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案情水落石出,赵侍郎向众人草草道别后回了里屋,众人识趣地收案告辞。
夜幕铺天盖地罩下来,裴高枢领着刑部众人浩浩荡荡走在前面,大理寺一众则相对安静地跟着。
裴南歌心里惦记着茅溉被抓之前的那番话,也就懒得去管跟着自己寸步不离的阿九。她忍不住去看萧武宥,好几次欲言又止,他不说话,她也只好把满腹疑惑咽回去。
觉察到气氛的怪异李子墟开始刻意搭话:“你们什么时候知道是茅溉的?”
裴南歌本就无心搭理他,索性拿眼角瞟过去:“猜的。”
李子墟愕然:“那这么一来你的激将法也太凶险了……”
裴南歌答得无精打采:“反正凶手应当就是茅溉青蓝二人中的一个,随意押一个,如果押对了就找出凶手,如果押错了那另外一个就是凶手。”
“但你怎么知道押得对不对呢?”李子墟挠头,一脸疑惑。
“我当然不知道对不对,我只是看茅溉指证青蓝,才觉得八成是他。”裴南歌垂头看着自己锦缎云履的鞋面,低沉的心绪就像是生根的草木,春风吹又生。
“我明白了,”李子墟摘下了幞头,“那时候你只说从香炉里闻到了醍醐香,青蓝没有反应,反倒是茅溉跳了出来。”
“看来你也不是很笨,”裴南歌看向李子墟的目光少了几分鄙夷,“茅溉指认的偏偏是最有可能沾染同样香味的青蓝,所以我觉得他肯定是知道什么才敢这样栽赃嫁祸。”
“但你又怎么能保证那个金蚕的故事会把茅溉糊弄进你设好的陷阱里呢?”
裴南歌在听到‘金蚕’二字后明显有些消沉,茅溉行经她身旁说的话仍在耳边,让她想不通透。
“我听说前伙计突然回乡时就怀疑他已遭人灭口,但同时也确信买香的人并没有直接与老板来往,如果茅溉没有与老板接触,那无论我怎么胡编乱造,茅溉都未必敢怀疑。”
“裴南歌,”一直没有答话的萧武宥突然出声,“你凭什么肯定凶手一定在他两人之中?”
“这……”裴南歌自己先笑了起来,“这是我的感觉。”
“萧司直,”李子墟目瞪口呆地望着萧武宥,“这……难道你也是?”
萧武宥的唇角溢出笑意,他并未急着回答问题而是转头看向小妮子:“茅溉说得并不全对,你不仅脾气像你爹,还有这灵敏的嗅觉也像你爹。但你要记着,世事并无绝对,适合此事的方法不一定适合全部。”
裴南歌心中的阴霾因为萧武宥温和的言语散去大半,她心里一直明白他对这种凭感觉冒险的探案方式甚不赞同,于是识趣地在旁乖巧点头:“我明白,五哥,我保证仅此一次。”
“但愿你记得你的保证,”萧武宥笑着点点头,转向李子墟道,“但是子墟你瞧,很多时候我们为了破案需要尝试各种方法。”
裴南歌得意地扬眉瞥他,尔后朝着二人做了个噤声手势:“你们觉不觉得这案子破得太快了?”
萧武宥不答话,李子墟却满是狐疑。
“因为这件事的巧合太多,”萧武宥声音沉稳,“屡试不第却不曾放弃的马元突然想要打点仕途;难得一闻的熏香偏巧只有一家香铺有货;一个知道醍醐香的管家却未必知道醍醐香的来历。”
“对!”裴南歌就惊呼出声,“我就说金蚕的传说是我照别的故事编的,照理说这么拙劣的方法他不会什么也看不出来……”
裴南歌慌乱地开口:“先前我听到茅溉小声对我说,南诏根本没有金蚕!他明明什么都知道,为什么还要故意走进我们设的局?”
“恐怕只能去问茅溉,”萧武宥也想不通透,“子墟,马元家里还有什么人?”
“他母亲仍住在老家高邮。我老家在海陵,离得不远。以后若是回家,我可以顺路去替他看看家里人。”
“嗯。”萧武宥浅浅应声,他深邃的目光朝着长安城的东方。
霎时间,诡异的沉默席卷众人,直到乌青的沉沉夜幕再难抵挡,裴南歌才惊觉先前的凶险。夜幕有些深,她已经看不清萧武宥的神情,只能紧紧拽住他的衣袖:“茅溉真的认识我爹?”
