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昆崖就在大车里换上官服,又披上黄马褂,将便装用包袱包了。一切打扮停当,这已经来到府衙门口了。
孙八两接过名帖,向门丁递了上去。不多时,保定知府吴修鹤亲自带着师爷迎出门来。
“哈哈哈,原来是张大人亲自登门,下官有礼了。”人尚未迈出门来,爽朗的笑语声就先传了出来。
张昆崖颇为不解。按说自己不过是五品官,可他堂堂知府大老爷却是从四品啊。纵使客气,也没必要出门来接,顶多派师爷出来引个路,就已经是给天大面子了。
吴修鹤心中却不这样想。他是汉人做官,又是看在京城的南大门,一贯忐忑,生怕自己哪地方做的不周到,被弹了下来。特别是对京官,打心里就有一种畏惧。俗话说的好,近水楼台先得月。人家经常在皇帝身边转悠,想要说自己几句坏话,那可是再平常不过了。要说眼前这位,升官之快,前所未闻。这还不算,关键是皇帝老儿对他厚爱有加啊。在康熙朝,黄马褂还算是限量版发售的东西,不是莫大恩宠,真还别想弄到身上穿一穿呢。
两人各自想着心思,依官场礼节互相问候了。吴知府便挽着张昆崖的臂膀,边谈边笑,向后堂走去。
“张大人得皇上高看,此番肩担重任,责任不轻啊。”吴知府右手一摆,做了个“请”的手势,让张昆崖用茶,接着说道:“早有圣旨下发各地,着各地官员,不论大小,凡与地图修编有关事宜一切听张大人处理。下官这离京城近,那是早就得知了。此番不知道张大人前来可是有什么需要下官尽力的事?”
张昆崖略略将茶一沾嘴唇,随即又放下,说道:“也没什么要紧事情。下官昨日才到保定,天色已晚,没能来向大人问候请教,心中着实不安。这不,一大早便不敢怠慢,赶了过来呢。”
吴知府呵呵一笑,心想难怪你爬的那么快,果然说话得体。于是心中的敬畏松懈了几分,说道:“张大人言重,下官何德何能,敢劳张大人问候请教?也不知张大人的行李物品都放在哪里?老夫命人去取来吧。昨晚大人才到,或许匆忙,今日既然老夫得知了,那一定是要住在府衙里的。”
张昆崖连忙摆手道:“不用不用,吴大人好心了。小子此行还有一众朋友,都住在‘栖霞客栈’。咱们原本就是散漫惯了,又喜爱保定街面风情,大人还是饶了小子,便让咱们依然在客栈里胡闹吧。”
吴知府也是解风情的人,想歪了他说“街面风情”的意思。既然听他不愿意,也就不勉强了。心中却放松了下来,心想你毕竟年轻,既然喜欢这些东西,就好办了。
想到这,吴修鹤便说道:“呵呵,张大人既然不是为了公干,若不见外,还请换上便服,容下官招待张大人。”
清朝官场是有规矩的。两官相见,在正式场合,又或者是为了公事,都要穿官服。但若是私人交往,穿着官服未免拘束太多,那都是要换上便装的。于是往往一官拜访另一官时,都让下人带上衣包,以便随时谈完公事换上。
张昆崖听吴知府既然这样说了,便吩咐孙八两拿来衣包,到偏厅换好了,这才又回到客厅上。此时茶水早已撤去,摆开一张八仙桌,放满各式早点,另还有汾酒一壶。
吴知府站在主位前说道:“张大人快请,老夫祖籍宁波,一直有喝早酒的习惯。也不知张大人是否好这一口,没敢多上,只有二十年的汾酒准备了一壶,张大人先尝尝。”
张昆崖请吴知府和自己一同坐了,这才说道:“吴大人太客气了,既然大人有这习惯,小子奉陪大人就是。”
两人哈哈一笑,都端起酒杯,一口干了。
“来来,张大人,还请尝尝保定小吃。张大人初次来保定,这了解民风习俗,就首先要从这吃的上面说起啊。”
张昆崖目光扫过桌面,正好看到当中摆了盘驴肉火烧,闻那味道,有些似曾相识。不禁夹了一块,细细咀嚼。果然,这味道分明就是“天香楼”做的。
吴知府见张昆崖旁的不挑,首先就尝这驴肉火烧,便顺着他心意说道:“张大人,这驴肉火烧乃是咱们保定一绝啊。张大人果然好眼光,今日早间保定知名的‘天香楼’才将现做好的送来,这不还热着呢。”
“要说‘天香楼’,掌柜陈风,就是做这火烧发家的。京城往来官员,不少尝过他的手艺都赞不绝口呢。”
张昆崖心道果然是“天香楼”的东西。听你这样说,八成和什么陈风交情不一般。既然有官府依仗,难怪他店里的区区店小二都如此嚣张。
张昆崖微微笑道:“这么说来,那陈掌柜在这保定府也算是有名声的人了?”
