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书网 > 女频频道 > 仙缘剑路 > 第5章 算账

在海中歇龙台那边略作休歇,一袭青衫下潜海底。
陈平安暂时也无法掐辟水诀,只能纯粹以一副坚韧无匹的武夫肉身,不断深入海底,恰似青山入水。
先前误以为跌境到一境,能够缓上一缓,稍微喘口气。不曾想真如老话所言天道不爽,就没有隔夜仇。
去大绶朝兴师问罪是真,却是崔东山他们的事情了,自己独力承担一场天殛,则是迫在眉睫、避无可避的事情。
既然在劫难逃,那么如何应劫如何渡劫,万年以来山上修士,各有五花八门的玄妙手段和惊奇路数。
陈平安在海中运转目力,寻见了一条海底山脉,如箭矢激射而去,走在其中正支龙脊之上,如访山的游客缓缓徒步下山。
说来奇怪,大道亲水的陈平安,数次远游,真正遁水的次数,其实屈指可数。
陈平安惊讶发现这条山道上竟有些人力迹象,一挥袖子,将那些淤泥驱散干净,竟是座建造在山间的破败行亭。
真是沧海桑田,桑田转为沧海。
大致估算一番,还有约莫一刻钟的偷闲光阴,反正四下无人,陈平安伸了个懒腰,再摔着两只袖子,大摇大摆下山,走了片刻,锦衣夜行似的,自己也觉无趣。便双手笼袖,在心中给自己鼓励打气几句,只是转念一想,这会儿求天公作美,好像不太对,求“老天爷再打个盹儿”才是正理?
陈平安自顾自笑起来,好歹是一位止境武夫,开口说话还是无碍的,百无聊赖,便开始询问有人在吗……
是沦为彻头彻尾的一穷二白,连武夫肉身都一并毁弃了。还是武道一途百尺竿头更进一步,以止境跻身十一境。在此一举!
若是前者,别说将来做客白玉京一事,肯定已是奢望,能否阳寿百年,都不好说。
假使是后者,就真是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了。一境修士,只需慢慢登山便是,那场游历,既作散心与养眼,也作养神和修行。
好像兜兜转转,又回到了草鞋少年靠练拳吊命的那段惨淡岁月。
到了山脚,规规矩矩礼敬过三炷香,再在“山下”行走,漫无目的,青色身形快若奔雷,陈平安骤然间止住身形,抬起头,如此迅速?!
陈平安屏气凝神,深呼吸一口气,刹那之间便跻身神到一层。
四周海水被层层叠叠被推出去,霎时间海面之上,波涛汹涌,方圆数万里水域,异象横生,海中无数水裔生灵逃离更远。
就在此时,三山九侯先生遥遥以心声说道:“既然知晓我的道号,便知道在这件事上,帮不上道友半点。”
陈平安洒然笑道:“前辈好意晚辈心领了。”
三山九侯先生不再言语,显然已经撤回了神识。美言半句的客气话都没讲,毕竟此事涉及天殛,旁人掺和其中,至少就是天厌。
能够在这种关头跟陈平安聊上一句闲话,就已经算这位远古道士能够担事了。
刘飨也已经离开歇龙台,在数十万里之外一座开辟有道场的海岛仙府现身,施展搬运神通,将十几个不成气候的仙家炼师给丢到了更远处。
刘飨心中默默计数。一场天殛,按约而至。
陈平安所在那片海域,貌似齐齐整整,如被刀割豆腐一般,瞬间荡然无水,实则是无数海水都被大道挤压到了一人周边。
海底渐渐响起一阵阵擂鼓声,那是人间武道之主的强烈心跳。
更远处的海水疯狂倾泻入那片“空地”,毫无征兆的显化出大火烹煮的惊人气象,沸水翻涌,白雾蒙蒙,名副其实的一座火海。
火海过后,天上便落下了亿兆计数的金色雨点,颗颗粒粒,浑圆凝结为实物,天海之间,宛如悬挂着一张金光绚烂的天庭珠帘。
在那之后,海底震动,山脉如活物般生出了灵智,以天籁怒斥着那唯一一位武夫的罪状,大逆不道,其罪当诛!
