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嫣的一双眼睛眨了眨，脑袋里面想了想，回答道：“绮四小姐多虑了，我家小娘对家中的每个人都是极好的，哪里有单独孤立小姐的道理呢？我家小娘回回也并没有不让小姐进门，进去了也并没有不跟小姐说话，不是还跟往常一样吗？小姐这种想法是哪来的呢？收收心吧，定然是不可能的。”
纪罗绮原本只是怀疑，如今听着紫嫣这样的回答，心中的倒是更肯定了几分。如今看来，确实就是疏远连身旁的丫头都已经知道了，帮着瞒自己。可是这疏远的原因是什么呢？虽然人还照旧，让自己进门，可是自己不过去，也不让人来请，进去之后，也就是像对别人一样照旧的倒茶，或者是让人端茶点上来，也不主动说话，自己不问也不答，问了也只是答些官方的话，跟之前是大不相同的，如此这样，还要跟自己说没有变化，这不是真的骗人吗？
“你倒真觉得我们两个如同之前一样吗？我们两个跟之前哪里一样呢？我不过是走了，这几个月回来，你们小娘就变了这么许多。”纪罗绮站起身来，快步走到紫嫣面前，“如果这家中遇到什么麻烦，大可以告诉我，现在我已经回来了，又有谁敢欺负你们呢？做什么为了家里的人的几句话就疏远了我呢？”
“绮四小姐说笑了，我家小娘何曾疏远过你呢？”紫嫣还是笑，一边笑一边帮着收一旁的东西，“你也知道的，我家小娘就是那样的性子，实在也是改不了。小娘向来是个沉默寡言，不大喜欢说话的，跟家中的其他人也是不常说，就连大佬也去小娘那儿，小娘也只是沉默寡言，大老爷问小娘才说一句，不问的话也就不说，两个人就是静静的坐着，那么小姐又做什么意外呢？”
“我难道跟父亲是一样的吗？”纪罗绮声音略微拔高了一些，似乎不大能理解紫嫣这话中的道理，“父亲比你家小娘大那么多岁，两个人说不来话也是正常，况且你家小娘过来原本也不是心甘情愿，不愿意理父亲，也不是什么稀罕事。那难道我呢？我也一样吗？我怎么可能一样！”
纪罗绮冷哼了一声，自顾自的继续往下说：“你们小娘从进门来，我就一直关照有加，之前她也没有跟我疏远到这种地步上。就算是我们两个关系好，之前她也会跟我说话，也不像现在这样客客气气的。当时说话的时候虽然还是客气，却让我感觉不到疏离，只是她就想那样回答，而如今却像是故意这样回答的，你倒是还跟我说是什么一视同仁。这算哪门子的一视同仁？父亲跟我怎么能一样？”
紫嫣实在是不明白这位小姐的脾气是哪发的，放下手里的东西，皱了皱眉。“绮四小姐这话就没道理了，小姐跟父亲当然是不一样的。小姐是小姐，大老爷是大老爷，小姐算是我家姨娘的半个女儿，大老爷算什么，大老爷算我家姨娘的丈夫。要是把小姐跟大老爷混为一谈，那才像是不像话呢。小姐又何出此言呢？我家姨娘难道对小姐不客气吗？一个姨娘对小姐难道不就该是这样的态度吗？”
紫嫣原本打算闭口不言，可是看纪罗绮这副样子又实在不忍心什么都不告诉，于是旁敲侧击的回答。
“至少大太太这样认为。大太太这样认为就够了。小姐虽然有心护着我家姨娘，可是能护着什么？小姐这一走就是几个月，尽管拖了三姑小姐，可是三姑小姐难道就能时时刻刻盯着我家姨娘了不成？那怎么可能呢？所以啊，我家姨娘最重要的，当然还是跟大太太搞好关系，跟大太太搞好关系了，我家姨娘在这园子里的日子才能好过。所以呀，我家姨娘肯定是听大太太的。大太太认为这样的关系对，姨娘自然是这样的关系。小姐，犯不着过来问我，倒不如就跟我家姨娘保持些距离，只当是救她，别害了她了。”
纪罗绮怎么会听不懂这番话的弦外之音，脑袋里面转了转，就大概有了个思绪。母亲是出了名的高门贵女，也是出了名的世家小姐典范，对于那些封建礼数自然更要精通，甚至更要推崇一些。在母亲的概念里面，姨娘跟小姐就不应该走的太近，那是小姐自轻自贱。为此，母亲私底下还说过纪罗绾，说一个正经小姐不亲近自己的母亲，反而是亲近一个姨娘，可不是让人笑掉了大牙。如今看来，母亲对于自己也有同样的看法，只不过因为自己是她的女儿，总不会来责怪自己，所以思来想去，总要有个人被责怪，不是自己，那就得是姜阮涟。
纪罗绮这一下子就想懂了。
