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到了饭馆，郑柔走在前面，肖琳珊跟在她的身后。
两个人挑了一张靠墙的桌子坐下，服务员小跑着过来递上菜单，郑柔点了几个家常菜，然后把菜单推给肖琳珊。
肖琳珊摇摇头说：“我吃什么都可以。”
郑柔“哦”了一声，又低头点了两个菜和一碗汤。
服务员很会来事，他问：“两位女士需要酒吗？”
郑柔看了看肖琳珊，对方没有拒绝，但是她想着肖琳珊生理期还没结束，她原本是想说“你不能喝酒”，标准陈述句，但是话到嘴边，却变成了疑问句。
“肖琳珊，你不能喝酒吧？”
闻听此言，肖琳珊抬起了眸子，细细的眉毛一挑，眼神里多了其他的神采，她说：“你开什么玩笑。”
郑柔尴尬地笑笑：“饿，我的意思是，你现在不适合喝酒啦，不是说你酒量不行。”
她客气地对服务员说：“谢谢你，我朋友身体不舒服，今天就不要酒了，我们下次再过来喝。”
服务员点点头，然后拿着菜单走远。
郑柔用手撑着下巴，面对着肖琳珊。
饭馆暖黄色灯光打下来，显得肖琳珊的黑色卷发更加柔顺有光泽，衬的面容也更加白了。
嘴唇上似是简单地涂了一点口红，颜色很诱人，泛着浅浅的水润。
郑老师不由自主地咽了咽口水，她怕肖琳珊察觉出异样，赶忙捂住嘴巴轻咳两声。
肖琳珊问她“是不是感冒了”，郑柔红着脸不好回答，为了掩盖尴尬，她只好眼睛乱瞟，随即看到了隐没在肖琳珊黑发后面若隐若现的银色耳钉，她惊喜地指着那个泛着白色光点的耳饰说：
“哇，你的耳钉好漂亮。”
“演技太拙劣了。”
肖琳珊在心里想着。
不过，她很给郑柔面子，她伸手摸了摸耳垂，说：“还好吧。”
郑柔手忙脚乱地从随身背的包里拿出一个小本子和一支笔，她又开始迅速地大段大段地说话了。
“肖琳珊，趁着现在饭还没上，咱们聊聊吧，就当做一次家访，我准备了几个问题，希望你回答一下好吗，正好我也可以多了解了解孩子的家庭情况，这些我都要写在教学计划里面的。”
“嗯，第一个问题……”
没听见答复，郑柔抬起脸，正好撞进肖琳珊深如海底的眸子里。
沉默了几秒钟，肖琳珊别开目光，说：“你问吧。”
郑柔也用了一个深呼吸的时间把情绪收拾好，然后开口问道：“请问你的职业？”
“建筑设计师。”
郑柔看了看肖琳珊，低声说：“我一直以为你是做艺术工作的呢。”
肖琳珊说：“建筑设计难道不是艺术吗？”
郑柔喜欢看肖琳珊脸上出现不同于她一直挂着的面沉似水的表情，这种一挑眉，目光流转的小动作太让她着迷了，她此时的表情带出了她对职业的热爱，郑柔悲哀地想：“她可能是个优秀的建筑设计师，但是，她却不是一个优秀的妈妈。”
不优秀的妈妈此时看着郑柔，想听听郑老师对艺术的理解。
而郑柔却提出了下一个问题：
“那你和我说说你女儿的优点吧，至少说三个。”
肖琳珊一噎。
她好看的眉毛皱在一起，面上第一次露出了懊恼的样子。
郑柔说：“喜悦妈妈，请您仔细想想，这个很重要。”
称呼变了，不再是温声叫她“肖琳珊”，郑柔迅速进入了她的工作状态。
郑柔的嘴巴一张一合，跟她聊亲子关系，跟她聊母爱的重要性，跟她聊陪伴，跟她聊孩子的美好童年对一生来说是多么重要的阶段……
肖琳珊只觉得脑袋昏沉，大量痛苦回忆把她淹没。
童年完满的人，倘若遇到坎坷，便被童年的美好而治愈，而童年隐痛的人，那么她的一辈子都在治愈童年。
很可惜，这些关于亲子教育，母爱陪伴的课程，她连走进课堂的机会都没有，那她哪里有资格变成那个优秀的母亲呢？
因为她的母亲和她一样啊。
但是这些，肖琳珊都没有说。
不一会儿，服务员把三菜一汤端了上来。
这是温馨小家的标配，一张小桌子，可能桌沿零星掉了漆，但并不会影响温馨的气氛，桌上是三个家常菜，外加一碗汤，汤汁散发着浓郁的香味，让人忍不住吞口水。
一只手伸过来，帮她盛起一碗汤。
