用算是有着落了。连日来，怕背上装修债务的担忧一扫而空。
但是，在我内心深处，却感觉不到一丝一毫的轻松与快乐，有的只是无力的疲惫和深邃的无奈。
通过这种方式赚钱，钱来的确实容易，但是，在我的内心里，却始终有一种无法用言语描述的恐惧感。我清楚地知道，这是一个烂泥潭，我每迈出一步，身体便会下陷几分，每下陷几分，这种恐惧感便更加深邃。
我知道，这是一个典型的恶性循环，而我，却无力摆脱。
生活是一潭泥，而我是泥潭里的一粒沙……。
我们的新房还没有装修好，我跟叶青临时在一座简易筒子楼里租住了一间小屋。
筒子楼里没有厨房，大家都在走廊里做饭，经久不散的、刺鼻的油烟味儿和蒜台炒肉的清香味儿混杂在一起，交配出了一种复杂的、特殊的、最接近生活本质的味道。
住在这栋简易楼里的，是一群满面菜色的青年男女。他们有着不同的工作和人生经历，但却有着一个共同的烦恼，那就是：房子。
我敢说，出没于这个楼道里的每一个人其实都是很优秀的。他们大多都曾经有过辉煌的求学年代，也都如愿以偿地找到了体面的工作。但是，他们的生活却无法一如既往的体面下去，因为他们没有房子，所以他们被贴上了劣等公民的标签。
幸好，我不用再与这些人为伍了。每天进出在这个楼道里，看着身边的这些满面菜色的人，一种很操蛋的优越感油然而生。
不过，最近几天，我很少再会生出那种优越感了。原因是我的精神出了一点小问题，我时常会产生一种幻觉，好像自己掉进了一个伸手不见五指、摸不着边际的深邃黑洞里，周围没有一丝声音，没有一丝光亮，但是我却能够感觉的到，我正在飞快的下坠着……。
这种幻觉大多会出现在夜晚，但是，有时白天在办公室里，也会生出这样的幻觉。
现在，已经吃过了晚饭，但弥漫在走廊里的饭菜味儿，还是会固执地冲过门缝，钻进屋内，折磨着你的胃部神经。
我双手抱头躺在床上，叶青在台灯下埋首记着装修的帐目。
最近，叶青已经很少再看电视了，每天晚上回到家，惟一做的一件事，便是翻来覆去地摆弄帐目。一笔一笔地核对，一笔一笔地计算，乐此不彼。
“青儿，我想洗手不干了，”我说：“装修费我们已经有了，光剩下房贷，咱们就艰苦点儿，慢慢还呗！”
“不干什么了？”叶青没听明白我的意思。
在台灯阴影下，叶青的眼神有些茫然，脸颊也显得瘦削的吓人。
这些天来，叶青也憔悴了不少，她的妊娠反映比较激烈，一连多少天，吃什么吐什么，到医院去看过医生，医生也爱莫能助，只是告诉她这是正常现象，过一段时间自然就会好了。
叶青吃不好、睡不好，却还要上班，并且我也不能总是请假在家装修房子，叶青还要跟我轮流着来监督工人装修、到市场采购材料、回到家又没完没了的算帐等，所以一段日子下来，她整个人都瘦的走了形。
“有偿新闻这事儿，不能再干下去了，压力太大，”我说：“我精神上有些受不了，总有一种不祥的预感，觉得早晚要出什么大事儿。”
“至少……至少也应该把房贷还完以后再说吧！”叶青有些不甘心轻易便放掉这项优厚的额外收入。
“妈的，等你把房贷还完了，我也变成精神病了，你跟谁过去？”我粗鲁的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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