刘飨喟叹不已,这还是新神道崩塌之后的天地余韵造就而出,若是周密愿意苟活人间,在这个关头动点手脚?后果不堪设想。
甚至就连山海宗那边,都能察觉到这份大道潮水的涟漪,惊涛拍岸,山崖竟然出现了一道道裂纹,那些历朝历代出自仙家手笔的石刻榜书就此漫漶。
但是在此第二山停留的一炷香光阴已至,齐廷济和陆芝他们只好赶往第三山的大绶中岳,唯独米裕返回了宝瓶洲,在那灰蒙山现身,回到了落魄山。
纳兰先秀目送那拨剑仙们离去,声势惊人的浪涛声,吵醒了一个迷迷糊糊的小姑娘,她撑着一把伞跑来这边看看咋回事。
给自己取名叫撑花的精怪小姑娘,踮起脚尖,她想要帮着祖师爷遮雨。纳兰先秀摆摆手,笑道:“你自己撑伞避雨就可以了。”
纳兰先秀吐出烟圈,自言自语道:“辜负一人心,救了这人间。撑花,你说说看,是骂他好呢,还是夸他对呢。”
小姑娘气呼呼说道:“只要不是那个王八蛋,我便朝这个人竖起大拇指,称赞他是豪杰英雄圣贤好人,反正夸他啥都没问题。”
纳兰先秀笑道:“如果就是他呢。”
小姑娘愣了愣,恶狠狠道:“如果见了面,也要嘴上骂他一百句,至多心中夸他一句。”
纳兰先秀笑道:“文圣一脉的那几个亲传弟子,何等才智,何等豪情,怎么在男女情爱一事,都是如此不开窍的榆木疙瘩。”
小姑娘闷闷说道:“祖师爷,也好理解呀,不这样,喜欢他们做什么呢。”
纳兰先秀点头道:“有道理的。”
刘飨突然皱眉,望向远处海域,以心声提醒道:“王朱,不要赶过去帮倒忙。这场天殛,现在这点动静,才是开了个小头。”
一条真龙裹挟千百丈波涛,在海上施展水法神通,疯狂去往那处天殛落地之海底,如三千年前的老龙腾云驾雾布雨人间。
刘飨只是劝过一回,便不再提醒或是阻拦这位东海水君。人间任你人心复杂万端,山河变幻,终究是咎由自取,或者自求多福。
真龙一头撞在无形的大道屏障之上,撞了个头破血流,一支龙角当场断折,另外那支也摇摇欲坠。只是不管不顾,反复撞墙。
那堵看不见的墙壁之上,血迹模糊,两支龙角早已坠落在海底,那些试图裂开屏障的龙爪也支离破碎。
帮倒忙?帮不上半点忙才对。
王朱已经维持不住真龙姿态,恢复人形,飘然坠落,意识模糊之际,她轻声呢喃道:“还你。”
至于被王朱裹挟而至的一海半数水运,都在此地徘徊不去。
禁地之内,以层层神道天劫打熬体魄的纯粹武夫,终于如他所料,一步跻身十一境,一条条武运降临此地此身。
只是依旧难掩颓势,大道倾轧在即,单凭一己之力的武神境肉身和拳意,还是显得一叶浮萍大海中,过于渺小了。
王朱竭力睁开眼睛,依稀看见一袭青衫长褂,却不是他。
而是那个让她哪怕跻身十四境后仍然不敢有丝毫反抗之心的……斩龙之人,陈清流!
