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在正厅里面坐了片刻,安太太期间一直要温太太稳定情绪,说着已经派人出去搜了,大概是在园子里头迷了路,或是提前回了家也说不准。温太太一边着急,女儿失踪,一边又着急,两家定下来的亲事,偏偏此刻又不是能跟这些人起冲突的时候,于是只好一边拿手帕子擦着眼泪,一边点头说千万要没事才好。
几个知情者眼观鼻鼻观心,彼此之间相互看了一眼,你一言我一语的都上去劝慰。
姜阮涟手里拿着手帕子帮温太太擦拭眼泪,嘴里还不忘说着话。“温三小姐一向是最听家里话的,平日里也是安安分分不惹事的,大概也只不过是女孩子家的,看到花有些看迷了眼,温太太何必着急。大概一会儿就有人来报,说是找到了小姐或者是小姐已经回了家里,来这边给太太送信了,太太快去擦擦吧,外头风大,一会儿到怕是吹花了脸的。”
温太太点点头,仍然是拿手帕子擦着自己的眼泪,一只手抓住安太太的袖子,哀求道:“实在算是我们家女儿给安太太添了麻烦,实在是对不住的。可是我也希望太太能理解我,我现在还在家中的就这么一个女儿,我一共也就两个,这女儿带过来,要是没带回去,回家之后我们家老爷是要罚我的。”
安太太安抚的拍了拍温太太的手,一边叫人继续去找,一边说道:“我自然知道温太太是爱女心切,谁的女儿丢了谁家不着急呢?温太太不必怕,既然人是在我们安家丢了的,我们安家无论如何都会帮忙帮到底,哪怕是把我们安家翻个底朝天,也一定会把人找到的。到时候必然会给太太一个交代,太太不必过多担心的。”
说话间正好有丫头端了安神的茶上来,安太太亲自把茶盏接过来递到温太太面前。“温太太不如先喝些这个,这是我特意叫人煮的,有安神宁息的效果,您先喝着,平复平复情绪,一会孩子自己就回来了。”
安锦棠见状也跟着劝,眼看着温太太没有接那杯茶,于是自己接过来又递到温太太跟前。“是呀是呀,温小姐,毕竟人还不大,能跑到哪里去呢?左右不过是像姜姨娘说的一样,小女孩见到花儿心中高兴罢了。这家里头七绕八绕的温小姐,有没有带侍女?所以一时间走丢了,也是难免。等会儿人自然就好生的送回来了,温太太快不要哭了。”
孙太太半信半疑地接过那盏茶,手摸到茶杯的时候,只觉得滚烫,可此刻也顾不得那么多胡乱的打开茶盖,喝了一口,嘴里却并没有品尝出什么滋味。将茶杯放在桌子上头,茶水因为这么一下子不小心被溅出来了几滴。旁边立马有随从过来把茶水擦掉,而后又退回自己的位置上,这个小细节并没有被人提起。
纪罗绮等人早就猜到会有这么一招,安家自然不能因为这件事情被卷进来,只不过是帮忙就已经是仁至义尽,所以自然是要安排好的。她们早就串通好了,温家那边的人一会儿不管如何都会有人来报,说是温家有人回报,温三小姐已经回去了,请太太先回去就是。到时候等到温太太回去,下人无论如何都说温三小姐是已经回过家里头的,安家这边自然也就撇清了嫌疑,虽说这样子错出,也就都落在了温淑华一个人的身上,但是左右人已经走了,天高皇帝远,谁又能抓得着呢?
况且话又说回来,想要追求到属于自己的自由,就不能只靠别人,总要自己付出些什么代价。只有自己付出代价取得的东西才是弥足珍贵的。
纪罗绮几人相互看了一眼,有人低下头看了一眼手上的腕表,算着时间也该差不多了。
眼看着外头天色就要黑下来,纪家虽然还等着家里的人回去,等会儿再没个音信,只怕家里头早就派了车来接。这边正等着,就看外边有人进来,别人心里都松了一口气,想着这大概是来了。
那人进来并没有看旁人,只是看了一眼,哭的满脸泪痕的温太太,又看了一眼满脸焦急的安太太。
安太太看见人进来就知道安排好的人是来了,于是把身子往前靠了靠,问道:“怎么样?是小姐找到了吗?”
回来报信的人看了一眼温太太,温太太也眼巴巴的望着她,连眼泪都顾不上流了,紧紧地盯着她的嘴,期待着从那张嘴里说出来什么自己所想要听到的话。
“温太太,刚刚有您家里的人过来通报,说是温三小姐已经回了家里了,请温太太不必担心了。如今事情已经了了,温太太也可以回家去见小姐了。”
温太太听到这话的一瞬间,就止住了泪水,手不断的在自己的胸口上面抚摸,给自己生完气之后,又双手合十,也顾不得那么多,朝着西方就是一顿拜,嘴里还念叨着阿弥陀佛阿弥陀佛之类的话。
就能看到温太太这样都忍俊不禁,一个个的笑出来,却又不忘上前去宽慰。
“您瞧瞧,您倒是非要着急,就像我们说的,温三小姐一个未出阁的女子,能跑多远呢?从小也没出过远门的,不过是小姐们见到花儿草儿之类的,实在是有些忍不住罢了。大概也是没找的回来,所以索性就先回了家了,温太太又何必着急呢?”
