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阮涟过来这边的时候纪罗绮这头刚让人摆了饭上来。这几日厨房做东西也比往日要快一些。冬日里的时候日子短，自然主子们吃东西的时候就少。可夏日里总是日子长一些的，有时候歌房的主子聚在一块儿，要去湖上泛舟或者消夜之类的厨房那头自然时时刻刻等着。虽说家里头从来没有分灶的习惯，到了大宴会的时候，自然还是在一个灶里头吃饭，可是平日里家里头人多，互相之间又隔得远，于是自然各房都有了厨房。
纪罗绮看人进来的时候坐在桌边笑了笑，接过了身旁侍女手里的扇子在姜阮涟坐下的时候把扇子伸过去，在人身边轻轻的扇了扇。
纪罗绮一只手撑着头，瞧着姜阮涟身后紫嫣空空的手，问道：“怎么没打个伞过来？这两天外头天热，可万万不要热中暑了才好。”
姜阮涟轻轻的拢住身上的衣服坐下，旁边立马有丫头递过来毛巾，轻轻的将手擦拭了一遍，又接过来丫头递过来的茶水漱过口，而后自然有丫头上来帮着把袖子挽上去，又将衣服整了整，又退在一边。
“哪里那样必要的呢？如今天色也暗了，早就日头没有那么毒辣了。中午过来吃饭的时候倒是还要打把伞的，晚间就不必要了。晚间这家里头左右也没有几个打伞的。”
纪罗绮满不在意的摆了摆手，瞧这菜一道一道的摆上来。“管他们做什么左右自己高兴是最重要的，若是想打伞就打这家里头，其他人让不让的原本也无所谓。”
姜阮涟只低下头笑了两声，没有说话，片刻之后，就将话题转向了一边。
“你听到消息了吗？八小姐要回来一趟呢。马上九少奶奶再有一段日子也该生产了，估计着也就是这两个月的事，听那头消息说跟八小姐通了信了，想要等到侄子满月宴的时候让八小姐回来一趟。家里的话的意思是左右是出去了，又不是出家了。侄子满月宴是大喜事，哪有不回来的道理？”
纪罗绮没抬起头，筷子在一盘菜里头大概翻了两下，瞧着那菜炒的嫩，于是让人把姜阮涟的碟子拿过来，夹了两筷子到碟子里头。
“你尝尝这个洋藓，这东西好吃。夏天吃些清清淡淡的东西，倒觉得格外有意思。今日厨房炒这个炒的确实不错，你要是觉得好吃，明天仍然让厨房做这个。”纪罗绮一边把碟子让人递过去，一边说道，“八妹那头怎么说？难道答应了？”
姜阮涟接过旁边人递过来的盘子，夹了一筷子放到嘴里尝了尝。“答应了的，到底不是真正出家，自然也没有因为这些事不回来的道理。二房那边都高兴坏了，二姑小姐和二小姐最近正忙着呢，就为的是八小姐要回来的事。倒是二姑姥爷不大高兴，只挥挥手说自己对于这件事情不插手，当初竟然执意要走，如今就别再回来。”
纪罗绮对于这样的事情，倒是意料之中。当初祁永年这个人人看来最宠爱自己女儿的父亲却是女儿走的时候反应最为激烈的一个，口口声声说着女儿若是这次走了，这辈子就别再回来瞧着女儿，没有再回头，心中不知道多么的生气。过后人人都以为这位父亲应该是为女儿打抱不平，可是到头来却去跟女婿说女儿不懂事，女婿多担待着些左右女儿在那山上住一段日子，大概就会受不了回来，那时候自然小夫妻又和和美美的。
家中或许其他人对于这种行径不理解，纪罗绮确实不用旁人说一句话，就能立刻明白了的。说到底，旁人看来的宠爱，只不过是因为父亲只觉得自己的女儿就应该是温室中的花朵，不希望女儿有独立的人格，更不希望女儿有自己的思想，只希望女儿按照自己的想法就这样子蹉跎一辈子，永远是温室中的娇花，永远是被自己捧在手上，掌上明珠一样的小姐。相夫教子，而后又有些女儿家的娇憨，左右在祁永年眼中看来，自己这个女儿就跟一个宠物一样，宠着惯着也没什么不可以。
纪罗绮当初想到这里的时候，还觉得有些心惊，只不过最终是冷笑一声。纪罗缊一走怕是再不回来，若不是如今的事情递过去，只怕这辈子都不必再见到彼此。
“回来倒是也是好的，在那山上毕竟日子不大好过，回家里住一段日子也没什么。”纪罗绮并没有在意这件事情，仍然又让人帮着盛了一碗汤过去，“说起来，你尝尝这汤，原本听说这两天要炖鲫鱼汤的，只不过觉得天气太热，怕喝了又上火，所以才换了这汤，清清淡淡的，倒是又有些鲜气在里头。”
姜阮涟自然配合的把碗接过来，只是摸了摸碗臂，便暂且没喝，且先将碗放在一边，又说起家里的事情来。