陈清流得了三山九侯先生的心声,得以一步缩地,直接跨越两座天下,径直来到浩然这边海底。
王朱听见了对方略带几分讥讽之意的话语,“江山易改禀性难移,依旧是桀骜难驯的本性,不过却是愿意舍己为人,报答救命之恩,不管真实心迹如何,做的终究是舍道为义的‘疲龙’事迹。倒也新鲜。”
若是在三千年前,天下蛟龙之属繁多,此举也算不得什么新鲜事,就如人间好事坏事善心歹念永远混淆在一起。
但是三千年后,王朱既然是世间第一条真龙,意义便不同了。
在天地通之前,陈清流早就预料到这一刻。只是没想到来得会这么急促。
由此可见,陈平安那件事,导致周密心目中的新人间设想落了空,是何等天怨神怒。
陈清流身形后撤,离开大道屏障万里之遥才停步,准备祭出本命飞剑,与“道”问剑。
杀谁不是杀,打啥不是啥。
他一个青楼小厮出身的低贱人物,有幸证道合道登顶人间,倒也做得唯我能做的一二事。
为学日益,为道日损,修道之士,损有余以奉不足。此剑是陈清流必须给予的,是这人间该得的一份回礼。
这是公道。
在那大绶王朝游荡三千载的鬼物“蚬”,本该由他亲手解决,助她得自由,脱离苦海。
这是私事。
故而,陈清流于公于私都要递出一剑,助那年轻后生过此劫,继续期待真正的太平世道。
剑出如祖龙登天。
可惜人间无看客。
————
施舟人这位道人,大概才是最顶尖的刺客。能够勉强与之掰掰手腕的,大概就只有萧愻了。
他虽然算计整座人间极多,有句话说得极妙,世上的“偶然”总会以一种新鲜面目出现,不是给人惊吓,便是让人惊喜。
那么中土神洲大绶王朝的太子殷宓,今夜属于两者皆有,惊吓的,是皇帝陛下竟然暴毙于宝瓶洲大骊京城,惊喜的,是国不可一日无君。
负责监国的太子殷宓,正值壮年,他自己估计至少还要再当三十年的太子,才有机会荣登大宝。
文庙的韩副教主,当时直接找到了太子府通宵朱批折子的殷宓,再让他喊来将近二十位大绶重臣,挤在一间屋子里边。
韩老夫子这才道明缘由,所有人都是目瞪口呆,若非老夫子是浩然儒家的副教主,任何人都会觉得是个荒诞至极的笑话。
你们大绶的皇帝殷绩,皇子殷邈,大学士蔡玉缮,暗中串通青冥道士,联手十四境鬼物蚬,设计伏杀大骊新任国师,全被反杀。
一位功勋卓著的披甲武将瞠目厉色道:“韩教主,我们陛下亲自出使大骊,试图与宋氏缔结盟约,不管是什么缘由,大绶朝一国皇帝,那个姓陈的,说杀就杀了?!”
韩老夫子怒道:“你他妈的懂不懂规矩,喊韩副教主!他妈的文庙教主姓董!”
屋内那拨文官顿时被一口一个他妈的给骂傻眼了。
那位披甲武将满脸涨红,粗着脖子,刚要与韩副教主顶嘴几句。一国皇帝被公然杀于别国京城,简直就是天大的耻辱,怎么,他陈平安是文圣的关门弟子,恶人先告状,你们中土文庙便要一味偏袒大骊?
太子殷宓训斥道:“马宣,不得无礼。”
马宣是皇帝心腹,没有之一。殷宓是名义上的太子监国,那么监督他这个监国太子的,便是前不久刚刚被调入京城的马宣。
不对,该称之为“先帝”了。
韩老夫子说道:“皇子殷邈曾经梦游仙宫,遇见一位自称仙君的‘施舟人’,在那之后,皇帝殷绩暗中研习山上秘法,试图占据殷邈肉身,追求百年数百年,长久担任大绶皇帝。大学士蔡玉缮走扶龙一脉,在这期间出力不小,这位仙人的年谱、交游详情。最早大绶与鬼物‘蚬’的接触,何时何地何人,你们都要一一盘查清楚。”
“大骊王朝已经与你们大绶正式宣战,相信很快就会收到国书。蛮荒战场那边,你们两国边军挨得近,大骊铁骑应该已经得到通知,只等这边的结果……经过宝瓶洲一役,都说大骊铁骑甲天下,就数你们大绶朝最不相信,他妈的六十万大绶边军,一旦交战,还能活下几万兵马,你们这些官老爷好奇不好奇?”