安太太也跟着帮腔说道:“正是这个道理了,既然小姐已经回去了,我瞧着外面天也不早了,不如温太太留下来在我们这边用个饭再走。左右我这家里也不缺温太太一口饭的,您呆都呆到这会儿了,就不如给我个面子了。”
温太太站起身来,身边的丫头过来帮忙擦拭了泪水,温太太行了个礼,推辞道:“在这里用饭就不必了,我今天下午都忙着找我家小女儿了,自然心中是慌乱的很。如今听到这消息,我也巴不得赶紧回去,见到我家小女儿的。安太太的好意,我就心领了,等到日后日后有空了,一定。”
安太太也不强求,想着父母思念子女,这也是人之常情。于是点点头,让人送温太太出去。
眼看着温太太被人送出去,屋内的几人这才都松了一口气。
这些谋划无异于是挺而走险,任何一步出了差错,到时候温家跟安家关系不好是小事,只怕是要耽误了温淑华的事儿,被接去家里早早的就嫁过去,那时候才是真没了机会。于是眼看着温太太走出去,安太太刚刚装出来的一副轻松之色立马瓦解,冷着脸带着忧愁看了两个女儿一眼,手指指来指去的,最后没说出什么,只是将手狠狠的一甩。
安太太也顾不得此刻还有外人在场,毕竟算起来几个人都是同谋,谁又能比谁好?于是立马开口训斥自己的两个女儿。“哎呀,你们两个真是大了,这么胆大包天的事情也敢干,到底有什么事情是你们两个不敢的?这次我是帮了你们了,下次是绝不能了。这种事情只能有一次,要是再有第二次,我半点不管你们的。”
安云棠安锦棠听到这话,只是互相看了一眼,心里也知道安太太只不过是雷声大雨点小说出来吓唬两个女儿的罢了,哪里就舍得真的责罚呢?于是两个人恭恭敬敬的跪在地上,做出一副十分诚恳的样子,与安太太陪不是。“实在是对不住母亲,只不过我瞧着那温家三小姐也实在是个苦命人,这才实在是忍不住的。这样的事情往后断然不会发生了,女儿就算是再愚笨,也不至于回回都要趟别人家的浑水不是。”
纪罗绮见状也跟着帮腔拉着旁边不知所措的姜阮涟一起跪下,说道:“安太太不必罚安家的两位小姐,若是非要说这件事情,实在算是我的错。当年我在英国留学的时候,认识温家的二小姐与温家的二小姐交情匪浅。后来,温家二小姐被温家逼着自杀,温家三小姐算是个好的,我不愿意再看着人家再有女儿走上温家二小姐的道路,于是我跟温家三小姐承诺有三次机会,温家三小姐可以来找我,不管是什么事情,我都一定答应的。这是第二次求我,我想着正好安抚有赏花宴,实在是个天时地利人和的好时候,这才求着安二小姐帮这个忙的。”
安太太听着这些人你一言我一语的,最后也是不忍心责罚一下子坐在凳子上头,看着四周都是自己的亲信,手指从安锦棠指到姜阮涟,又反着纸回来,最后还是叹了一口气。“也不是不让你们干,只是你们干的实在是太大胆了,这算是怎么个事儿呢?这样的事情你们也敢干,到底还有什么事情是你们不敢干的?我帮你们也只不过是怕你们露馅,可是也仅此一回,要是再有第二回,我是万万不会答应帮你们这个忙的。你们不晓得,刚刚温太太坐在这里,我心里有多愧疚的。”
安云棠眼见着母亲松了口,也知道母亲并没有发多大的脾气,于是笑着用膝盖往前挪了两步,又把头磕下去讨好母亲。“我们也自然是知道母亲是个心善的,不然不会找母亲帮忙。目前我们理解你们做母亲的儿女失踪,自然是着急,可是温太太心里难道就真的一点都不心痛吗?把自己的女儿送去那样的虎狼窝里头,真不如让女儿远走高飞的好呢。母亲理解温太太,可是父母看着子女受苦,日后难道就不心痛吗?”
