产房的惨叫声还在继续，无时无刻不牵动着在这里的每一个人的心弦。纵然这里不是人人都是大房的，可是这家中明面上不说背地里的争斗，却不在少数，这个大房的孩子自然有不少人紧紧盯着。或许有人盼望着这孩子生不下来，或许有人盼望着这孩子一定平安，生下来就是无论如何，人人都仔细的观察着产房里面的情况。一盆又一盆的血水端出来一个又一个的稳婆出出进进。丫头们你来我往整个门口挤满了人。
纪柏珣原本在外面的椅子上坐着，此刻却连坐都坐不住，站起身来搓着手来回在前面走，听着里面的惨叫声，一声大过一声，终于再也忍不住想要一把掀开帘子进去，问问医生究竟是怎么样，却又想起来再过里面就是产房医生，后面过一道屏风，再掀开帘子，就是自己妻子生产的地方，男子是不被允许进去的。可是话是这样说，如何有自己妻子生产，自己做丈夫的都不能去看一眼的歪理呢？这实在是太过于荒谬了。这孩子是自己跟妻子的孩子，那么又如何让妻子独自一人受这个苦，自己却在外面等着呢？
纪柏珣想来想去没法子，只好在外面干着急。
里头也未曾好到几分。这一胎不知为何，比起上一胎格外凶险，据说是因为胎位不正。里面的稳婆自然也见过许多个胎位不正的情况，可是这样的胎位不正情况总是非常的凶险，每一个胎位不正还能救回来的都是万般危险之下才能抢回来的一条命，就算生下来也难免损伤孕妇的身体和孩子的心智。
周玉仪跟医生们坐在一起，听着里面一声声的惨叫，心中也是不免的着急，眼看着医生们一个个的在头上都出了一层汗，不由得凑近问道：“这个月的记录，几位医生也看了我这儿媳妇，向来是听你们的话的，对于这个孩子也是宝贵的很，从来家里也没有磕带了什么，从来也不出现什么情绪过激的情况，这几个月安心养胎，怎么就能到了个胎位，不正的情况上呢。我这儿媳妇可是我最喜欢的了，无论如何也请你们把这孩子保下来啊。这孩子自从嫁到我们家来，没有一点错处，你说就这样子让这孩子受苦，我怎么心里忍呢？”
“大太太，您先冷静一下，情况并没有里面的这么糟糕。”医生站起身来，轻声地安慰两句，几个医生又凑在一起，打算要下催产药，“胎位不正，自然有胎位不正的方法，不过是孩子生的费劲了些，总归也不会生不出来的，无论如何就算真的到了孩子生不出来的地步，我们也会先保大少奶奶的。大少奶奶这胎没了，也还会有下一胎年轻人身子好，调理两年也就有了，大太太也不要担心。”
周玉仪连连点头说好，可是这番话却又让人有了一些不好的预感。医生话已经说到这个份上，那么便是说自己可能要失去孙儿和儿媳中的其中一个，自己自然是哪个都不愿意失去的。人家都说多子多福，可是自己偏偏膝下仅仅是一子一女，儿子倒是结了婚，可是如今也仅仅有一个儿子，女儿就更不用说了，如今已经到了那个年岁，却没有半点结婚的想法。读书留样偏偏就是不提一点男女情爱之事，这又算是怎么个事儿呢？
若是别的也就不提了，可是这样子的子思单薄，自己难免要感到着急，所以对于儿媳这胎自己不知多么的高兴，可是如今却又告诉自己说这一胎有保不住的概率已经到了一个要选择保儿媳还是保孙儿的地步。自己当然不愿意放弃自己的儿媳妇，这样的孩子自己无论如何都是喜欢的，可是自己也不愿意放弃自己来之不易的孙儿，若是膝下没有几个子伺自己，又如何对得起列祖列宗？想来想去更觉得心中烦躁难忍。
一旁的珍珠看到此状，连忙上来帮着顺气，一边看着医生们在那里开药方，一边叫人进来准备，随时把那药方熬了。
“大太太这几位医生都是城里德高望重的医生，平日里也没少管咱们家生孩子的事儿，除了三少奶奶不是这几位医生管的，这家里还有哪位不是这几位医生管的呀？当初生孩子的时候也不是没发生过什么凶险的时候，还不是多亏了这几位医生妙手回春，您担心什么呀？静等着一会儿抱大胖孙子吧，您说是不是？”
周玉仪知道珍珠这话是安慰自己，可也知道此刻只能这样想，若不这样想，倒真真是急死了自己却也没个办法了。
周玉仪顺了几口气，眼看着外面的天色就要暗下来，算了算日子，自己的儿媳也在里面足足哀嚎了有好几个小时了。刚刚隔壁偏厅的丫头还来报里面的茶水和糕点，已经换了几轮，几个主子都在里面坐着，将话题也换了好几轮，由家里的各个孩子讨论到先前的几位主子生孩子，又讨论到现在这个孩子身上又讨论走了，讨论开大房的事，事情又讨论到一边去，话题换了好几轮，总不见里面有孩子出生。