听到此事,大绶朝国之砥柱的文武重臣俱是神色剧变,若说先帝殷绩“谋逆”,皇帝试图长生,那是大绶殷氏,与管着所有皇帝君主的中土文庙,兴许还能用一个心照不宣的家丑不可外扬,含糊过去,退一步说,即便文庙的处置结果是外宽内严,在本朝大功干戈,难道还要换个国姓?
退一万步说,大绶王朝当真换了姓氏,不还是需要他们这些干练老道的文官武将?
毕竟谁坐江山,都需要官员治国。
但是大绶朝赶赴蛮荒战场的六十万边军当中,有相当一部分担任中层官员的年轻世族子弟,是积攒履历、“镀金”去的,他们跟屋内诸位,沾亲带故,弯来绕去,总能攀上关系。打那蛮荒妖族,不管战场走势的好坏,他们都可以躲在后边。可一旦与大骊开战,杀谁不是杀?更甚者,彻底放开手脚的大骊边军,杀的就是这拨动动嘴皮子、积攒战功的权贵子弟。
据说宝瓶洲中部战役落幕之后,大骊边军曾筑京观十六座于大渎两岸,尸首被搁在京观顶部的,传言都是蛮荒宗门、大族出身。
一位职掌兵部的殷氏老人作揖恳求道:“韩副教主,文庙一定要让大骊宋氏保持克制,赶赴蛮荒的两国边军皆是头等精锐,一旦两国启衅,便是一场伤亡惨重的内讧,只会贻误浩然攻伐蛮荒的整体形势,岂不是让蛮荒妖族看笑话。”
韩老夫子冷笑道:“大骊骑军是精锐,我早就有数。至于大绶边军是不是精锐,等到打过了,自然一清二楚。”
一位容貌俊逸、极为年轻的文官,走出一步,作揖朗声道:“韩副教主,容我斗胆一言,先帝之过错,大绶朝理当承担,但是,如果任由大骊边军攻打大绶,中土文庙有不加约束、任由事态恶化的不仁之嫌,阵亡异乡的两国边军有白白枉死的无辜之嫌。所以下官恳请文庙既要问责于大绶朝,又要让大骊宋氏不可冲动行事。”
韩老夫子问道:“在哪里当官?”
年轻文官说道:“东宫讲读,詹事府少詹事。”
韩老夫子转头望向太子殷宓,“是你一手提拔起来的亲信?”
殷宓回答道:“是先帝极为欣赏的文学之才,写得一手绝妙青词。”
韩老夫子说道:“殷宓,立即让此人去往蛮荒战场,置身于大绶跟大骊铁骑辖境接壤的第一线。”
原本这辈子注定会在大绶朝廷青云直上的年轻文官呆立当场,被吓得肝胆欲裂。
一位文庙副教主,总不至于故意拿话吓唬他。
韩老夫子盯着此人,“成了大绶边军之一,如此才有资格跟我说这些漂亮话,大义道理。”
“小子,到时候写信寄往中土文庙,不管是慷慨激昂的绝命书,还是为大绶边军仗义请命,我和文庙都信你是句句真心话。”
“记得在信纸上边糊上点鼻涕眼泪。青词写得好,不知能不能写出几篇文采斐然的边塞诗。”
尚未而立之年、便已经破格成为大绶中枢重臣之一的詹事府二把手,早已悔青了肠子。
一想到自己被丢到蛮荒沙场,两国宣战,冲锋陷阵的某位大骊铁骑朝自己抽出亮晃晃的刀子,或是马背上一枪当胸捅来,抑或是敌军箭矢如雨泼洒下来……他此刻只是随便想象类似画面,便惊恐万分,如坠冰窟。
韩老夫子不再理睬此人,开始发号施令,“殷宓,大绶朝由你配合文庙彻查此事,即刻起京城戒严,不允许任何飞剑传信寄出,官员和修士不得外出,此外秘密通知五岳山君,钦天监,以及那几尊高位江水正神,全力配合太子府,追究到底。但凡有任何的泄露,不管是大绶国律,还是殷氏家法,一律从重从严处罚。此外涉及调配大绶境内所有山水神灵的密旨,我先钤印一方文庙印章。”
殷宓点头道:“就一个宗旨,在查明真相之前,接下来一切事宜,连我在内,大绶朝听从文庙调遣。”
其实屋内众人,心知肚明,大绶朝的太上皇,便是那位山顶的中岳山君,殷霓。
在浩然天下,将京城建造在大岳山脚的王朝,大绶殷氏是独一份的。
马宣便是通过中岳这条升官图路线,投身大绶边军,得以顺利建功立业,成为武将和疆臣第一人。
此外还有那位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大绶朝国师,刘绕已经闭关将近百年光阴,以至于许多百姓都不知本朝还有国师。
就在此时,屋门口那边走出一个眉心有痣的白衣少年,笑嘻嘻道:“韩教主,不如让我来给太子殿下打打下手,查漏补缺?”