郑柔说：“先喝汤吧，要不然该凉了。”
肖琳珊从想象中抽离出来，她看着那碗汤，很突兀地说，
“肖喜悦很省事，不爱哭，听话。”
郑柔觉得这如果算是三个优点的话，那她的语文老师白当了，明显这些优点的集合用两个字就能概括，那就是肖琳珊自己说的：“听话。”
她看着低头喝汤的肖琳珊，很优雅，很漂亮，她是个很耀眼的存在，小小的饭馆如果是荒芜的沙漠，那肖琳珊也是沙漠中笔直立起的红玫瑰，迎风站立，野蛮生长。
而藏在玫瑰花艳丽皮囊下的灵魂，分明是个连“爱”都不会的单纯女人。
她想起了自己对肖喜悦说的话：
“肖琳珊和肖喜悦一样，她们都是第一次为人母，为人女，难免生疏，难免需要缓慢学习。”
肖喜悦都愿意给肖琳珊时间，她又为什么咄咄逼人呢？
两个人安静地把这顿饭吃完，郑柔去结了账。
饭后有茶水送过来，她们没有马上离开，郑柔思索半晌，真诚地说道：
“肖琳珊，抱歉。”
肖琳珊狐疑地看着她。
郑柔把肖喜悦打电话给爷爷，和她问“妈妈到底爱不爱她”的事情告诉了肖琳珊，她觉得，肖琳珊应该知道这些事。
对面的女人垂下眸子，淡色瞳孔中的神情晦暗不明。
但是郑柔这个角度正好可以清晰地看见她握得发白的指关节。
“肖琳珊，你还是在乎女儿的，对吗？”
郑柔的眼睛闪着光，话语更像是温柔的咒语，让肖琳珊不由自主地点点头。
看到对方的反应，郑老师的眼睛笑成了月牙，她说：
“别怕，如果你学不会爱她，那我教你。”
肖琳珊抬起头来，目光炯炯：
“这个，也能教？”
“嗯？你以为呢？”
郑柔放松地往后靠去，舒展的眉眼透露出她心里的喜悦。
“谁都是第一次，第一次为人，第一次为人母，第一次为人女，大家都很不容易，是我太着急了，肖琳珊，我和肖喜悦同学一样，我也相信你，你是个聪明人，你学习速度肯定快。”
肖琳珊久违地露出笑容，眼角向上翘，眼底里盛进了一弯上弦月，脸颊旁还有一对狸窝，真好看。
离开饭馆之前，肖琳珊去了一趟洗手间，回来没看见郑柔，她往外走，刚好看见郑老师在路灯底下和一对残疾卖花兄妹说话，还买下了他们所有的鲜花。
剩下的鲜花单只的有很多，郑柔让兄妹俩给她包成大捧花。
这对卖花兄妹郑柔认识，而且还很熟，买完花，她还帮着收拾了一下推车，然后又推着妹妹的轮椅来到路旁的滑坡，哥哥是右腿截肢，妹妹是双腿瘫痪，哥哥推轮椅不怎么方便，郑柔一搭手，他轻松许多。
两个人朝着郑柔挥手告别，笑得很灿烂。
郑柔也挥挥手，然后又忍不住大声嘱咐兄妹俩“注意安全”。
她一转身，看见肖琳珊站在那里。
她走过去，把捧花递给对方，说：
“肖琳珊，嗯，就当给你接风洗尘。”
肖琳珊迟疑着接过来问她：
“有什么好接风洗尘的？”
郑柔想了想，说：
“出差归来，值得庆祝。”
其实郑柔更想说：
“只要快乐，每天都是节日，每天都值得庆祝。而看到你，我最快乐。”
肖琳珊把花放进车里，然后打开内灯，她迅速地看了看自己的脸，有点微微的红润。
郑柔坐上副驾驶，她侧过头问她：“为什么要开灯？”
肖琳珊赶紧又把灯关了。
车子启动，肖琳珊也不知道是往哪里开，没开一会儿，身边响起警报，肖琳珊赶紧又找地方停车。
她伸手指了指郑柔腰间没搭好扣子的安全带。
郑老师假装没明白。
肖琳珊只好过来帮她系。
两个人近在咫尺，呼吸可闻。
肖琳珊的长发清扫过郑柔的手背，戴起一阵麻酥酥的感觉。
郑柔叫了一声“肖琳珊。”
对方侧头应她。
猝不及防地，郑柔伸手捧住她的脸，嘴唇缓缓地印了上去。
双唇相碰之前，郑柔在心底里想：如果你爱上了一朵玫瑰，那请你不要畏惧她的花刺，你陪她开花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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