周玉仪更加的心烦意乱，眼看着催产药开好了，连忙让人去熬。从里头掀开帘子，走出来一个稳婆稳婆，脸上还带着焦急的神色，胡乱的拿着手帕子擦了擦手上的汗出来报告情况。
“哎呀呀，大少奶奶这胎倒是凶险，我们里头是尽力了，可是少奶奶就快使不上劲儿了，外头的安胎药开好了没？好歹把人挤一挤，要不然这孩子高低生不下来，孩子可能会在里头闷死，少奶奶也免不了是要跟着孩子一尸两命啊。这孩子生的实在太过凶险了，原本孩子该是先出头，这个孩子确实腿先出来的，现在卡在里面不上不下的少，奶奶都快脱力了。”
“什么！”周玉仪惊叫了一声，催促着让人赶紧去看看那熬药的人，快些将药端过来。
这个消息也同样传到了外头，偏听的话题也一下子又回归到了这个孩子身上。
纪罗绮听到这话之后，脸色都白了几分，无意识的略微用了些力，抓住姜阮涟的手，姜阮涟第一次在一向宠爱她的纪罗绮身上感受到了疼痛。可是姜阮涟并不怨恨，反而是伸出另一只手，轻轻的在人的手上拍了两下，表示安抚。眼看着没人在意，这边又略微凑近一些身上好闻的栀子花香气缭绕在纪罗绮笔尖，纪罗绮无论如何，都静下一些心来。
“你安心里面有好几个医生守着，又都是有经验的稳婆，无论如何都会把大少奶奶和孩子一起带出来的，你不用担心的。都说女人生孩子是第二次投胎，就像是过鬼门关一样，可是你也想想咱们家这样的实力，就算是真的阎王来索命，阎王让人三更死，咱们高低再留三个月，你说是不是？”
纪罗绮胡乱的点了点头，答应道：“是啊，只盼着里头的医生和稳婆都是靠谱的，家里素来用的是这几个人，若是这次失败了他们往后也不要再想接这家的单子了。”
纪安湫跟纪罗绛凑在一处眯着眼睛看着旁边的情况，纪罗绛想了想，小声的凑在母亲边上说：“要我说这也实在是失策，当初咱们就跟大婶娘建议过，要带去医院，医院好歹是正规的，无论怎么样，就算在医院出了什么事儿，医生也能尽力挽回救，在家里又是稳婆又是医生，可是总归设施比不上医院那边的，真的出了什么事儿，也来不及救的。偏偏大婶娘那边是不同意，说好端端的女子生孩子，让男医生接生，这可是多大的耻辱啊，还说起来，我前些年生孩子的时候的事儿，所以咱们也就不管了，母亲你瞧瞧，如今果然是发生了这样的事儿了。”
纪安湫也压低了声音，看了看周围没人注意这边，小声的跟女儿说话。“谁说不是呢？你大婶娘就是个固执的，虽然能同意你四妹妹去上学，可是这也不知道是多么艰难才同意的，至于你大爸的话，最近忙着别的事情，连儿媳生产也没能顾上，如今你哥哥在外面急得搓手，可是这产房不让男子进去，说不是什么血腥之气会坏了男子的孕，所以你大哥除了在外面搓手什么也干不了了。咱们现在也只能祈祷着这胎平平安安，祈祷你大嫂跟你那不知道是外甥还是外甥女的孩子都能安稳的生出来，这就是最好的了。”
纪罗绛也跟着点了点头，叹了一口气，又念叨了一声刚刚算出来的卦象。“有惊无险，但愿真的是有惊无险吧。”
纪安湫轻轻伸手捏了捏女儿的手，两人便都不再说话。
尤青坐在另一边，听着里头的一声声惨叫，心里不由得想到了自家的女儿。自从怀了孕，自己的女儿不知道是发了哪门子的疯，从来没给过姑爷好脸色，也没给过一身丫头好脸色，原本跟自己是百依百顺的，现在却连自己过去，有时候都要赶上几句骂自己忍不住的想要骂女儿两句，可是看到女儿的肚子，却又都忍下来，有什么事情比那肚子里的孩子更重要，有什么事自然等着女儿肚子卸了货，在秋后算账也来得及。
可是现在自己却又有些不安，当初都说大房那边太向稳，说大房那边情况好，大概生孩子的时候不会有多艰难痛苦，可是偏偏如今碰上这样的事情，那么自己女儿那头人人都说孕妇情绪不稳，要影响到孩子，人人都担心，那我是个早产儿，偏偏到如今都没生，也足够让自己担心。女儿如今身上更瘦了一些，只有那肚子看着鼓起来倒是显得有些无端的骇人。原本想着跟女儿秋后算账，此刻却害怕到时候女儿生产会是比现在更加凶险的情况。
想来想去，又想到了自己早逝的孩子。那孩子生下来没多久，就因为哮喘去世，原本自己是有四个孩子的，三个儿子，一个女儿自己便不必在意这个女儿的死活，可是如今自己只剩下两个儿子和一个女儿，无论如何自己是已经死了一个儿子的人了。不管怎么样，自己都不愿意再看着自己的一个骨肉至亲，在自己面前离去死去，一个孩子对于人来说已经是巨大的打击，如果自己的女儿也在生产中死去，那么不知自己又会遭受如何的打击。