吴知府哪知道他看陈风正不顺眼呢,还在那夸道:“张大人说的不错。你想他一个卖火烧的,短短不过两三年间,就能开这么大的酒楼。若是不会做人,没些手段,还真是异想天开呢。”
张昆崖饶有兴趣的问道:“还请吴大人多言几句。小子年纪轻,最爱听些传奇故事,想来陈风这人的经历也是很有意思的。”
吴知府大约和陈风交好,又或者得过他什么好处,很是热情。说道:“呵呵,张大人算是问对人了呢。大人要有兴趣,老夫仔细说给大人听听。”
张昆崖眯缝着眼,又夹了口小菜吃了,这才懒洋洋的说道:“吴大人尽管说,小子爱听。”
“要说这陈风,从小是吃百家饭长大的,孤身一人,没亲没挂,自幼便聪明又爱结交朋友。后来和人口角,打断了人腿,被关了年余。出来后竟然浪子回头了,跟着本地有名的火烧杨老儿学驴肉火烧的手艺。”
“没半年,火烧杨老儿病重过世,陈风却早已把本事学了精。便在街市口摆了个摊,专卖驴肉火烧。”
“也是他手艺好,做出来的东西冠绝保定。人又大方,轻钱财,重朋友。不过年许,就弄个门面,不再摆摊了。又经人介绍,结了门好亲事,要说他家里的那位,也是泼辣有担当。他们夫妻二人男在外八面玲珑,女在内井井有条,从此一发不可收拾,生意越做越红火。凡是保定有头脸的士绅,江湖上的好汉,还有往来的官员,都喜爱他对朋友重情重义的作风。慢慢的,大伙或明或暗的都帮上几把。到现在,除了‘天香楼’,在他名下的产业另有当铺一间,武术教馆一座,可称家大业大了。”
张昆崖越听越不是味。按吴知府所说,这人岂不是豪侠一流?然而细细一想,又有些破绽。若是正派的生意人,又何必要巴结官府?何必要拉拢士绅?何必要勾结江湖豪客?再说了,那开当铺的,最是缺德。大凡去当东西的,都是破落户,有钱人谁去那地方啊?赚破落穷人的银子,一贯为人不齿。若不是心黑手辣,还真弄不好这买卖呢。还有武馆,这等于就是私人武装力量啊。有这玩意镇着,谁还敢轻易招惹他呢?
张昆崖嘴上却不动声色的说道:“如此说来,这陈风倒有些传奇色彩了。吴大人说的小子心动,恨不得立刻能结交到这位好朋友呢。”
吴知府笑道:“那还不简单?张大人若是有空闲,咱们中午就去‘天香楼’。我差人先和陈风打个招呼,命他备好雅座等咱们就是。”
张昆崖听到“雅座”两个字,不禁心里暗骂了一句。口中说道:“若是不麻烦,那就太好了。吴大人,还有劳你费心。”
吴知府哈哈笑道:“哪里哪里,中午张大人不妨喊上同行的几位。若是没女眷的话,咱们便让陈风安排几位保定头牌,席间为咱们弹奏一番,也是别有风趣啊。”
张昆崖哪知道他是开始误解了自己的意思,以为自己是喜爱那烟花柳巷的街面风情呢。此时听他这么说,更是对陈风的品行为人多了几分猜忌。口中也不拒绝,只淡淡的说道:“吴大人安排周到。不过小子那几位朋友,今日早就结伴出游去了,一时半会是找不到他们的。吴大人厚爱,小子替大人传达好意便是。”
吴知府听张昆崖答应了,越发坚定他对张昆崖的看法,深以为他是贪色之人。心里盘算着怎么才能拉拢到这个当今红人,口中却不断的劝酒说笑。
午饭时分,张昆崖连同吴知府来到了“天香楼”。也不理店小二看到张昆崖时诧异的目光,径直上到四楼雅座,大老板陈风早就在那等候了。
“吴大人稀客,稀客啊。好久不来,小人以为咱们知府大老爷不愿意跟咱这满身铜臭的来往了呢。”陈风约莫三十来岁,双目炯炯有神,一身短打装扮,精力四射。此时正对着两位抱拳作揖道:“这位大人面生的紧,大约是初次来小人这吧?却不知怎么称呼?”
