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祖承拾起来那蜷曲成一根细牙签样的字条,黄底绿格的纸很软,几乎一捻就折了。
晏清在一旁俯首,挡住大半的光。美术馆里行人缓缓移动,如放慢的潮。
字条上这样写:Jesaisqueladouleurestlanoblesseunique.字迹潦草弯曲,很难辨认。温祖承花费一些时间才认出是哪些字母排列成的句子,说:“这不是书里写的。”
但也说得通,嫌犯会有自主意识,所写的是能传达他的意图的句子。
晏清伸出手,将纸条轻轻捻起,嘟嘴呢喃着:“我知道痛苦是唯一的高尚。”
温祖承停下了要去搜百度翻译的手。“原来你会法语。还看出什么吗?”
“没别的了。字面意思:我知道痛苦是唯一的高尚。”
“那是什么意思呢?如果故意往那个方向想,倒还真像杀人犯所写。”温祖承低语,抬头去看藏匿着字条的那幅画。
是一幅很抽象的画,外行看了会说“这不就往纸上泼油漆吗我也会”的那种类型。晏清眼尖,指着画作右下角的白色注释框:“看,这是一幅自画像。”
温祖承再看画中,一团浓墨重彩堆成的难以名状的乌漆,忽然感到一阵刺骨的阴森,直直扎进她的灵魂深处。同为画者,她为这幅画里幽深的阴郁失魂,一瞬间感同身受。
她将纸条纳入口袋,最后盯着那幅混乱的画一眼:“这真的开始像是模仿案了。”
当然,也有可能是某个调皮的人在美术馆里留下了自己写的小纸条,出于寄托或者乐趣,总之没有邪恶的意味,与十四台的命案无关。只是这样的巧合的可能性有多少呢?
温祖承把自己的设想说与晏清,一边走向楼下的餐吧,那里才能放开喉咙讲话。她们都迫不及待想要讨论。温祖承也感到奇怪,原来自己竟能在一天里讲这么多话。
美术馆只卖纸盒简餐和瓶装水,难吃,又贵。但晏清直奔着货架选了一盒金枪鱼沙拉,温祖承抱臂在一旁看她,她转过身来无辜地说:“我饿了。”
行吧。
晏清犹豫一秒,又附身拿了一盒便跑去结账,动作快得仿佛在偷。
温祖承略微无奈,去给二人各自点了咖啡。
餐吧的桌子都很小,全是白色圆桌,细长的仿佛会被风折断。晏清走过时碰到桌角,桌腿与地面摩擦出刺耳的金属声。她动作迅捷,但并不急躁,只是仿佛有消耗不完的能量,像一阵狂爆的龙卷风。
围绕餐吧的装饰性护栏也是白色的。温祖承这才发现,她们二人今日的装束与美术馆融为一体,变成了艺术的一部分。
低头,发现面前打开盖子的纸盒里,盛着一份配鸡胸肉片和凯撒酱的布里斯托沙拉。
“你书里的主角在落魄时常这么吃。”晏清一遍拆着面前的金枪鱼沙拉一面说,“但我一直觉得不合理。配鸡胸肉片和凯撒奖都挺好的,况且沙拉并非穷人的食物,更多是讲究的富人吃。要么是你故意这么写,要么是你其实没想那么多,只是你自己很爱吃这个。”
温祖承忍不住微笑。被说中了,她的确是会把最近生活里发生的事融进小说的那种人。虽然没有承认,但晏清盯着她的眼睛,勾唇深意一笑。
她们进餐时默契地没有说话,让美术馆里自然而遥远的嘈杂填充了背景。温祖承发现晏清吃饭时的神态可以用一丝不苟来形容,向前倾身时,系到顶的第一枚纽扣压入颈部皮肤,两者都一样苍白。温祖承没忍住清了清嗓子。
晏清立即抬头望向她,单纯又认真。温祖承觉得有必要说点什么。
“……对了。”
晏清放下叉子。
“既然凶手一定是看过我的书的,最近恰好注意到一位网友.......很突然地评论了我大学时期的小说,时间似乎也能对上。”
温祖承掏出手机,想翻出那个名叫”开心果“的人给晏清看。
“额......”晏清欲言又止,低头浅浅地勾起嘴角,“你说的那个应该不会叫pistachio吧。”
温祖承停顿:“......对。”