尤青叹了一口气，拿着手里的帕子，轻轻的捏着，双手合十在一起，嘴里不停地念叨着阿弥陀佛。这阿弥陀佛，自然是给产房里面的孙若梅念的，却也是不免为自己还没生产的女儿念的。不管怎样，自己终究是不希望女儿有半点的差错，人家都说虎毒不食子，自己就算平日里对女儿再漠视，再严苛，可到了生死攸关的时候，自己仍然希望女儿能够有条命在。孩子必须生下来，而自己的女儿也不能因为这件事情就赔上了自己的命。
陈喜儿也在一旁坐着，看着自家正房太太这一副样子，心中忍不住冷笑一声。大概是担心纪罗绾生产的时候会不会像这样一样凶险？可是若不是当初执意逼着人出嫁，又在人的酒里面下药，哪里又会有这个孩子呢？说到底，一切罪孽都是自己做的，刺客却来假惺惺的装老好人，像是是多么好的人一样，无端的让人发笑。她心中冷笑一声，想起来前些天纪罗绾焉焉一息躺在床榻上的时候说的话。
“喜儿姐，我现在这样活着，倒是不如死了。我要是死了，好歹不用再受这些人的摧残，不用被他们管着，说着我想干什么干什么，想去哪去哪，你说是不是？”
当时陈喜儿看着人一副苍白的面色与空洞的神情，只觉得害怕，如今想到那番话，却又觉得那何尝不是一种解脱呢？其实许多人并不是无路可走，真正到了紧要关头，也还有死路一条。只要敢下那个决心，又何尝不算是真正的一种解脱。
这边又一次说起话来几个有过生产经验的女子，你一言我一语的讨论着自己当初生产的情况，讨论来讨论去，只是摇摇头，当初谁生产的时候都没有如此的凶险偏偏这一胎为何就这样的凶险。
产房里面已经又端出去好几盆血水，刚刚催产药已经熬好，被灌到了孕妇的肚子里面，原本孕妇已经疼得神志不清，眼看着就要脱离好歹，这催产药灌进去又让孕妇短暂的回了力气，几个吻婆不停的叫喊着用鞭子抽打着让孕妇发力，孙若梅自然也是拼了命，恨不得能够快点将这孩子生出来。都说女人生孩子是过一次鬼门关，自己当初生第一胎的时候，以为这就是个笑话，却不曾想，如今真的是这样。
“张妈，张妈，孩子怎么样了？孩子怎么样了？”孙若梅顾不得那么多，苍白着一张汗津津的脸，紧紧的握着一旁稳婆的手，“孩子现在好吗？孩子生的怎么样了？”
名叫张妈的稳婆低下头去看了看，也紧紧的握着孕妇的手出言安慰：“大少奶奶已经出来两条腿了，您再加加油，马上就能把胳膊伸出来了，您快些吧，要是在里面闷久了，孩子要窒息的。”
孙若梅没有在回答，卯足了劲，又是一声惨叫，里头又在发力。
纪柏珣已经不知道在外头走了有几个小时了，只知道自己走来走去走来走去的，总也坐不住，贴身的随从过来说，大少爷若不然歇一歇，自己刚坐下去又站起来，妻子的每一声惨叫都让自己牵动着心弦，无论如何自己都不希望失就这个妻子。记得当初妻子生下大儿子的时候还不是这样的情况，每个医生都说内胎是好胎，内胎也果然生下了好胎，可是到了这里，每个医生都说这胎是安稳的，这胎却没有半点的安稳。
他突然有些后悔自己当初的逆来顺受。
当初三房那边过来告诉自己，纪罗绛生产的时候去了北京协和医院，协和医院那边十分的靠谱，孕妇并没有受多少苦，孩子顺顺利利的生下来，后续的调养也都由医院一手包办。他也看出来了纪罗绛的情况，的确比每一个家中生产过的女人恢复的都更要快，所以当初还是有些心动。奈何家里母亲，父亲都说女子生孩子，让男医生接生，这实在是太荒谬了。三房那边荒谬，他们不能跟着荒谬，他本来还想劝解几句，可是又想到父亲，母亲说的或许也对，于是也就不说什么。
自己速来，是听父亲母亲安排惯了的，从小就开始听着父亲母亲的安排上学，后来听着父亲母亲安排工作，然后娶妻，然后让妻子怀孕，生子，然后生下第二胎。可是这些逆来顺受给自己带来了什么呢？自己如今只觉得空洞虚无，仿佛周遭的一切都让自己提不起兴趣，自己的身心全都扑在那产房上面，只盼着自己的妻子能够平安从里头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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