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醒醒，今天有鱼粥喝！”
柴火垛旁边，半天少年推攘着一个瘦弱的女人，把她从睡梦中推醒。
女人睁开眼睛，唇焦口燥，鼻尖果然闻到一股子鱼的香味。
她情不自禁地吞咽着口水，城里人可真好啊，居然还会给他们吃肉，她原本以为有粥喝就不错了，可谁知道粥天天有，保住他们娘俩活着，从来没有期待过还能吃肉啊！
她连忙推攘儿子，“榔头，你快点去排队，多喝点肉粥你身体才能好啊！”
她力气很大，榔头被他娘推坐在地上，眼神复杂地看着他娘的腿。
从膝盖一下，空落落的。
他没有说话，抿唇站起，拿着两个碗就去排队。
现在人们已经适应了排队这种方式，老实排队，没人敢闹事，闹事的第二天就喝不到粥，还会丧失进城的资格。
很快就排到了榔头，他经常站这一条队伍，打饭的大叔也认得他，笑着给他打饭，并问道：“榔头啊，你都这么大了，也可以干点重活了，下一批报名你也来吧，来，我给你打满，你多喝点！”
流民里像榔头这么大年纪的少年，大部分人都会选择进城审核，谋取一个好位置，过上好日子。
可榔头这孩子，实在是太委屈了。
打饭的男人想到原因，也不免得摇头叹息。
说来也巧，他和榔头是一个乡的，以前也听闻过榔头的父亲。
他爹是个暴脾气，会打铁，一手的打铁好技术，十里八乡想要打铁都要去找他，偏生又是个恶人脾气，总是磨一点，要一点，惹的人不愿意去他那里打铁。
若是有别的铁户来了，榔头的爹就会上门找事情，把人赶走。
因为生了一副无赖脾气，官服也拿他没办法，十里八乡的人想要打铁，也只能忍了他的坏脾气。
饥荒刚发生时，铁户家中有粮有肉，以粮食嬉戏村里饥饿的人，不知多少人恨他入骨，后来有人因为饥荒逃到山上当土匪，对铁户怀恨在心，专门带了一大帮子人到他家中，把他家洗劫一空，连打铁的家伙都被抢走了。
铁户一夜之间变成了穷光蛋，也要开始饿肚子。
村里人又开始觉得他们可怜。
倒不是可怜铁户，而是可怜铁户的妻儿。
铁户为人虽然令人不耻，可他娶了一个顶好的娘子，每次铁户惹起事端，都是他娘子出去打圆场，骗来的还回去，抢来的给人道歉，就这样，十里八乡的人看铁户有用，也能忍下去。
铁户只有一个儿子，给他起名叫榔头，榔头虽是家中独子，可每次铁户喝完酒都会揍他发泄脾气，他从小和父亲的关系也不太好。
饥荒越来越严重，他们不得不迁徙离开家乡，一路上，铁户也是为人豪横，饿肚子就去抢，去偷，也没至于饿死。
可时间久了，那些被他抢了东西，饿死家人的人群起而攻之，混战之中，把铁户娘子给打受伤了。
这铁户吧，虽然无恶不作，可对他这个娘子倒是还能听两句，见娘子受伤，便也收敛一段时日。
可好景不长，饥饿席卷而来，再不吃点东西他们一家就要饿死了。
走到一处地方，饿殍遍野，白骨横横，不知多少人走着走着就倒下了。
饥饿让人在这片人间地狱忘却了道德，他们开始吃一切能吃的东西。
包括孩子。
易子而食。
有人对铁户提出交换。
铁户虽然爱娘子，可对唯一的儿子，并不是那么伤心，教他本事时，凡有一点惹他不满，便是重重的打骂。
铁户心动了，若是把儿子换出去，好歹能保住娘子的命，他们岁数也不算大，要是再生也还来得及。
铁户娘子与他同床共枕多年，怎么能不知道他的想法呢。
榔头也猜出了爹爹的想法，他夜里不敢睡觉，生怕醒来看到爹举起大刀砍他。
那是一个寻常的夜晚，月光绿的瘆人，周围都是臭气，有人窸窸窣窣地吃着什么，饿得像是游魂一般飘来飘去寻找一切能吃的东西。
榔头看到他受伤的娘出去了，不知过了多久，她突然大声呼喊，喊醒榔头的爹。
铁户把她背回来时，她两腿血肉模糊，躺在地上哎哟哎哟地叫唤。
她说自己去如厕，不幸摔下山坡，这两条腿只怕要坏死了。
干脆让铁户把她摔断的腿割下来，让他们一家三口都吃了，也好捡回一条命来。
他们一家人，就靠着娘亲这两条腿，走出那块饥荒的平原。
榔头的爹病死了，他不知道吃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浑身发绿，冒臭水，躺在地上叫唤了七天，一口气没咽下去就死了。
反倒是榔头他娘，两条腿被锯断食用，膝盖以下用火烧焦止血，她倒是淡定，榔头看着都觉得疼，可她硬是忍了过来。
哪怕榔头爹死了，她也是淡淡的，叹口气，让榔头挖个坑把他爹埋了，省的野狗把他扒出来吃了，这事也就罢了。
他们本来以为两个人都要没活路了，谁知道这东沂乡里竟然出来了两个圣人。
这才捡回来一条生路。
榔头端着两碗粥回来，高兴的不行，把一碗放在一旁，另一碗递给他娘，“娘，小心点，这粥还烫着呢。”
“好儿子，这粥真香啊，娘自己端着喝，你爷快点喝暖暖身子。”
母子俩一个坐一个蹲，喝的满身是汗，心满意足。
其他流民也在谈论着今日城里的收获，第二批流民没有出城，都被城里人收养了，这可快羡慕坏了外面的流民。
榔头听在心里，也有些艳羡，可很快，他就若无其事地转过头，继续喝粥。
他娘也看出来了，劝道：“你就放我一个人在外面，自己进城去吧，别让我一个残废拖累了你。”
“娘！”榔头不满地看着他娘，“你说什么话呢，什么叫拖累，你可是我娘啊！”
“再说了，他们要去城里就去，我才不去呢，等他们都在城里住下来，外面人就少了，咱们岂不是能吃的更多了？”
榔头的娘知道儿子是在哄自己开心，可她实在笑不出来！
谁知道施粥什么时候会停止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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