“这话我倒是看不明白，说起来，当初人人都说二姑姥爷是最喜欢八小姐的，偏偏八小姐走的时候就二姑姥爷态度最不好。现在二姑姥爷原本说着八小姐走了就别回来，只是拗不过二姑太太和二小姐，所以这边又写信去告冯家那头了。只不过冯家那头还没个回音儿的。”
“说来当初这桩婚事原本就不该定下。”纪罗绮夹了一筷子茼蒿，“这种事情你不情我不愿的，本来就是一笔烂账，偏偏当初二姑是一时糊涂了，二姑父也没拦着，只觉得这桩婚事也是好的，帮着二姑一起劝八妹。最终没想到回来的是那样的人，二姑倒是个心软的二姑父是心硬了，只想着这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婚姻总归就不能这样破了，倒是苦了八妹了。”
姜阮涟听到这话之后，抬了下头，看了看四周，一个个的都低垂着眉眼，又瞧着屋子里头拢共，也没有站着几个丫鬟，都是些相熟的，于是无奈的笑了笑，低下头去夹了一筷子菜。“你呀，说话还是这样。”
纪罗绮把刚刚放到嘴中的饭咽下去，意有所指的说道：“我说话如何？我也就只跟你说这话了。这家里头一个个的耳朵比谁都精灵。今天说的话，只怕明天就传到各处去，而后啊，就是传到别人耳朵里去，这家里头的人呢，一个个的最是爱干这些事儿的。”
屋子里的丫头们听到这话，把头低的更低，一个个低垂着眉眼，只当是没有听到两人对话的样子。
姜阮涟无奈的低下头，说道：“罢了罢了，若是你自己的屋子，你都不能说几句话，那可实在是太憋屈了。八小姐的事情暂且就先不提了，那都是他们二房的家务事，如今走成这样，旁人也插不进去嘴。”
纪罗绮点了点头，让人递了一叠子冰杨梅过去。“这样想就是了，你只管过好你的日子左右，天塌下来还有我护着你，至于他们的事儿，你也不用太多管。二房那边的事儿啊，倒是纷纷杂杂的，四房那头啊，一个两个的也都是麻烦的很。你若是实在闲的无聊，就往三房那头跑跑。倒是三姑跟三哥三嫂是好的。”
姜阮涟接过来，冰杨梅用手指头捏着一颗放在嘴里嚼了嚼，只觉得汁水弥漫，倒是觉得浑身舒爽了不少。
“说起来三房那边三姑太太倒是对于八小姐回来的事儿没什么说的。三姑太太听到的时候，只笑了笑，说八小姐回来倒不如不回来，家里头事情乱，纷纷的见到八姑爷，估计八小姐又要不高兴。说起来，三姑太太倒是不支持二姑，姥爷把姑爷叫回来的事儿，只是二姑姥爷总觉得小夫妻家家的，哪有这么久不见面的道理。”
“他们的事纷纷杂杂的，原本就是一团乱麻。”纪罗绮不在意的摆摆手，低下头去让人去厨房要一盘冰镇荔枝过来。
姜阮涟瞧着对方不大在意的神色，对于家里的事情，自己也不愿意多管，于是话锋一转，并没有再管这头的事。
两人聊起来学校那头的事情，纪罗绮便又想起来今天说起来的女学生剪短发，于是笑着捏着自己的辫子滴溜到前头来，扯着自己辫子上的一根丝带问道：“小娘，你说我如果剪个短头发，会不会好看些？”
“短头发，你要剪多短的？”姜阮涟一下子抬起头来，煞有介事的看着对方辫子上面系着的头绳，又伸手在自己的肩膀处比划了一下“剪到肩膀处倒是还好的，前两天有太太过来做客，我瞧着他家跟着的小姐就剪了那样短头发。”
纪罗绮摇了摇头，露出一抹神秘的微笑来。而后把手比在自己脖子的位置上，左右划了划。又做了个剪刀的手势，在自己的头发上轻轻比划了一下。“剪到这儿，你说好不好看？我瞧着我们学校里好多女学生都这样剪。我早两年的时候就想剪了，只不过是家里头一直不同意，要不然我早剪了。”
“好看，自然是好看的，你剪什么样的头发不好看？”姜阮涟赞赏的点了点头，只是又略微皱起了眉，“不过你这头发剪了，怕是大太太要不高兴的。今天早晨的时候，我跟大太太去太爷那头，太爷还说起你来了。说你整日里的不着家，觉得你一个高门贵女去那头当教师，实在是有些有伤风化。只不过太爷现在瞧着也没闲心管这些，说两句又咳嗽太太，只说往后定然好好教你，只不过是小孩子闹着玩的事。不过我瞧着太爷不高兴呢。”
纪罗绮满不在意的笑了两声，仍然又将自己的辫子放到背后去。“不高兴又如何？爷爷不高兴的时候多了去了。我小时候爷爷倒是颇为喜欢我，觉得我聪明又漂亮，可我大些当初去上学，爷爷不知道怎么不高兴，后来我又考大学，爷爷那时候还生了一顿气，惹得父亲跟我也不大对付。再后来更不要说我出国去读研究生，爷爷险些要把我关家里头。不过那时候啊，我都躲开爷爷了，爷爷那头看不见我，所以现在爷爷都不大愿意跟我说话呢。”
