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玉仪左劝右劝,总不见女儿能够听进去一句,劝多了也就不愿意再多说。纪罗绮瞧这母亲大概不说话了,仍然是一副笑盈盈的样子,说道:“母亲既然是来看看我的,那么看过了,我没有什么大事,我想着司机的母亲那边也该好了吧,既然我没什么大事,那明日里我就仍然回学校那边去了。这两天自然有别的老师给我替班,可是总让人家替班是不好的,我等会儿还要再让丫头去库房拿两件谢礼过去,我这面事情倒是不多,母亲要不要再坐一会儿?”
周玉仪原本也没想着跟女儿再次撕破脸,如今家里这个近况,自己也是看得明白的,原本就是多事之秋,自己若是在跟女儿撕破脸,那可真是雪上加霜。现在自己也算是瞧明白了,女儿无论如何都不愿意做出这个让步,哪怕自己再怎么逼迫,最后只不过是冷言冷语,或者是被对方笑着挡了回来。现在女儿比曾经是聪明了不少的。
曾经女儿还只会跟自己对着干,只会绝食,只会威胁自己,可是现在就不一样了,女儿敢对着干,也懂得以柔克刚,以退为进的道理,一句话接一句话的堵出来,让自己半天都说不出来一句话。最后只好顺着女儿的话答应了,若不然倒显得自己前面的都是伪装。
她强笑着站起来,点了点头,说道:“既然是这样,那就罢了。正好我听着司机请假,是请到明天的,等到明天下午你就能回你们学校去了。挑礼物的时候记着些,太贵重了显得巴结太便宜了又显得敷衍,这些道理自然不用母亲再教你吧。母亲就不在这里,再多做片刻了,家里头事情多,一时半会还忙不过来,你要是有心过来看看也就是了。”
纪罗绮也笑着站起身来,点头说女儿自然知道不劳母亲费心,而后让南乔好生把周玉仪送出去。北栀原本是想出门去送客的,却听见自家组织已经安排了人,于是只好惴惴不安的站在一旁,低下头去等着一会儿主子问话。
纪罗绮并没有着急问话,而是先绕到后面,让人开了库房,从后头挑了两件首饰拿出来,另外又拿了一罐子茶。让人送去库房那边包好了,而后才转过头来坐下。她让刚回来的南乔出去沏一壶茶来,又让屋子里头的小丫头各自去忙各自的事情。
北栀瞧这人都走空了,仍然是站在原地,不敢多说。
纪罗绮眼看着所有人都出去了,轻笑一声,低下头来,拿起一旁的指甲搓子,开始轻轻的磨自己的指甲。
“没什么想跟我说的吗?难不成这些天就没有一个人登我的房门吗?怎么就只有母亲自己一个人进来了呢?我也问南乔了,这两天都是你守着门,南乔也没听到信儿,所以我问起来的时候,可怜丫头只能说是不知道。到底是知道不知道呢?”
纪罗绮仍然低下头去心不在焉的磨着自己的指甲,蘑菇两下还要将手举起来,正反打量一下又显得有地方不太满意,于是继续轻轻的修剪。
北栀则不像对方这样悠然自得。她早在刚刚被留下的时候,就吓出了一身冷汗,此刻额角上都沁出了汗水,但是又不敢伸手去擦,只敢让汗水顺着鬓角流下来,一点点滴到脖子上。她两只手紧紧的交叉握在一起,头低的低低的,不敢抬头看一眼。声音也不如往常那样亮,倒显得有些畏畏缩缩的样子。
北栀想来想去,不知道该说什么,最后只好搬出来周玉仪挡枪“四小姐,大太太也是关心您,这母亲家的关心则乱,您也是可以理解的吧?”
“母亲家的关心则乱。这我自然是能理解的。”纪罗绮放下手里修剪指甲的东西,抬起头来眯着眼睛,露出一个笑。北栀在这时候,刚松了一口气,却又立马将那气提到了嗓子痒,“只不过母亲家的关心则乱,与你又有什么关系呢?你是母亲送到我这边的人,你自然就是我的人了。胳膊肘往外拐,不如将你送回母亲那边的好呀。”
北栀瞧着对方冷下来的脸色,看着对方低头的时候,露出的一大片眼白,吓得立马跪在地上。她连抬头都不敢,只敢跪在地上,两只手交叠放在地面上,额头重重的贴在手背上。
“四小姐,四小姐,我当然是无心背叛您的,只不过大太太自然是为了您好,我也是为了您好,所以我跟大太太自然是一样的。说起来我跟大太太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您,自然也没有什么胳膊肘往外拐的道理,您说什么我自然就是什么的。”
纪罗绮冷笑了一声,一只手撑着脑袋往前看着:“我说什么就是什么。我倒是不知道什么时候你做我的丫头,居然是先听母亲的话了。虽说是百善孝为先,可是你到底是我的丫头?无论如何也该先听我的话,如今倒是先听起了母亲的话祷告,真让我怀疑你衷心的主子究竟是我还是母亲了。”
北栀半晌不知道该如何应答这句话,只好低着头。
纪罗绮叹了一口气,将胳膊肘收了回来,又拿起自己修剪指甲的东西。“行了,我也不为难你,你毕竟是母亲送过来的人,也并没有在我这做过什么错事。不如告诉我一下,这两天到底有谁来过我这门前呢?”
