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过了烟花,十二点的钟声随着空中的第一朵烟花准时想起。烟花的爆炸声与摆钟的嗡鸣声在同一时间传递到人们的耳朵里,随后原本吃年夜饭的与长辈拜年的又或者是与家人谈天的人们同时停下来手里的活计,转过头从窗户里看向窗外。
大摆钟的声音响了十二下,十二下之后烟花则更为绚烂。由一团团的烟花变为一整片一整片的,你方唱罢我登场,众人随着烟花看向身边人,看到的是那艳丽的绚烂烟火倒映在身边人眼睛里所焕发的光彩。
新的一年正式到来。
纪罗绮原本站在纪太爷身后,此刻纪太爷身后有了纪和惇,纪罗绮自然就悄悄往后退了退。周玉仪跟着丈夫去了公公身后,姜阮涟懒得跟上去也自知道那是人家一家人和乐融融的时候,自己一个姨娘没有插手参与的道理,于是也不去凑热闹。她轻轻的将身上披着的披风拽的更紧一点,纵然说并没有多么的寒冷,却任然忍不住将手炉子拉紧。
她实在有些思念家里人。一转眼自己过来七年有余,这也就是第八个年头了。人的一辈子又能有几个七年,自己的七年就这样耗费在这个深宅大院里头。少女小时候都期待的爱情自己未曾得到,所得到的也只有无休无止的日复一日的无聊生活。姜阮涟转念一想,又轻轻的笑了出来。
若是是说自己完全没有得到爱情,那也实在是不对的话。
她想到这里的时候转头看向纪罗绮,原本应该站在父母身后的人此刻已经不知道去了哪里。随着断了线的思维的是肩膀上突然的重量,只是那么一秒钟,姜阮涟就转过头去。
“小娘!”纪罗绮的声音随着姜阮涟的转头一起传过来,姜阮涟从那一双下三白的眼睛里看到了自己错过的烟花。很大的红色的一朵烟花,刚刚炸开,此刻分散出去的烟花又分别四散。随之紫色的黄色的蓝色的各色烟花层出不穷,却无一能比得上这一朵红色。
姜阮涟愣神片刻,随后回过神来。她觉得自己不冷了,甚至面颊都有些微微的发烫。她知道自己在想什么。
纪罗绮目光在姜阮涟脸上流转,看来看去又收回目光。她只是笑,并不去深究。
姜阮涟作势轻轻捂住自己的心口,脸上却是没有半分责怪的神色,甚至带着轻轻的笑意。“你要吓死我的,一声不吭就过来。”她说着从手炉子底下腾出来一只手,有些局促的指着周玉仪与纪和惇的方向,“那里才是你的亲生父母,你不去那里,来我这个庶母这里做什么?大过年的,你哥哥嫂嫂都在呢。”
纪罗绮并不去看姜阮涟指的方向,反而去看姜阮涟。一双剪秋似的眸子轻轻的眯起来,带着调笑与娇嗔的意味。她知道这是在逗自己玩,说的反话罢了。
纪罗绮想起来了刚进门的姜阮涟。那一副唯唯诺诺低眉顺眼的样子,如今虽然人前任然那样,在自己面前却变了个样子。变得比几年前更加明媚一些,人的身子似乎也好了一些,好歹没了那副病恹恹的样子。
她不觉得姜阮涟这些话无理,只觉得高兴。姜阮涟还等着她的回答,纪罗绮知道姜阮涟等什么,等着纪罗绮说陪她。
于是纪罗绮也没辜负姜阮涟,空出一只手去借着袖子的遮挡覆上姜阮涟的手,在别人看来却只当是在拿手炉子。她略微靠的进了一些,姜阮涟只觉得纪罗绮胡出来的热气几乎就贴在自己的耳朵上,惹得她连耳朵都红了个圈。于是刚刚那一副样子全然不知道去了哪儿,只知道微微低下头去,顶着一张粉红色的面颊去推搡纪罗绮。
“我不过去,他们陪我亲妈,我陪你。”
他们不远处站着的就是纪罗绛与纪安湫。比起自己的丈夫,纪罗绛总喜欢更多的与纪安湫待在一起。她此刻搀扶着纪安湫,两人的年纪只差了十几岁,若是非说是母女倒是也可以的,若是再往上说说,有的人家年纪相差大一点的姐妹也是这样的。
纪安湫此刻正拉着纪罗绛的一只手,另一只手指着远处飞起来的一簇烟花。今年的烟花她也看了,采买的时候她闲着无聊,于是去仓库那边,大白天的让人放了几个。纪罗绛听着母亲的事情,痴痴的笑,笑过了又低声说话。
“他们也是的,明明知道白天放烟花效果是不好的,却还是要放,到底是母亲面子大。改明儿了我也去找找,看看大白天的烟花什么样。”
纪安湫听到这话立马笑出来,一边笑一边让纪罗绛快不必哄她。
纪柏珩则在两人身边一点,他边上跟着的就是纪悟策。母亲与姥姥在一处,儿子自然由父亲带着。身边跟着奶娘,家里人便不担心父亲过于粗心大意而照顾不好孩子。