韩老夫子思量片刻,点点头,“如此最好,我也担心自己带来的那拨君子贤人,绕不过屋内这帮官油子的八百个心眼子。”
马宣心中大怒,腹诽不已,这厮同样喊你韩教主,怎么不骂他一个他妈的?
崔东山唉了一声,埋怨道:“人跟人不一样的,有人吃饭,有人吃屎,张嘴说话,味道能一样?”
马宣也吃不准此人的身份,将其误认为中土文庙的某位正人君子,不过这话说的,不正啊。
韩老夫子也不愿多看大绶官员半眼,带着崔东山先行离开屋子,按规矩走流程,随便叮嘱几句。
崔东山刚刚转身,突然后仰,探出一个脑袋,笑眯眯道:“储君兄,在其位谋其政,侥幸撞大运,早早当上了皇帝,就要正本清源呐,一潭浑水里边做花样,除了浑水更浑,浊者更浊,还能有第二种结果吗?我看没有,是也不是?”
殷宓拱手道:“受教。”
崔东山双手插袖,轻声道:“稍后可能动静不小,文庙这边可别小题大做。”
韩老夫子也没计较话里边的自相矛盾,笑问道:“怎么个动静不小?”
崔东山抬手抱住后脑勺,说道:“看情况吧。”
京城郊外的一处僻静山谷,便是大绶朝国师道场所在,只是设置了几层高明的障眼法,游山玩水的凡俗路过便会自行绕道。
一场濯枝雨后,阵阵黄雀风里,有座二进院落的小宅子坐落此地,青瓦白墙,山家风物。
屋前大槐老而秃,干大如斗,枝叶稀疏,屋后一老桂,树荫浓茂,夏日炎炎避暑于此,可以坐客三四十席。
一群被山上修士誉为照夜清的神异萤火虫,它们集聚攒簇在那棵光秃秃的老槐树上,熠熠生辉,宛如一支黄金色的巨大宵烛。
仙家气派。
负责来此做客的姜尚真使用了一张破障符,开了门,步入其中。
屋前空地,大小两张木椅子,坐着老人和少女。
老人正在那边吹嘘好汉当年如何勇,“师父不好虚名,最喜清净,厌了红尘,换成百年前,就你这小妮子,还想拜我为师?想要与我攀关系的年轻俊彦,修道天才,能从中岳的山脚牌坊一直排到山顶的玉霄宫。”
老人见那少女满脸不信,只得多余解释一句,“别看师父不像个高人,这就叫包子有肉,不在褶儿上。”
少女至今还不晓得此地是哪里,师父到底是谁,她是去年末被家族丢到这边来的,修道资质尚可,跟师父拌嘴更是强项,“驴粪蛋表面光。”
老人便是大绶国师刘绕,道力深厚,庙堂里边蔡玉缮之流的所谓仙人,对上他,不够看。
刘绕瞥了眼抖搂了一手上乘破障符的客人,很面生,笑问道:“何方神圣,到此一游,有失远迎。”
姜尚真在别家道场之内闲庭信步,笑道:“晚生名叫周肥,道号崩了真君。见过大绶国师。”
刘绕抚掌赞叹道:“好道号!”
