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鞋铺掌柜的口才勘称天花乱坠,加之先前又将李子墟与裴南歌的关系误会得彻彻底底。李子墟作为土生土长的南蒲人,倒是不好与掌柜辩驳了,但裴南歌的态度却是势必要与他划明白楚河汉界。
裴南歌撅着唇,不大乐意去理会李子墟眼神里的尴尬。一心只惦记着做成一笔买卖的掌柜,瞧见李子墟手里拿着白绸羽靴后立即笑开颜,开始了滔滔不绝的自夸:“李兄弟,你这真是好眼光,这双鞋甭提多受小姑娘们的喜欢了。”
“你瞧瞧这白羽,那可是从鹅前颈取下的新羽,你再瞧瞧看这上头的五彩珠片。不是我虚说道,就这手艺,哪怕是搁在京城的铺子里头,那也定是难得一见的。怎么样,李兄弟,给你家小娘子买一双?”
裴南歌心中原本还对那鞋子存有几分向往,但被这掌柜的越描越黑之后,她丁点儿买鞋的心思都没有了,只觉得继续待在铺子里大约会带来越来越多不必要的麻烦,一心想着赶紧回去,可别再被人误会才好。
李子墟却回过头来煞有其事地问她:“你觉得这双鞋子如何?你及笄那时候我没来得及给你预备样礼物,这回补上成不?”他话音方落,那掌柜的脸色也就愈加暧昧了几分。
此时的裴南歌早已是忍无可忍的劲头,她跳将起来,拉着李子墟急匆匆往回跑,跑出好长一段路后,她终于停下了脚步,回过头神色复杂地盯着李子墟:“你到底打的什么主意呢?”
一头雾水的李子墟这才有机会来问明白个原委,抬头一看,却发现裴南歌这小丫头竟然带错了路,一时没忍住,他竟就这般径直笑了起来:“我还能打什么主意?我不就是想补个礼么,你要是瞧不上大可以含蓄告诉我。我自己心里头也明白的很,我送的礼,自然是没法子与你萧五哥送的相提并论。”
裴南歌当真是急了:“我说的不是礼不礼的事儿!李子墟,你傻呀?你将来还娶不娶亲呐!方才你怎么也不晓得同他们解释解释。若是你的街坊邻居都以为你已经娶了妻房,以后还有谁家肯上门说亲?你就指着孤独终老罢!”
李子墟走上前,扶住她的肩头,将她掰往右手边的青石路:“首先,我并不觉得我会孤独终老。我回来南蒲的次数本就不多,时日也不长,他们即便今日说过了我的闲话,过不了多久就没人会再记得。其次,回我家应当走这边,就你现在这般认路的本事,能在长安城里活下来,真的是一种奇迹。”
言罢,他拎起香烛纸钱就信步朝前走去,裴南歌在他身后张牙舞爪做了个鬼脸。这一段回家的路程并不长,南蒲镇的青山绿水是好客的主人,午后的暖风醺得裴南歌整个人觉着有些微微的沉醉。
到家时,被土酒灌醉的萧武宥刚刚睡醒,正扶着额头满屋子找东西。
“你这是……”李子墟将手中香烛纸钱搁好,走上前去想要扶他一把。
“不碍事,”萧武宥摆摆手,委婉拒绝了李子墟的好意,扯出一记虚弱的笑容道:“我头有些晕,想喝点热水缓缓,可是没找着。”
裴南歌一边飞快地跑去厨房,将先前温在炉子上的热水提到屋里来,一边在心里暗自鄙夷着自个儿,埋汰自己没多大出息。不得不承认,尽管她已经好些天没与萧武宥说过话,但她心里,却从没有一刻不曾记挂他。
裴南歌拿起手掌大小的圆碗,咕噜噜倒上大半碗腾着气的热水端给他,萧武宥小声道了谢后就低着头默默喝水,这一溜的举止似若行云,虽不似诗画酒茶那般韵味十足,却反倒让裴南歌不知所措。
“南歌你好好照顾着萧兄,我先出去找人问问,看明天什么时辰上山合适。”李子墟搁下这句话后,就匆匆出了门。刹那间,屋里只剩下她和萧武宥两个人,她甚至还能听到自己心里打着的细密鼓点打着“急急如律令”,压根辨不清心里头存着的究竟是期待还是忐忑。
“你……”
“你……”
几乎同时开口的二人,在望见彼此面容的那一瞬笑出声来。面色苍白的萧武宥就连虚弱的时候都能笑得这般温和诚挚:“你先说罢。”
裴南歌怔怔看着他,她应该同他说什么呢?说她诚惶诚恐?说她胆战心惊?说她畏缩不前?说她相思成疾?