纪悟策现在年纪大了一点,也比往年更聪明一点,跟父亲指着天上的烟花说话,说出来的是一些夫子教的诗词。纪柏珩也说话,说出来的却不是中国诗词,而是读书的时候外头人写的小诗。他一边与纪悟策说话,一边看向纪罗绛,便看到妻子与姑姑的笑颜。
纪安沁自然与祁永年站在纪太爷身边,母亲虽然不是亲生的母亲,父亲却是自己的父亲。纪罗絪与丈夫一同站在母亲身后,旁边站着的是纪幼蓁。纪幼蓁这几年也长大了不少,作为小辈里的长女,自然在母亲的教导下也明白了不少事情,如今旁人见了她也总是说一句蓁二孙小姐与絪二小姐是越来越像了。太夫人对于这个孙女也满意更多,虽然不是自己的亲身孙女,却无论如何都是不让人讨厌的。
此刻纪幼蓁乖顺的站在众人身后,一旁的丫头担心自家小姐受不了这般寒冷,于是便凑活去问是否需要再为她的手炉填一些炭火。纪幼蓁轻轻的摇了摇头,眼神看向还站在近处的母亲父亲以及祖父祖母,与丫鬟说话的时候带上了几分不易察觉的责怪。
“自然是没有必要的,父母以及祖父祖母都还在那里站着,既然周围都没有说要添手炉,自然我不必起这个高调。今日的天也并算不上寒冷,我的身体哪里就弱到了那般地步呢?”纪幼蓁说完之后,拧了拧嘴,似乎也是意识到自己这句话带着些歧义,于是又轻轻的改了口,“我自然晓得你是关心着我,只不过这大过年的,我也不必扫了众人的兴。”
一旁伺候的小丫头还要张口说什么,有些犹犹豫豫的在人身上看了两眼,这才开口:“可是小姐,您是知道的,前两天您才刚感染了风寒,今天病都还没大好利索,就又告诉絪二小姐说您的身子已经好全了,自然今天是不耽误的。”
纪幼蓁听到这话,就皱起了眉,转过头责怪的看了小丫头一眼,小丫头立马闭了嘴,嘴里却还嘟嘟嚷嚷着一些什么。无非是因为担心自家主子罢了。
纪幼蓁自然也觉得有些寒冷,于是微不可闻地咳嗽了两声,避开小丫头提过来的关心的眼神又站在父母亲身后,陪着祖父祖母一同看烟花。母亲从小教导过自己的,对于这样的事情,自然一切要以长辈为重,自己一个小辈的事情,当然不能放在长辈们前头。
站在纪罗絪身旁的就是纪罗缊。她新婚燕尔喜悦之色却没有多少话,倒是比往日少了很多。在别家看来,这或许是一个不好的征兆,可是在这样的世家大族最缺的就是端庄稳重的小姐。这样的家里巴不得每个小姐都是端庄稳重的,每个少爷都是落落大方的,巴不得人人都被靠在世家的模子里,于是每一个活泼又明艳的人在这里头都会遭到排挤。
纪安沁乔家小女儿这副默默无言的样子,知道或许是自己前几个月与小女儿说的话,还尚且没有接受,只不过对于小女儿这副样子,自己心中确实有几分高兴的。之前教导了那么许多次,小女儿都改不掉那乖张的性子,如今一番谈话倒是就这样子改了,成婚之后整个人明显沉稳了许多,在长辈面前也比往日更讨欢心。由此可见,成婚对于女人来说是极其重要的,也是极大的好事。
纪罗缊身旁站着的就是冯瑞宇。二人是刚成婚的小夫妻,纵然当初的感情是并没有怎么样的,只不过如今是大过年的,站在长辈面前,于是无论如何都要做出一副新婚恩爱的样子,为的是长辈们安心。冯瑞宇是第一次在这边过年,此时此刻终于知道父母亲年年都要等的烟花究竟是哪一家放的。
明明自己家中也算是显贵,可是在这场烟花放完之前,整个城中却没有任何一家敢率先放起烟花。自己曾经无数次的怀疑过。原本自己以为这场烟花年年是由不同的人放,而如今却似乎是看出来了,这场烟花年年都是由这边放出来的。此时此刻,自己当赘婿的事情得到了完全的解释,在绝对的权力面前,自然一切规矩都是可以被打破的。别人家都说女子是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可是因为强大的金钱与权力的支撑,于是这边的女儿便不是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而是这边的女儿要别人入赘的道理。
纪罗缊这几日总觉得有些心绪不宁。若是非要问这种感觉是来自于何处,自然自己也不知道,却总知道自己总归是不高兴的,奈何大过年的也不想摆个脸色看着众人都在这里高兴着,于是也顺势挽上了身旁丈夫的手。其实自己并没有跟丈夫有过过多的交流。二人成婚也有几个月可交流,却是屈指可数的。若是说唯一的交流,便是每日早饭午饭晚饭时,其他的时候,丈夫在外头有工作,而自己要在家中学着管家的事宜。