紫嫣说完话之后略微抬头去看人的神色，看见人神色如常，也不知道人是想懂没想懂。她虽然是被这位小姐带去姜姨娘房里，可是也知道忠心护主的道理，只要自己过去了，自己就是那头的丫头，这头最多算自己原先的主子，可是也算不得自己的正经主子了。做下人的自然得是一心护着自己的正经主子，至于这面的小姐苦闷些便苦闷些，好歹不是自家的主子苦闷。自己这番话她是想懂了也好，没想懂也罢，左右不要给自家主子惹了麻烦，其他的就都是无所谓的。
纪罗绮看了看周围的人，知道在这里再说下去就不合适了，觉得自己的想法大概是对的，于是开口试探道：“难道大太太的意思？你家姨娘就这样毕恭毕敬吗？还是说你家姨娘根本不相信我能护着你家姨娘？”
“绮四小姐这是什么话呢？小姐在剑桥大学读书，我家小娘在这个院子里面住着，谈什么不着护着不护着的呢？”紫嫣略微歪歪头，颇为惊讶，“我们这面就是真出了什么事儿，您也是远水救不了近火，倒不如索性就是别告诉您，反正您也帮不上什么忙。您到时候一走就是许久，难不成我们这边出了什么事，您能赶回来的不成？所以呀，我家小娘是能看清局势的人，自然还是向着大太太那边，至少大太太是那近水。”
紫嫣知道人问出刚刚那话的意图，不过是为了探究自己的想法是不是真的正确。如今，自己的回答已经给了肯定的答案，她的猜想是正确的。自己的使命已经完成了，至于接下来怎么办？就是看这位小姐的事。其实无所谓，这位小姐怎么办？自家小娘是个看得清楚局势的，也知道这位小姐一走就是靠不住，得给自己寻个新的靠山。只不过如今看来，自家小娘也是看错了情况，这个家中大概也只有这位小姐对自家小娘最是真心。
紫嫣的心中不免有些疑惑。一个正经的小姐，按理来说都不会对姨娘有什么过多的关心，这位小姐却是截然不同自家主子的衣食住行方方面面回来了都要问一下，只是自家主子却听了大太太的话，刻意把人疏远了。两个人的关系，自己自然是理不清，毕竟自己是后来才调过来的，自己只知道要专心护好自己的主子，至于其他的，那不是自己该考虑的事情。
紫嫣没再多说什么，纪罗绮又随便问了两句，想起来梅花的事儿，就挥挥手让人去了。
紫嫣到了梅园里头，瞧着那树上的一株梅长的好看，看着不是愣生生的却也不是行将就木的样子，树干上面还有些油光，花朵上面还有还没有融化的雪，这样子看着煞是好看。两三步走过去，将那只梅花轻轻地折下来，快步准备走回房中交差。
回了房里，姜阮涟仍然是蹲在那里逗那只狗。那只狗如今才一岁，正是年轻的时候，精力也旺盛，上窜下跳的，每日不知道是做些什么好。别的且不说，这只狗也当真是淘气，前些日子光是砸坏的平碗就有好几个好在家中无所谓，这些东西砸了也就砸了，没有人去计较。
姜阮涟听见门被推开的声音站起身来，紫嫣把折下来的那株梅花递过去问人好不好看。
姜阮涟结果那株梅花上下仔细打量半天，满意的点了点头，带着梅花朝里头走去。“你的眼光向来是好的，我自然是相信你这株梅花当真是好看，我便把它用了，放在那桌子上面也显得不那么单调，你说是不是？”
“是这个道理了，姨娘小心些。”紫嫣跟着走过去帮忙掀开帘子，让人进去。
姜阮涟专心的把花插到花瓶里面，并不问紫嫣被纪罗绮叫走是什么事情。大概是为了自己疏远她的事情。其实这哪里是自己愿意的呢？自己当然不愿意，可是人一走就是好几个月，自己要是得罪了大太太，在这园中的日子才是水深火热了。这里大太太是实际上的掌权者，虽然最近大老爷也常来自己这里，可是这个常来也不过是十天半个月才来一趟。自己是不大在意大老爷的宠爱的，要是彻底没宠，那才更是更好，自己也落个清净。
可是彻底没宠，也要面临着一些麻烦的事情，比如下人们的冷眼。自己总要给自己在这家里找靠山，原先找的是纪罗绮，如今，这个靠山怕是靠不住了。自然知道人对自己是极好的，回来之后特意来问自己衣食住行方面的事情，问自己在这家中活的顺不顺心，自己若说没有半点感触，那也真真是白眼狼了。可是自己能有什么办法呢？自己并不能为此就被三言两语的善意打动，然后去得罪大太太。
大太太才是自己正经上头的主母，主母发了火，自己的好日子也就到了头，所以无奈之下只能把人疏远了，好歹图主母个高兴。至于纪罗绮，姜阮涟心下无奈，却没有办法。大概大小姐也不止自己这一个玩伴，估计大小姐过两日就因为自己的疏远而把自己抛诸脑后，不过那样也是好的。
就当两个人的交情就此到了头，往后尘归，尘土归土，一个是小姐，一个是姨娘，各不相关，也互相别再来往，大家都落个清净，彼此之间都还不算撕破了脸面。