陈风话是对张昆崖说,眼光却转到吴知府那,想要吴知府介绍一下。
“陈掌柜,亏你在咱们保定府还算消息灵通,却不知道眼前这位就是今科状元郎,深受皇上喜爱的张郎中,张大人吗?”
张昆崖微微一笑,冲着陈风点了点头。
陈风立刻恍然大悟,热情非常的说道:“小人走眼,小人走眼了。如此年轻有为,却不是张大人,还能是谁?”随即摆出一副自责模样,边捶自己脑袋边说道:“张大人恕罪,快请入席。小人自罚三杯,惩戒小人瞎了狗眼,呵呵,两位大人都请。”
张昆崖心道,这人确实是交际人才,若不是自己心有芥蒂,难说不会喜欢上这人呢。
当下也不好多说,先跟吴知府谦让了一番,终于让吴知府坐了首席,这才也落了座。只等着酒过三巡后,再摸摸陈风的具体情况。
陈风果然豪爽,端起酒杯连干三杯,算是不曾对张昆崖食言。接着笑道:“小人罚酒已干,张大人再也莫怪小人了啊。”张昆崖连说“不怪”,陈风又说道:“张大人初来保定,咱们这的人情风貌,大人怕是还没来得及见识吧?”
张昆崖不置可否,依然微微笑着。
陈风见他不反对,心想所谓年轻才子大多是风流的,不由得暗暗好笑,便击掌三下。只见从屏风后面,转出了两名女子,都是双十年华,相貌清秀,颇有出尘之美。最为难得的是,两人长的几乎一模一样,若不是右手的那位女子眉心有颗美人痣,众人险些以为自己眼花了呢。
两位少女冲着张昆崖等人微微一福。有美人痣的那位手中抱了把琵琶,另一位纤手握着一管玉笛,神态庄重,一副凛然不可侵犯的样子。众人心中又是一声喝彩,只见陈风对她们点了点头,便引宫按商,演奏起来。
张昆崖等人都是停下动作,酒杯还握在手中呢。只听乐声悠远绵细,如诉如泣,仿佛面前的两位少女,正在用乐器倾诉着她们的不幸,抱怨着没人疼爱的身世。一股奋不顾身去保护她们的冲动,悄悄的在众人身上滋生,蔓延。
张昆崖毕竟年纪轻,除了王府那次,又没怎么见识过青楼女子的伎俩。此时静下心来听两位少女的演奏,几乎就想站在席中,大喝一声:“还有我张昆崖疼爱你们,快快收拾东西随我走吧。天涯之大,何处不是乐土?”
吴知府和陈风二人眼见张昆崖的表情神态,都是心中得意。你既然年轻,又是文人翘楚,当然是喜爱这样哀伤幽怨的曲风了。真不枉自己一番苦心,果然弄的你小子神魂颠倒。
三人心中分别想着自己的心思,耳听两位少女乐调一转,似乎黑夜乍明,曙光初现,曲风欢快了起来。张昆崖听到耳中,更是觉得两位少女是因为看到了自己,对未来又充满了希望,连演奏中都表露出跟随情郎欢天喜地浪迹天涯的心绪,不由得沉溺的更深了。
曲调越拔越高,越来越快,两女本来紧皱的眉头也越来越舒展。终于长音绕梁,两女口中低低的呻吟一声,似乎进入了那传说中的永乐世界,这才停了下来。众人已是心神俱醉,天籁绕耳,久久不能离去。
“奴家献丑了,还请几位老爷不要怪罪。”两位少女同时开口说话,声音竟然比起刚才的演奏,有过之而无不及。
张昆崖还在愣神呢,直到吴知府和陈风都鼓起掌来,这才察觉到自己的失态,连忙咳嗽一声,大声叫好。
陈风知道张昆崖的心思,站起身来,指着两位少女介绍道:“张大人,这两位是咱们保定府有名的姐妹双花。大人您看,眉心有美人痣的,是姐姐,叫做月桂。另一位身材稍显饱满的,是妹妹,叫做季桂。”
张昆崖一呆,听到两人的名字,立刻想起来童雨桂来。雨桂,月桂,季桂,这三人的名字太像了啊,哪有这么巧的事?再回想起刚才自己的羞人心神,不由得大汗淋漓。看来这冥冥之中却有天意,难得遇见两个美少女,怎么会叫这么个名字?摆明了是提醒自己不能偷吃啊。
吴陈二人都有些不解,怎么才说两位少女的名字,张昆崖就害怕成这样呢?嘴上却不好多问,只有说道:“张大人不满意两人的演奏?”