纪罗绮说着就噗嗤一声笑出来，抬起头来，正好对上对方担忧的神色。
“哎呀，你何必担心这些左右，我是跟着这个家里头的姓的，天塌下来爷爷能把我逐出家门又如何？我这么一把年纪了都还没结婚，爷爷也未曾说什么，大概爷爷也只是发几句牢骚罢了，也没打算真的管我的事。只不过呀，说起来母亲要是因为这些事情唠叨我，我可真要头痛的。”纪罗绮说着就做出一副苦恼的神色，隔过桌子去拉姜阮涟的手。
“哎呦，小娘，你快把手放在我额头上摸摸，你看看我是不是被气糊涂了？”
姜阮涟一下子被对方逗笑了，轻轻的伸出手去在对方的手背上拍了一下，纪罗绮立马瘪瘪嘴，松开手。
“小娘好狠的心，居然就因为我两句话就要惩罚我的。小娘现在是真当上我娘了。”
姜阮涟被这样一说，立马就红了脸颊，偏过头去半缕发丝垂下来，掩盖住面颊上略微的发红。
“你不要瞎说。你娘另有其人在正房那边坐着呢。”
纪罗绮也意识到自己失言，于是也并没有说对方是自己娘的事情。两人都心知肚明。姜阮涟是纪罗绮的小娘，这是人尽皆知的不争的事实。所以两个人总是不愿意提起这些，若是非要提起的时候，也怕只有那难得的床上调情的时候。至于其他时候，两人总是下意识的逃避开这个话题，似乎只要逃避了这个话题，就显得对方是自己名正言顺的爱人，而并不是自己丈夫的女儿，又或者是自己父亲的小妾。
两人能够贪恋的时候太少，又何必提起这些不愉快的话来扰乱了对方的心思。说到底，去两人的关系，踩着道德的底线，又违背人伦纲常，提起来的每一次都是一次人性的突破。所以不如不提起，仿佛只要将这句话永远的埋在心里头，就没有人能够摸清两人真正的关系。
纪罗绮愣神的时候，正好冰镇荔枝已经送了过来。挥挥手让丫头把饭菜撤下去，各自去偏厅吃饭，屋子里头也不必留下人伺候。丫头们自然听命下去了，纪罗绮瞧这丫头们都走了，搬了搬凳子坐在姜阮涟身旁。她伸出手去从盘子里头拿起一只荔枝，仔仔细细剥了皮，将荔枝皮放在一边，又拿手指轻轻的碰了碰，瞧这那荔枝的温度是正好的，让人张开嘴，把荔枝送到嘴里头去。
姜阮涟自然从善如流的接了，纪罗绮没等对方说话，就把手伸过去，让对方把荔枝的核吐在自己手中，自然又与刚刚扒下来的荔枝皮放在一边。
姜阮涟吃了一个就不再吃第二个，自己亲自伸手将那荔枝拿起来，低垂着眉眼，仔细的扒荔枝。
纪罗绮素来是喜欢看的。姜阮涟手指细长白嫩，又不像家里的其他人一样喜欢染指甲，至多不过是前两天的时候在手指甲上头染了一截淡淡的粉色。她来了家里之后就开始留指甲。半寸的指甲被修剪的极为好看，前头呈现出一个略微发圆的杏仁状，更显得那五根手指头白嫩如玉，到真相是之前古文里头说的指如削葱根。
家里头的荔枝都是专门泡好又专门挑选的，此刻刚从冰里头拿出来，那冰上头化的水沾在鸿雁的荔枝壳上面，姜阮涟白色的手指略微发粉的指关节又配上那染了淡粉色的长长的指甲，扣在那荔枝上头更显得引人注目。只显得白的更白，红的更红，倒当真是交相辉映。这样的美景自然更让人挪不开眼，纪罗绮年年夏天总好让人把荔枝往那边送，有时候去的时候赶上姜阮涟吃荔枝，她不号召底下人扒好了，总好自己轻轻的拿指甲抠开。
纪罗绮每次赶上的时候，便要坐在一边，有一搭没一搭的与对方说话，眼神却时不时的瞟向对方的手指。姜阮涟只当她想吃，也并不想别的，于是扒了好几颗，让人拿碟子过来，专门放在里头，轻轻的把碟子推过去。纪罗绮从善如流的接过荔枝，只是若是非要吃也吃不了几颗。
姜阮涟拔了三五颗之后便觉得有些没趣，抬起头来，瞧着对方正出神的望着自己的手指甲，略微笑了笑，伸出手去，在对方眼前晃了晃。
“怎么愣住了？”
纪罗绮被这么一晃，回过了神下，意识伸出手去抓住对方的两根手指。姜阮涟也并不躲闪，任由对方抓着自己的两根手指，轻轻的抚摸过自己光滑的指甲。
“前两天新染的，紫嫣说好看。”姜阮涟温声说道，也并没有把自己的指甲抽出来。
纪罗绮手仍然握在对方的手指上头，另一只手轻轻的抚摸过对方的指甲。“的确好看，这个颜色衬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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