姜阮涟这样想着把那株梅花插在瓶子里，看着那红艳艳的花朵，心中略微叹气。如今这样又是谁愿意的呢？或许不知道是谁，但总归不会是自己。
紫嫣瞧着自家主子自从之前与大老爷圆房之后，就是一副愁容不展的样子，后来这副愁容不展的样子更甚，如今倒是更甚一些。这可怎么是好呢？若是说别人也就算了，可是这毕竟是自家的主子，气来气去伤的是自己的身子，到时候郁结于心可就更麻烦一些。
紫嫣上前两步，帮着把那只梅花又修剪了一下，看着梅花棕色的树干，红色的花蕊在那个天青色的汝窑冰裂纹花瓶里，倒是显得颇为的漂亮。
“你看，这东西还是好看的，不是吗？”姜阮涟扯着嘴角笑了笑，扭过头问。
“确实是好看的，这瓶子跟这个梅花是极其相称的。”紫嫣也跟着回答，又看了两眼自家主子的脸，“姨娘，您也是极为好看的，平常也该多笑一笑，每日里愁眉不展的也不是个事。要是单纯的愁眉不展也就算了，就怕您每日都这样憋出什么毛病来，到时候郁结于心心病可难治。你也别怪我说话不好听，您的身子好歹是您自己个儿的，有什么事儿也别跟自己过不去，好歹是让自己活的舒心些才是。”
姜阮涟被一下子戳破了心意也不恼，自己最近的确总是觉得闷闷的，平日里对什么事情也不大有兴趣，不过自己总是这样的，所以自己也不大在意。
“我能有什么大事呢？这家中的日子，哪一天是不好的？吃的好，睡的好，穿的好，用的好，比外头的日子好了，不知道多少，我又能有什么愁眉不展的呢？不过是天性，就这样罢了，你也不必担心我会憋出什么毛病。”姜阮涟说着，轻轻拍了拍人的手，以表达安慰。
紫嫣完全不信这番话，撇了撇嘴，又看了看外头，这才小声的戳破了自家主子的心思。“其实还是绮四小姐的事儿吧？我也知道您是个不关心宠爱的，所以大老爷那边自然不值得您愁眉不展，甚至可以说您对大老爷没有半分情谊，若不然当初也不会对大老爷那般的不耐烦。只是绮四小姐大概是不一样的吧。我之前也听说过，这个家里只有她对您是最好的，现在突然让您疏远，您心里难过，我也能理解。”
姜阮涟眼看着自己的心思被戳破，索性闭嘴不说话。是这样的道理，可是自己能怎么办呢？自己也没有得选。这是大太太的意思，自己再怎么样也不能违抗大太太的意思。大太太是一心为着女儿好，自己却也觉得大太太没有做错。自己一方面是姨娘，一方面是乡野丫头，跟这边是格格不入的，嫁进来也只是当个妾，自然跟这里的人是更不相同了。自己离着家里的小姐远一些，也算是为着小姐好，免得沾染上自己身上的乡野气。所以姜阮涟也并不愿大太太母亲自然都是为着女儿好，大太太用自己的方式为自己的女儿好，自己又能说什么呢？
“没有的事儿，大太太做的事儿自然都是为了小姐好，我能说什么？再说了，这家中人人不都差不多嘛，哪有什么对我好，对我不好的，我一个姨娘背后又没有什么权势，哪里值得他们多看一眼呢，你就别操心了。”
紫嫣听的人这样说，更是不依不饶眼，看着人就要去床边坐下，把帘子拉下来睡觉，赶紧两三步的凑上去。说是把帘子拉下来睡觉，实际上，又有几个晚上是睡得安稳的？自己就在旁边陪床，也不是没听过人，晚上翻来覆去，有时候尽管不翻来覆去，可是自己半夜起来一趟，却也能看见人，也是睁着一双眼睛，漫无目的的不知道看着什么，这如何不让人担心呢？
若是人单纯的一两个晚上睡不着，自己也就不担心了，偏偏自己跟了的，这几个月没有半数的时间是睡得着的，可是自己又不能告诉旁人去，只好平日里替她解解闷。
“我的好姨娘，您好歹别瞻前顾后的。您若是真的放心不下，就去找人说开了，好歹说开了两个人都好受，别把人家小姐闷在鼓里，您自己这儿也闷闷的是图个什么呢？就算不为着小姐，您好歹为着您自己，您这些日子我看着也着急，要是一天两天睡不着也就算了，您这成日成夜的睡不着可怎么行啊？”
姜阮涟扭过头去，对上紫嫣情真意切的一双眼和那皱起的眉头，也知道人的关心不是作假。她心中不免有些动容，只觉得如今这个丫头比自己先前那个，好了不知道多少倍。伸出手拍拍紫嫣的手，对着人扯出一抹笑意，只说自己知道了，便没了后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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