萧武宥轻轻拉开她的手:“很多人认识你爹。”
裴南歌握紧着另一只手,静静地垂下眼帘将想说的疑惑与担忧尽数缄默。她直觉茅溉提到她爹时的语气不像是不痛不痒的陌生人,她觉得怪异,却说不出到底哪里怪异。
“南歌,”萧武宥又怎会不明白她的心思,“你爹当年在大理寺断的案子不少,自然会有很多人认识他,你莫要多想。”
“是啊,裴姑娘,大家都知道裴寺正断案公正,茅溉既然是吏部侍郎家的下人,应当是听侍郎等人提起过吧。”一直不出声的李子墟也出言安慰。
“你懂什么,你才刚进大理寺几天……”裴南歌撅着嘴反驳他的话,但她的心情却因为二人的安慰有所好转,反而这样一来更有心思去继续鄙夷李子墟。
萧武宥见她还记得为难李子墟,不由责备道:“好好说话,裴南歌。”
李子墟谦逊一笑:“在下在来大理寺之前曾翻阅过大理寺的文书奏表,发现前些年许多案子都是裴寺正主办,在下深感敬佩。”
听到别人夸赞自己父亲,说不得意是假,但夸的人是李子墟,这让裴南歌的得意多少折损了几分。
她依旧故意摆着一副爱理不理的模样,眨眼瞧着萧武宥:“五哥你瞧,大理寺的新人将聪明才智都用在了逢迎拍马,哪有心思来断案?”
李子墟面色微僵:“在下不曾逢迎讨好……”
“裴南歌!”萧武宥的声音比先前严厉,“你之前口口声声说庶、士两族都是大唐子民,如今你可是要打自己耳光?你是想成为那些被你不齿的人?”
“我没有……”裴南歌委屈地撅着嘴,她心中也明白自己的行为稍微有些过分,但她并不是因为李子墟是士族或是庶族出身才这般对他。
她刁难李子墟的原因从来都只是因为她认为李子墟抢走了萧武宥的风头,担心他被朝中那帮不怀好意的迂臣拉到与萧武宥对立的阵营。
想到这些,裴南歌只觉得心中委屈,鼻尖一酸就要使出杀手锏--哭。
“不许哭,”萧武宥对她的惯用套路太过熟悉,“你若是想不通自己错在何处,往后也不必再跟着我。”
“司直,我并未放在心上。”李子墟未料到二人竟因为他的事情闹到如此地步,出于愧疚赶紧出言相劝。
裴南歌咬着嘴皮,尽管自己有些委屈,但仔细想想确实也有错,况且她从来都懂得如何随机应变。所以她从善如流道:“我知道错了。”
“大点声。”萧武宥平静的语气里是不容置疑的坚定,小妮子的把戏他不会不知道,但他让小妮子道歉的原因却并不是她所想的那样。在他看来,比起强迫道歉,更重要的是让她知道自己的确有错。
裴南歌没想到萧武宥竟真的要在这件事上计较到底,想了想觉得最好的办法还是扮可怜。于是她重重咬破了唇角渗出鲜艳的血色,酝酿着的泪珠很争气地往下落,偏偏还要表现出故作坚强的样子狠狠擦泪:“我真的知错了,请你们原谅。”
她就不信,她都这么深刻地反思自己的错误,萧武宥还真狠得下心。
事实上,她就算不这么做,萧武宥也未必狠心。但还没等到萧武宥发话,被这动静惊动到的裴高枢就往他们这边走来,看了看面色沉稳的萧武宥,从鼻腔里发出一声冷哼,拉起裴南歌的手就要往前走。
“员外郎这是作甚,”萧武宥一步跃到裴高枢身侧,抬手一挡就把裴高枢的手臂挡开,“如果萧某没记错,刑部现下还有要犯待审。”
裴高枢冷笑:“你最好在南歌面前收起你的官架子,姑且不论裴寺卿待你的恩情,南歌好歹是我们裴家的娇贵女儿,岂容得你对她放肆?”
裴南歌眨了眨眼,当下的状况似乎超出了她的预料。她万万没想到在这种时候来替她打抱不平的竟然是自己最嫌恶的堂兄,瞬间就觉得关于这位可恶堂兄的种种恶行都是可以被原谅的。
再联想到萧武宥,更多时候都是她仰望着他,他不说话,那她就逗着他说话,他生气,她只好等他气消了,他的确不曾真正吼她骂她,但现在与讨人厌的堂兄一比较,她就真的是觉得委屈了,本来是装哭,哭着哭着就成了真的,而且还是越想越委屈。
“员外郎未免忧心太多,”萧武宥伸手捞起裴南歌的手腕,“我与南歌的兄妹情分只怕在你之上,做兄长的教育妹妹,不劳烦旁人费心。”
她不知道自己哪里来的勇气,竟奋力地甩开萧武宥的手臂:“五哥,你还惦记着江宛若么?”
这是一句绝对可以造成三千鸦杀后果的问题,意识到自己踩了别人痛脚,裴南歌当即扯出了一抹难看的微笑来缓解紧张的气氛:“五哥是不是还是不喜欢我?你要是不喜欢我,能不能再多给我些日子,我再想想别的法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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