北栀知道这是自家主子给她的机会。只要她还能够把这些话一五一十的说出来,对方自然就还能再忍着,只当这件事情没有发生,可若是再一口咬死了,并没有人来过,只怕今天就得被遣送回去,或者是给丫鬟调教地方,或者是送到周玉仪那儿,总之在这边是再待不下去的。
北栀急忙抬起头来,两手撑着地,眼睛殷切的望着纪罗绮。“来过的是有人来过的,只不过大太太怕小姐误入歧途,所以不让那些人来见的。姨娘和大少爷都来过的。中途本来说三姑太太也要来的,可是三姑太太在门口的时候就被拦了,所以三姑太太就没来了。”
“是大太太怕我误入歧途吗?”纪罗绮将修剪指甲的东西放下,眉头皱起来,脸上又多带了几分凌厉之色,眼瞧着还是笑着的,那笑意却丝毫不达眼底,看的北栀心里头直发冷,“到底是大太太怕我误入歧途,还是你自作主张觉得我跟家里头那些人来往,只会给我增加了底气,而后跟大太太分庭抗礼,所以你就找了一个又一个的借口,将那些人拒之门外,直到今天大太太来了,你才肯开这个门,到底是也不是?”
北栀早已没有勇气再去看自家主子的眼睛,那一双眼睛太过凌厉,直勾勾的望出来,只像是能看透人心中到底在想着什么。她原本还想拉个大太太挡枪,到底大太太跟小姐母女一场,小姐不会将事情做的太难看,也断然不会让这事情不好收场。只要小姐点点头,认了这个事实,那么自己的过错也就可以平摊给大太太。却未曾想小姐竟是如此凌厉的人,自己的那点谎言还没说完,就被小姐揭穿了个透彻。
“我……”北栀顿了顿,不知道是否要以一己之力承担下所有的责任。
“罢了。”纪罗绮敢在对方开口之前站起身来拍了拍手,“既然你不想说,我不为难你,只是我这里断不要胳膊肘往外拐的丫头,既然你心里已经如此想了,那么想来心也不在我这儿了。这家里的情况你是知道的,不专心忠心我的人,我不敢用。既然你一心向着母亲,她就把你送回母亲那边去吧。至于我这边的丫头,空一个也是无所谓的,左右过两日就会再送来,到时候年纪小的丫头岁数还没调教好,可是总归是心里只有我一个,我用着也安心。”
纪罗绮说着就要往出走,北栀连站起来都没来得及,连忙就着跪着的姿势,用膝盖往前挪了两步,伸出一只手去抓住纪罗绮的裤脚。纪罗绮转回头来,望着自己被抓住的裤脚。北栀此刻,脸上已经沁出了泪水,她又惊又惧,半点谎话都不敢再说,只好紧紧的抓着自家主子的裤脚,仰着一张脸看着对方。
北栀说话的时候还在不住的摇头,似乎是怕极了。“四小姐,四小姐,我断然没有这样的意思。是我一个人的主意,的确都是我的主意,我只不过是觉得大太太说的对,想着要帮帮大太太。只不过是因为四小姐一个名门闺秀,总混在那些里面到底是不好的,所以我就才想着一定要帮帮大太太,也是要帮帮四小姐,是我自己会错力,是我自己自作主张了,还请小姐万万不要动怒,不要将我送出去。”
纪罗绮听完这话就笑出来,蹲下身轻轻的扯开北栀握在自己裤脚上的手,笑着拿出自己衣服上面的手帕子,帮着北栀把眼泪擦干。“你早这样说不就好了吗?扯三扯四的,谁知道你要说什么?”