也许,是她终于按捺不住多年的委屈,也许,是她想纵容自己再多任性一次,她冲口而出的话语更像是嗔怪:“我说……五哥,你就不能,就不能,先低个头来哄我么?我是女孩子,我面皮薄……”
大着胆子说出这句话后,萧武宥却看着她笑出了声。
她心里再清楚不过,无论她怎么憋屈怎么不甘,一旦看见萧武宥,是无论如何也生不出任何怪罪的。她无心真的在这个话题上多作纠缠,接着就听见自己只道出些无关痛痒的话:“其实先前我一直想问,你那么大方让李子墟来帮我查案,难道是为了,有朝一日同他里应外合,打得我落花流水?”
萧武宥闻言,哭笑不得,戳了戳她额头:“那你现在是落花还是流水呢?”
裴南歌对着他没心没肺笑着,原来纵然真的有千言万语,到头来也抵不过寸寸柔肠。
“我说完了,五哥,你呢?”她敛起笑意,目不转睛望着萧武宥,生怕听漏了他任何一句话,漏看了他一个表情,“你方才想同我说什么?”
萧武宥含笑望着她:“我是想说你……你戴着这对耳珰很是好看。”
裴南歌浅浅一笑:“五哥你大可直接夸赞说,挑选这对耳珰的人眼光独到,我呢,定是会给足面子让你自己夸自己的。”
“可戴这赤玉珰的人……更是好看……”明明萧武宥是倚在离她半臂开外的地方,但她却觉得,他此时的话就像是在她耳边窃窃私语一般。那轻声细语,犹如极软的羽翎拂过她耳后,令她忍不住红了脸颊。
“严格说起来,这回我并不算是胜券在握,对关键证据的掌握只不过是我的猜测,”萧武宥叹了口气,面色中似乎漾起了几分无奈与歉疚,“这几天我时常在想,往日里你和子墟,与我一同分析因果,推断案情,这些似乎已在不知不觉间让我养成了一种隐隐的习惯。当猛然发现身边没有人时,就总是会觉得举步维艰。”
他这番心底话说得诚挚恳切,而裴南歌却不敢放任自己去妄自揣测他的意思,她似乎明白他想说什么,想做什么,可在这太过漫长的追逐中,她越来越无法理直气壮地相信自己的判断。
她眨了眨眼,莫名所以地望着他:“五哥,你知道的,我脑子太笨,总不太转得过弯来,你想说什么?不论是好听的还是难听的,只要是你说的,我都一定乖乖听着。”
“别瞎想,”萧武宥又伸手抚过她的发端,一如既往,温柔得令人眷恋。“我只是想说,或许你我之间的比赛,并没有结束。”
他声音尚未落停的那一刻,裴南歌头一回认真的否定了自己,不,萧武宥的声音举止,于他而言,并非是一般的眷恋,那已经积攒为她的痴她的狂,久久不散,终身难褪。是一种近乎于看不清一切的迷恋。
正因如此,在听完他言语的那一刻,她几乎忘记了,世间还有这样一种名叫峰回路转的感动。她眨巴着双眼,努力望进萧武宥波澜不惊的眼底,心中因狂喜而轻轻颤抖:“没有结束,是什么意思?”
“南歌,我们再比两次罢。”萧武宥沉稳的音色,涉万水跋千山之后,终于落到她未曾枯涸的心田,“三局两胜,你看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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