张昆崖缓过神来,连忙接道:“不是不是,小子突然想起一件其他事,这才失态,跟两位姐姐无关。两位姐姐风华绝代,技冠天下,小子实在喜欢,又怎会不满意呢。”
吴陈二人都装了个糊涂,不好细究。只听陈风说道:“既然这样,月桂,季桂,你们坐在张大人的左右,好好敬张大人几杯吧。”
张昆崖听到喊她们的名字,心中又是一震,随即恢复了过来,神态自如的说道:“小子酒量有限,两位姐姐莫要欺负我外乡人,还要多帮帮我,灌吴大人和陈掌柜的才好呢。”
月桂季桂姐妹两都是掩嘴一笑,将乐器交给下人收了,一左一右坐在张昆崖的身边。也不说话,只将头低着,偶尔偷偷看上张昆崖两眼。
张昆崖哪知道这是青楼女子的又一种手段——装纯情。这手段最是好骗那些初入红粉,又文质彬彬的风流才子。要知道大凡这样的人,无不酸味浓重。莫名的正义感,又或者什么保护弱小的心态最是强烈。只要做出一副命苦的小女人态,自己又长的比较清秀些,那是百试百灵啊。
张昆崖哪懂这些?只当两人真是害羞呢,心中又是大动,就差没幻想待会酒后有两人伺候那滋味如何了。
吴陈二人会心一笑,知道气氛上来了。有酒有色伺候着,任谁在这处境都难免不颠倒一番,现在正是说话的好机会。于是吴知府说道:“张大人,您得皇上莫大宠爱,又在京为官,和四贝勒更是结拜了兄弟。老夫惶恐,日后还盼望张大人能在皇上和四贝勒面前替老夫美言几句呢。”
张昆崖心想答应你又有什么关系?不过是惠而不费,于是满口应道:“吴大人见外了。小子来保定府,和吴大人一见如故,又得大人百般照顾。更何况吴大人政绩卓著,为人清正,小子回京之后,一定好让人都知道,吴大人真是咱们大清不多得的人才呢。”
吴知府听的老怀大慰,抚着胡须哈哈大笑。这张昆崖真是一点就透,上来就说什么一见如故,百般照顾的,那是套交情的口吻。随后才说到工作上的事,意思再明显不过了,咱们交情好,工作之事嘛,还不是我一张嘴说?
陈风眼见气氛正好,也说道:“张大人,吴大人,你们都别客气啦。咱们大清朝有今日的昌盛繁荣,那还不是正依仗着如两位大人这样的栋梁吗?要我说啊,两位大人指日高升,那都是理所当然之事。”
张昆崖和吴知府都微笑点头,只听陈风又对着张昆崖说道:“张大人,您是京官,又是当朝有名的大红人。不过咱们保定府离京城路途可不远啊。大人日后千万要给机会让我这布衣商人能为大人尽微薄之力呢。”
张昆崖说道:“陈掌柜的见外了,咱们这不已经是好朋友了吗?哈哈,陈掌柜的,早间听到你的发家史,颇有些传奇色彩,今日正好向陈大掌柜请教呢。”
陈风连忙摆手说不敢。心中却想,跟你说说最好,不要以为我陈风在地方在朝中是没靠山的小角色。于是清了清嗓子,正要开口呢,只听楼下突然乱糟糟的有人喊道:“跟你说咱们掌柜的不在了,你,你,喂,你快下来啊。”
话音还没落呢,张昆崖等人只见屏风“嘭”的一声倒了下去,一个高大的身影在扬起的尘土中慢慢的显现了出来。
陈风倒吸一口凉气,指着那身影喃喃道:“你,你,你怎么来了。”
(https://www.biquya.cc/id16405/9071853.html)
1秒记住追书网网:www.biquya.cc。手机版阅读网址:m.biquya.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