北栀此刻已然是嚎啕大哭,一边摇头一边说自己对小姐绝无二心。纪罗绮叹了一口气,扶着北栀坐上凳子上面。
“你说你这又是何必?你是自小跟着我长大的,无论如何咱们买卖不在情义在,到底你在我心里跟其他人也是不一样。所以说南乔性子活泼些,更得我的喜欢,可是到底是比你晚来一年,你是我自小的时候,母亲就派来跟着我的,我又如何真忍心把你送走?只不过如今你这事情做的实在是让我没了法子,你知道的,我最讨厌别人两面三刀,当面一套背后一套了。”
北栀低着头,忍不住的不住点头,说话中还带着忍不住的哭腔:“是小姐,小姐说的对,是我猪油蒙了心了。”
纪罗绮又叹了一口气,将自己的手帕子递过去。北栀只是将手帕子攥在手里,并不用来擦眼泪。纪罗绮转过身来,目光直直的自己视线的正前方。
“你说说你到底是何必呢?原本你也是我最信任的人,你又何苦跟我闹这么一出。我哪里会真的送你走,我又怎么忍心真的送你走?不过是吓吓你罢了。我不过是想着你这事情做的,实在是过分,我想要你一个承认,我想要你一个解释,也不是什么很难的事情吧。你说你现在这样子跟我闹又是何苦?我知道你是一心为我好,可你要是真的一心为我好,就不要想着给我什么,而是仔细想想我需要什么,那才算是为我好。”
“可是小姐……小姐,你知道那些太太们怎么说您吗?说您放着好好,贵族小姐不做去当什么工薪阶层是丢了家里头的脸面。说那些留学生们玩的极其脏乱的,当初小姐留学的时候又是前两年难保要更混乱一些。还有人说小姐读大学的时候就……所以小姐才无论如何不肯出嫁的。更有甚者,更有甚者说……”
北栀说到这里,咬着嘴唇,不敢再往下说。石斛即将要开口的是什么极其难以启齿的事情,让人哪怕提一下都只觉得羞愧。
纪罗绮却被这一个停顿给吸引了注意,转回头来,饶有兴致的问道:“说什么?你倒是说说。”
“说……”北栀把头低的更低了几分,恨不得要将自己埋进家里头的地砖底下才好,“说您当时上的是女校,见到的全是女子,难保有什么思想过于革新的带坏了小姐。”
“就光是这些话吗?”纪罗绮撑着头,俨然一副不相信的样子,“要光是这些话,你可不是个不敢说的,到底说的什么,不如早些告诉我的好。”
“说……”北栀这下子连哭都不哭了,手里的手帕子也没顾得握住,就放在桌桌子上头,目光在纪罗绮与地面之间来回盘旋,最后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一样,心一横偏过头去,声音更小了几分。
“说您那里都是女学生,女学生见多了,太久不见男学生自然就有什么磨镜党。那些人说小姐也是其中一个呢,就是因为接受了变态的同性恋,所以回来之后才无论如何都不愿意结婚了。”北栀说完这话的时候,重重的松了一口气,像是终于完成了什么大业。
纪罗绮听到这话的时候,愣了一下,随即哑然失笑。若是自己当真,问心无愧也就罢了,可是此刻这话说到自己耳朵边来,自己只觉得问心有愧。自己实在算不上是问心无愧。自己的确是他们口中变态的同性恋,只不过也不是那时候变成的。自己当时只觉得对男女都是一样的,可是这话要是说到现在来,自己又确实算得上是磨镜党。
纪罗绮百感交集,最后只好笑出来。北栀被对方这一个举动闹得摸不着头脑,着急的又抓着手帕子。
“小姐,你怎么还能笑呢?小姐,这是多大的事儿啊?您好端端的一个亲贵小姐,因为上了个学就被人家这样子乱编排。要不是因为他们话说的太难听,我无论如何不至于跟大太太站到一条战线上,可是现在我却也觉得大太太或许是对的。小姐的名声的确是因为那些事情受了损了。女子活一辈子,有什么比名声更重要呢?一个女子要是名声毁了,那往后的日子还怎么过呢?这怕是不能活了,只好去投江。”
纪罗绮好不容易笑够了,扭回头来瞧着一脸焦急的北栀,收敛了笑意,说道:“北栀,你这种想法本身就是不对的。我倒是问问你,有没有人愿和男子在结婚之前就跟女子有了关系呢?”
“的确是没有的,可是小姐这不是同一回事啊,男子跟咱们原本就不一样。”
“怎么不是同一回事?难不成大家不都是人吗?难不成大家不都在同一片土地上吗?既然大家都是人,都在同一个地方,那凭什么要因为性别来分门别类呢?凭什么对男子就要宽容的多,凭什么男子在婚前跟女子有关系,就只被当做风流韵事,凭什么男子三妻四妾,人家只当是艳福不浅,可是女子就要一直洁身自好,在出嫁之前不能有任何的花边新闻,出嫁之后不能对丈夫有任何的不忠,你难道觉得这就是对的吗?”
“小姐……”北栀不知道该说什么。
“这自然是不对的呀。大家都是人,大家都是活生生的人,凭什么男子就能规定女子,而女子就一定要听从呢?且不论我究竟有没有那些事情,就算是有,那又能如何?这个世界上那么多男子,谁又没有犯过这些错,那凭什么他们可以犯这些错女子犯这些错就要活不下去呢?这就是不公平的呀。谁说女子没了名声就一定要投江,那若是这样,只怕天下的男子大部分都要去投了江,到时候这个世界上只怕剩不下几个男子。”
“小姐……”北栀紧张的四下望了望,“您怎么可以说这样的话?”
纪罗绮瞧着对方叹了一口气,终究没有再言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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