晏清停住了笑,微微正色,但那笑意依然深深地驻在眼睛里,闪着锋芒。“那我得替pistachio澄清一下,她大概不能算坏人.......因为那个人是我。”
温祖承在听到她笑时便猜到了答案,扬着眉,有些调侃意味:“哦,那便不批判她了。”
奇怪,人可以在同一天内笑这么多吗?温祖承这样想着,太久不动的面部肌肉突然得到锻炼,好像都有一点疼。
晏清却出乎意料地,还没打算放下这个话题。“我从高中时起就关注您了。《原则》中有个偷书的人,被她的老师搭救了。我高一时也有过类似的经历,被人污蔑偷东西,差点叫了警察。”
温祖承等着下文。晏清却闭上嘴,将面前的咖啡一饮而尽,做派神秘。
当天她们没有认真逛美术馆,虽然温祖承必须承认,她很想逛,和晏清一起,听她说些奇思妙想。
但她们的目的已经达到了。晏清说要去报案,下午还有工作。她们在车站告别,平日里等也等不来的5路公交车准时跳入视线。晏清挥了挥手:“错过这辆可要再等三十五分钟。”
于是告别。
温祖承回到家,不过烧了一壶水的功夫,飘香窗外的蒸汽和茶香飘到隔壁二楼,让那对小情侣逮住。温祖承便被劫走,去供述所谓“约会”的经过,待好不容易挣脱回来,茶都凉了。
许南意来到陋室浅坐。此人性情温和,温祖承私下是更爱与她相处的。她坐在椅子上盘核桃,看着温祖承重新煮茶。
“你喜欢这个晏清吗?”许南意突然问。
温祖承被吓得手一抖,险些烫到。怎么还没完!
“你先不用回答,只是想让你思考一下。像你这样的人,很难真的踏入一段感情。”
温祖承摇了摇头。“咱俩之间说,你们想得太早了。”
“就是咱俩之间说。”许南意加快了语速,“像你我这样性冷的人,需要找一些热烈的人。我没见过晏清,不知道她是怎样的人。但有些人外面火热,里面却是冷的;还有些人外面炽烈,内里更炽烈,这样的人与我们内核不通,不是真的合适。”
温祖承很认真地在听,但真的没能听懂这段话的意思。许南意也看出来,摇头,核桃停转:“罢了,当我没说过。”
“还有一件事。”温祖承想起正事,问:“能不能帮我看看这个?”她从手机里调出美术馆纸条的照片。
许南意只看了一眼,便站起来。如果她觉得这纸条哪里奇怪,也没有说出来。“请你等一下。”
两分钟后,许南意敲门,手捧一本硬壳书,一看便知是上个世纪产的二手古货,散出旧纸沉墨的味道。许南意将书翻开,黄色从外往内侵蚀着书页,卷起页边。是一本诗集,竖排版,半面外文半面中文,相互对照。
温祖承接过书,是波德莱尔的《恶之花》,诧异于自己年轻时看过这本。许南意示意她读诗。
“在天使的幸福的行列,
我知道你为诗人预留了座席,
知道你正邀请他参加三品天使
和力天使、权天使的永恒欢宴。
我知道,痛苦是唯一的高贵,
无论人世和地狱都不能把它侵蚀。
为编织我那神秘的桂冠
就必须聚积宇宙的力量。
因为我的桂冠由光辉织成,
来自最初的神圣的火源。
而终将归于黑暗的眼,无论曾经光彩照人,
也只不过是一面充满哀怨的镜子。”
在左面的原文对照里,温祖承找到了那句话:Jesaisqueladouleurestlanoblesseunique.一字不差。
放在桌子上的手机忽然震动起来,温祖承拿起它,来电显示是“晏清”。
“喂?”
那便沉默了一阵才传来声音。“温老师?”
“是我。”
“我才知道的,其实十四台案的两名受害人我都认识。其实一位是高中语文老师,另一位是——我没能一下子记起来——是我以前的心理医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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