太夫人看着自己孙女终于沉稳下来,心中不知有多么的高兴,瞧见孙女与孙女婿挨挨挤挤的站在一起,表情上也是乐不可支。她笑着伸出一只手去,纪罗缊立马明白了意思,将自己的手搭在祖母的手上,从人群的后面走到前面去。
太夫人看着走过来的纪罗缊,眉眼比之前要低垂一些,眉眼间的锐气也比之前少了一些,今日也总不见到人,一直说话心中自然是好的。往常总盼望着这个孙女能沉稳些,再沉稳些,如今好歹是沉稳了自己心中自然,也算是一桩石头落了地。只有这样子才算是名门贵女的样子。
“好好好,我就说孩子迟早是会长大的。”太夫人说这话的时候看向纪安湫,“你瞧瞧平日里,咱俩还担心呢,这孩子成了婚,自然也跟往常不一样了,比往日里也显得要靠谱的多了。这样子,我看着也就高兴了。”
“奶奶高兴是最要紧的。”纪罗缊轻轻笑了笑,伸手拉过一旁的冯瑞宇,“我们两个新婚燕尔,自然小夫妻之间是需要磨合的,我也知道我过去的脾气或许是坏了一点,于是我也在学着改。我的丈夫自然也能接受我,我们两个就这样子过日子,当然也是好的。”
众人听到这话,立马都笑出来,冯瑞宇也跟着应和了两句。两人已经学会如何在众人面前表演一出和睦夫妻的好戏,果然众人在听到这话之后都是你看我我看你,彼此之间充满着高兴。两人知道自己的任务已经完成了。
太夫人松开手,两人也没有再往后退,而是顺势在太夫人旁边站着。
四房的众人站在远一些的地方。说是众人,其实如今也没剩下几个人。往常的四房自然是家中人最多的一房,这一房原本应该有四个子女,可是中途发生了意外,于是有一个孩子从出生没多久就夭折了,这就是瑄十少爷纪柏瑄。再然后的事情就是家里人人都知道的。比如绾六小姐纪罗绾跳井自杀,打上来的时候已经是一个湿淋淋的尸首。又比如说琛七少爷纪柏琛,在前些天的时候不知所踪,如今也还没有一个下落。所以现在家里就只剩下了三个人,一个是四老爷纪和悯,一个是四太太尤青,另一个就是璟九少爷纪柏璟了。
所以新年的欢乐氛围并到不了他们这边,或者说跟他们也是没有多大关系的。有青冷眼看着众人的嬉笑玩闹,心中对于几个孩子的思念更深。自己的儿子如今究竟身在何方?想到这里,就又想到自己夭折的小儿子,当初孩子还那么小,就因为哮喘而不幸去世,自己心中又是无比的悲痛。而后是自己跳水自杀的女儿。她时至今日,都并不觉得是自己的决策错误,只觉得是女儿实在是个糊涂的,为着这点鸡毛蒜皮的小事,就一定要将命都赔上,如今自己沦为笑柄,连家里都逐渐的没落了下去。
纪和悯知道那边有哥哥姐姐陪着父亲母亲聊天,于是也懒得往过去凑,抬头看着天上的烟花,心里想着自己这些天包的一个戏子。那戏子是最近戏台子新出来的头牌,被自己率先包了下来。众人看见自己包下来了,自然也不跟自己再去抢那戏子的身段,以及唱腔都是极好的,平日里听着自然比在家中听自己的妻子说话更要舒心。看到那烟花就想到了前些天看上的一块红玉,已经派人送去打磨,大概能赶在元宵之前送给那戏子当个礼物。
他想到戏子的礼物,就又想到陈喜儿,陈喜儿跟了他也有一些日子了,虽然说目前没能给他生下一儿半女,只是他也不缺这一个孩子。想到这里,又开始想要不要再去找一块好生的预料来给陈喜儿,也打一副首饰头面。想来想去,思绪越飘越远,却唯独忘记了他的妻子尤青。
纪柏璟看着一言不发的父亲,母亲又看着父亲,母亲身后站着的低着头的下人,于是原本想提出想去近处看一看烟花的心也没了。本来想着去爷爷奶奶那边,如今看着父亲,母亲却不像是乐意自己去那边的,于是也只好低着头陪着父母一同沉默。只是若是非要问他因何沉默,那么就连他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究竟是因何沉默呢?只怕是自己也不知道的。只不过是不敢说话罢了。父亲,母亲都黑着脸,自己若是此刻说话,母亲的性子难免对自己又是一顿斥责,自己实在是不想在大过年的听到那样晦气的言语,于是只好装作自己从未站在这里。
新年的气氛到不了这边,又一朵烟花在上空炸开,四房的众人却仍然是一片死气沉沉。个人心里含着个人的心思,中国的传统节日并没有将普天同庆的气氛降落到每一个人身上,这个世界上总有些事情是节日所化解不了的哀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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