安太太叹了一口气,让人把刚刚温太太喝过的茶撤下去,再重新上一杯过来。眼看着底下安云棠眼巴巴的望着,于是一句重话也不舍得说了,挥挥手,让几个人都起来。几人起来,分别在两边坐下,安太太支撑着头,有些无奈。
“你们做儿女的自然是理解不了我们做父母的,可是我这次能帮你们便也就是跟你们一个想法的。那温太太固然心里念着温三小姐,可是女儿跟家族利益面前没有人会允许她选女儿。所以就算心中再不忍,再伤感也一定要把女儿送去那个虎狼窝,所以这我才愿意帮忙。因为我觉得或许温太太也不愿意女儿去那样的地方,你们能帮着温三小姐逃跑,我是欣赏你们的,好歹说明你们心里都是好孩子。”
众人听到这里都低下头不说话。温太太或许固然是悲痛的,可是之后是不是还会欣喜,这说不准。若是有的选,谁愿意把自己的女儿嫁去给那样的人做妾,以后过着朝不保夕的日子,从而换一个家族的安宁呢?只要是有些人性的母亲都不会这样做。可是如今温家已经逼到了这个地步,上面除了让温淑华嫁出去之外,就再没有别的方法,温太太心中有不舍,有悲痛,可是最后在家族大义面前还是选择牺牲掉了自己的小女儿。
众人没有办法,就这件事情评出一个对错,个人命运与家族命运究竟哪一个更重要,这也是说不准的。或许有人认为,家族命运更重要,可是又凭什么要为了一些跟自己实际上没有什么相干的人去毁掉自己的一生?或许有人认为自己的个人命运更重要,可是若是没有这个家族,又哪来自己的生活呢?所以怎样选都不算对,怎样选都不算错,最后只能看个人的想法罢了。
纪罗绮想着想着就看向姜阮涟。姜阮涟曾经刚嫁过来的时候说害怕,自己那个时候还不理解,只误解了她,可是后来却越来越觉得这些话都不是作假。如何不害怕呢?自己父亲的年龄已经足够当她的父亲了。可是当初为了家里人的活路,为了两鬓斑白的父母,为了年幼的弟弟,仍然毅然决然的嫁过来当了小妾。都说这高门大户里面的事情一桩桩一件件,没有个容易的,如何又能不害怕?从小没经历过这些,一朝被推到那样的宅子里头去,若说不害怕,那才真的全然是假话。
纪罗绮不知道该如何表达自己的心疼。明明比自己还要小一些,却要被迫承受这么多。少女的爱情在还没有开花的时候就已经彻底枯萎,所谓的丈夫并不是自己的丈夫,而是自己的主人,所谓的婚姻,也算不得是婚姻,只不过算是一场交易。自己不是丈夫的妻子,丈夫也不算是自己的丈夫。所爱的人嫁不了,嫁的人又不爱,少女的爱情从一开始就是一场彻头彻尾的悲剧。
她害怕,这完全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纪罗绮几乎想回去给当时的自己两个巴掌。当初究竟是何等的糊涂与自大,才能把那些无奈的又悲痛的话全都当做是无病呻吟。而如今,回想起来,曾经对方说过的一字字,一句句每一句中间都含着血和泪,每一句都是肺腑之言。只有大户人家才能再去思考感情或是道德之类的话,那些平头百姓在这样的世道连活下去,都成为了一种奢望,又怎么会有心情再去思考其他?
其实百姓争来争去所追求的,只不过是一个生的希望生的机会。
纪罗绮在无数次的谈话中终于理解这个世界,理解自己曾经的想法是可笑的,理解自己,必须要做些什么,可是也理解这个世界的弊端,不是自己一个人的牺牲与奉献,就能够改变的。但正是因为如此,这个世界才更需要自己去做些什么?自己的力量或许渺小,可是如果人人都因为自己的力量渺小而不去做什么,那么就再也不会有力量了。
纪罗绮思绪飞到九霄云外,坐上的安太太还在絮絮叨叨的说话。说来说去,不过是父母关心子女以及家族无奈的事情。底下的安家两姐妹聚精会神的听着,时不时的劝慰母亲几句。
眼看着外头天黑了,安太太原本想留下两个女儿吃饭,可是眼看着这里还有别人,于是也不好再留,更何况外头车子已经等着。这样子也只好站起身来,带着丫头一步步的把女儿送到大门口,眼看着女儿出了家门,又坐到了车子里头,在车里头跟自己挥手。原本也是想离开的,可是直直的望着车的背影,却无论如何都不想。
直到车一脚油门消失,在安抚的大门口又消失在长街上,最后拐了个弯,再也看不见。安太太这样子才舍得回到家中去。
当初嫁女儿也是自己的丈夫,一意孤行,若非女儿如今婚事还算顺遂,只怕自己要一日跟丈夫闹许多回的。自己理解温太太自己联系温小姐,所以最后自己选择了站在温小姐一方。婚姻对于女人来说究竟是什么,自己也说不清,可是自己总想着若是能够帮助一个人逃离婚姻的枷锁,那么也总是好的。哪怕自己的婚姻算不上不幸,可是自己却总觉得婚姻对于女性来说实在是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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