中岳山巅,一处禁忌重重的山水秘境,有位意态慵懒的宫妆女子,凭栏而立,手拿一把素面纨扇,她伸手一抓,好像便将那天边一轮明月“取下”,在被她“绣”在了丝帛之上,变作一只白玉盘,再从刘绕道场屋后那边“移”来了一棵老桂树,种在了明月下边,她又从北岳地界移景来了五座翠绿山峰,排列在一起,在那纨扇上边,宛如一件袖珍可爱的青瓷笔架……
一个邋遢汉子斜靠栏杆,一脚脚尖点地,激赏不已,“不曾想世间还有这种‘百宝嵌’的手段,真是织女再世。”
中岳女子山君,大绶殷氏的祖师,殷霓头也不抬,讥笑道:“说得跟见过织女似的。”
不曾想那汉子厚颜无耻到了一个境界,竟是点头道:“见过啊,别说织造手段,她模样都跟你有七八分相似。”
殷霓抬起头,面带微笑,用极醇正的中土雅言、且极粗鄙的内容,骂了一句汉子,反正跟他的祖宗十八代有关系。
汉子不怒反笑,一拍掌,“说话也像!”
山海宗,热闹过后,便是冷清。
风景总是这般风景,就是今儿海浪大了点,跟老龙王吹胡子似的,惹来天风吹波,下了雨。
就在小姑娘撑花想要打道回府的时候,纳兰先秀却让她稍等片刻,小姑娘疑惑道:“等谁?”
纳兰先秀说道:“最好等得到。如果等不到,也是无可奈何。”
按照她的估算,极大可能,撑花会先回去,自己则需要等到子时。
小姑娘也没追问是在等谁。
就在纳兰先秀估算过一炷香功夫已到,幽幽叹息一声,她收起了烟杆,就要让撑花回去休息……
一道青衫身影凭空现身,略显狼狈,摇来晃去,站不稳。
小姑娘定睛一瞧,呵,半个熟人呐。
她单手撑伞,单手叉腰,瞪大眼睛问道:“怎么又是你,怎么又不打招呼就偷摸过来?走山门正道,很难么?会崴脚啊?”
再次被逮了个正着的青衫客,神色有些尴尬,一时间也不知如何解释,上次是被礼圣丢到这边,这次却是自己选址山海宗。
小姑娘斜眼看他,暗戳戳问了一句,“这位神出鬼没的外乡客人,如今认不认得阿良啊?”
陈平安无奈道:“其实是认得的,还是很要好的朋友。上次是我说谎了。”
小姑娘眼睛一亮,试探性问道:“既然认得阿良,那你肯定认得那头绣虎喽?就是宝瓶洲大骊王朝的国师,崔瀺!”
她要替飞翠姐姐讨要一个公道。
那男人眨了眨眼睛,答非所问,“我就是大骊王朝的国师啊。”
小姑娘愣在当场,觉得自己的脑子有点不够用了哈。
如果对方是大骊人氏,那岂不是家乡人?还是大骊国师?县官不如现管,她还有个小窝就在大骊国境内的一处山野呢。
纳兰先秀忍住笑,敛了敛心绪,这位山海宗的开山祖师,破天荒与外人施了个万福,“学道人纳兰先秀,谢过陈先生。”
陈平安拱手还礼之后,赶紧礼敬三炷香,匆匆忙忙离开山海宗。
大雨不长久,收起雨伞,小姑娘撑花心满意足,自顾自点头,揉了揉眼睛,抹了把脸,她自言自语一句。
“这位大骊国师,好巧也姓陈,瞧着模样还算周正,气度蛮好,就是胆子太小,哈哈,被我吓跑了。”
其实聪明的小姑娘猜到喽,他就是那个长长久久住在秀秀姐姐心里的人。他模样也不俊啊,她为何喜欢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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