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大队大通间，章佩佩、赵倩倩带进来一个中年女人。
她悲切、拘谨、胆怯地跟在章佩佩身后，亦步亦趋。鲍青看到这个女人，一下子就明白了她可能就是王海的妻子，他不经意地打量着她。
大大的眼睛，高挺的鼻梁，年轻的时候一定是一个美丽的村姑。但岁月和生活的磨盘已经将一切美好磨灭了，她黄巴巴的脸上掩饰不住一股凄苦，颧骨突出，浑身的地摊穿着显出了清贫。
陈子义的妻子拎着一个红色塑料袋，里面是报纸包着的东西，她将塑料袋放在桌上，向鲍青那里推了推。
鲍青问询地看向章佩佩和赵倩倩，说：“这是什么？”
有点情绪低落的章佩佩说：“这是王海前两天拿回家的10万元，他当时还说了些生离死别的话，他妻子觉得这钱来路不明，执意要交给警方处理。”
鲍青想说，我们又没有认定这是赃款，即便是脏款，你用掉一些也是正常的。但他不能这么说，他对王海的妻子说：“我感谢你作为一名公民的觉悟，这笔钱我们先代你保存，待性质确定后，再说。”
陈子义的妻子面无表情，机械点头。
赵倩倩收下钱，并招呼孙大勇一起，用点钞机开始点钱。
章佩佩指使杨毅将王海的妻子安排到问询室休息，并关照照顾好她。
章佩佩随着鲍青走进里间，说：“你不知道王海家里的情况，浓重的中药味加上长久潮湿的霉味，只一台冰箱是新的，估计是新买的，其他的都老旧的不能看了，一看就是钱都砸在了看病上，真是一贫如洗呀。”
鲍青说：“我看看王海妻子的样子就知道了，那钱她用点也没啥。”
章佩佩说：“我们可能还不懂普通人的坚守，他们虽然贫困，但他们在一些做人做事上坚持自己的原则。我都违规了，对她说那钱等等再说，但她一点也不马虎，她说吃食要问来路，一定要上交警方。”
“好吧，”鲍青说，“她答应劝劝她丈夫吗？”
“开始她不答应，当我们告诉他，她丈夫杀人了，很可能要被判死刑，她崩溃了，她说一定让丈夫对警方说实话。”
鲍青和章佩佩相顾无言，他们经历了太多的爱恨情仇，经历了太多的生离死别，心被摩大了，摩硬了，但心底总会涌出一些柔暖，让自己不是滋味。
过了会，鲍青说：“那就开始吧。”
戴着手铐、脚镣的王海被带入审讯室，两名警察为他分别取除手脚的戒具，并把手脚固定在审讯椅上，然后，两名警察退到墙角，站在王海的背后。
鲍青、杨毅、孙大勇散坐在审讯室的隔间，凭借着单向透视玻璃，注视着审讯室的全景。
杨毅说：“王海会听他妻子的吗？他在家里肯定是一家之主，会被妻子几句话、几滴眼泪感动，撂了。”
杨毅又说：“一看他妻子就是一个柔弱的女子，风一吹准倒，她行吗？”
念念叨叨的杨毅忽然发现鲍青、孙大勇直直看着审讯室，面无表情，神色默然，他闭嘴了。
一时，监控隔间的气氛变得沉重。
章佩佩、赵倩倩陪着王海的妻子慢步走向审讯室。
章佩佩推开审讯室的门，对王海的妻子说：“为了方便你们说话，我们就不进去了，我们在门口，有什么事你招呼一声。”
王海的妻子“嗯”了声，却迟迟不进门。
推开的门只有一道10多厘米的门缝，室内强烈的光亮打在她苍黄泛灰的脸上，她的身子微微发颤，眼泪涌进眼眶。
章佩佩、赵倩倩没有催她，耐心地站在一旁。
王海的妻子平复了情绪，推开门，走了进去。
章佩佩将门虚掩上。
王海激动、惊讶的声音传来，“你怎么来了？”
“我来看看你。”
“你走，”王海歇斯底里地叫道，“你走，赶紧走。”
王海的妻子泪眼婆娑望着丈夫，不回话。
王海喝道：“我叫你走，你听不到吗？赶快走。”
妻子一步步挪着脚步，走近。
王海吼道：“你走，我不想见你。”
妻子依旧不说话，走到王海面前，看着憔悴、疲惫、苍老的丈夫，一把抱住王海的脑袋，揽在自己怀里，嚎啕大哭。
梗着脑袋的王海，慢慢在妻子的怀里不再挣脱，不再抗拒，脑袋和身子都渐渐松软了，眼里也流下无声的泪。
过去了很长一段时间，王海说：“你一定要把病看好，好好活下去。”
妻子说：“病已经不重要了，我不能拿不义之财去看病，这样我的风湿好了，又会添上心病。”
王海长长叹了口气，说：“这辈子，我对不起你，当初我许诺你的，都是一场空。”
“别这么说。”
“我答应过你，要让你成为世界上最幸福的人，我食言了，我不是个好男人。”
“是我的病，如果我不生病也不会这样，是我拖累了你和儿子。”
“是我无能，没有让你和儿子过上好日子。”
妻子抱住王海的头，死死不愿松开，她对王海说：“你和警方好好说。”
王海的不回应。
妻子说：“你要答应我。”
王海的目光变得游移。
妻子说：“事情已经发生了，是怎样就怎样，该怎样就怎样。如果你坐牢，我会一直等你；如果你……假如你死了，我一定随你而去。”
王海叫道：“不行，还有儿子。”
妻子又抽泣了，斩钉地说；“那就把儿子养到18岁。”
“你一定要好好活着，答应我。”
“我能好好活着吗？”
“能的，一定能的，你要答应我。”
“我答应你，你也要答应我。”
夫妻相会已经过去了一个多小时，王海被押回拘留室，章佩佩和赵倩倩把王海的妻子送回了家。大队的五个人聚在大通间，制定了下一步的审讯方案。
杨毅说：“这下，王海肯定得撂了。”
孙大勇说：“你还别说，真是一把钥匙开一把锁。”
杨毅说：“你这个闷葫芦终于会说话了。”
不屑的孙大勇懒得理他。
鲍青说：“大家准备准备，半小时后，我们立即提审王海。”
章佩佩跟着鲍青走进他的办公室，说：“我找了一个治风湿的专家朋友，我和他说了，可以免费为王海妻子治疗。”
鲍青说：“这是好事呀。”
做了一个鬼脸的章佩佩说：“我还怕你说我不务正业呢。”
“我的心胸就这么小？”
“看到王海的妻子，看到他们的夫妻的对话，她的坚持，她的善良，深深打动了我。”
鲍青感慨，心想我们有时都不如这些老百姓呀。
“还有，”章佩佩说，“我想医疗可以免费，药费不能让朋友出吧。所以，我在大队搞了一次募捐，根据自愿原则，我们每人出了一千。”
“这事你怎么事先不说。”
章佩佩理缺地说：“我们也是在回来的车上说的，没想到和杨毅、孙大勇一说，他们立马募了。对不住啊，这是先斩后奏了。”
鲍青说：“这可不行。”
章佩佩委屈地撇撇嘴。
鲍青接着说：“怎么可以少了我，我给王海妻子凑个吉利的数字吧，六六大顺，我出两千。”
章佩佩给了鲍青一记粉拳，说：“你这家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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