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槐黄县城度过的头一个大年三十,显得如此仓促,在爆竹除旧的声声响中,松华山小树灵如同赶集归家的进城村民,有着一种满怀于胸的激动心情,却难以与他人用言语诉说的感觉。
自昨晚雪夜纷飞时走进这座小镇后,陈吉祥便能体会到一种不自在的感觉,那并非是因要去到陌生地界的人生地不熟,而是有种小镇间互相不待见的邻里非要相聚祠堂同一屋檐下的不爽利感,那感觉让小树灵熟悉却又敬畏。
如同被神明俯视一般,被人看了个里外透彻,昨晚进入小镇的陈吉祥,心生奇妙感应,本能地告诫自己不该在此造次。所以他收敛了许多,也没有像之前那般,刚到一个地方便咋咋呼呼,这其中缘由与陈平安那种近乡情怯并不相同。
有悉悉索索的细微动静,尚在睡梦中的陈吉祥以为是家中闹了耗子,梦呓般呼喊着陈平安的名字。
天生地养的松华山小树灵第一次下山步入人间,他并不知道什么叫作过年,只知道到了这个时间段好像就要燃放烟花爆竹,他觉得很新奇,但却只敢远远地看着,抬头仰望着。虽说陈吉祥十分不愿意承认自己有点害怕这会突然爆炸,有火花窜出并有浓烟闪过的怪异东西,他并不觉得那有多绚丽,能够吸引他的是那抹旭日东升时照射在脸上的第一缕霞光,无可替代,但想想也就陈平安知道自己对这方面的露怯也就无所谓了。
昨晚看厌了只盛开一霎那的烟火后,他便闭觉神识,倒头便睡去,不用再想着埋头赶路,这以后就是此行终点,也是他以后的家,这一觉睡得十分沉,好像自从下山以后,从来没有睡得如此踏实过。
依旧有着悉悉索索的声响,耳边也未如期听到陈平安的回应。原打算用术法再次闭觉神识,陈吉祥却转念醒来,他睡眼惺忪地看向一旁,并无少年郎的身影,床板上也没有余温,床上的被褥依旧叠放整齐,看样子昨晚就没有铺开过。
透过门窗缝隙还没有亮堂的光线四下看去,屋子里没有陈平安的身影,陈吉祥跳下床往屋外走去,推开门,少年郎正一苕帚一苕帚地清扫着自家的院子,他细致地将几片落叶扫到那株桂树下,又将昨夜时分积攒的些许积雪归拢到一起。
察觉到屋门被推开,陈平安抬起头瞅见了睡眼惺忪的小树灵,他歉意一笑,“你醒了,是我把你吵醒了吧。”
陈吉祥边走边摇头,他舒展着身子仰头呼吸了一下天未亮时独有的新鲜空气,不知为何今日不再有昨夜那份被人凝视的不自在感觉,顿感神清气爽,小树灵娴熟爬上那株桂树,站到了与少年郎等高的树杈上。
“你怎么这么早就醒了?”说话间,他想到了床板上整齐的被褥,“你不会一夜没睡吧。”
陈平安点点头,“小镇这边的习俗,大年三十不睡觉,熬夜守岁。”
“你咋没告诉我,我也可以一起啊。话说你这一晚没睡,不困吗?”
“年年如此,习惯了。而且也不算没有休息,昨夜虽然没有走桩打拳,不过也算是盘坐休养,武夫真气如一汪清泉再度蓄满,不仅境界回升,现在精神头也是足的很。”
听到这,陈吉祥似乎是想到了什么,“你的冲关…”
“不要紧,还能够再拖上个几天,先把手头上的事情处理完。”
“手头上的事情,啥事。”
“我要去山上一趟,你要一起来吗,回来路上可以顺便逛逛小镇。”
“当然要去。”陈吉祥兴奋难当,没了昨日束手束脚的感觉,他更加愿意逛逛这座小镇,这以后也是他的家乡了。
陈平安招呼了一声,让小树灵在这边稍等自己,便进里屋去收拾东西了。
等候的间隙,小树灵蹲下身子触摸了自己脚下这株桂树,一股恬静祥和的气息扑面而来,让他的整个身子陷入酥麻,他还是第一次与这株植物打交道。
等陈平安回到院中,他发现小树灵正站在低矮的院墙之上,眺望隔壁院落的动静。去年时,少年还需踮脚才能让自己的脑袋高过院墙,大半年的游历归来,如今却已不用踮脚就能轻松看到隔壁的院落了。
“别看了,隔壁没有人住了。”陈平安的话语之中有些劝慰情绪,这是从何而来,他自己也不知道。
“都没有人住了吗,都搬走了?”
“搬走了,这条巷子的巷尾应该就只有我这一户人家了。”
听闻这句话,陈吉祥反而感触颇深,想起了自己在松华山上之时,哪怕有神通傍身,却也不敢轻易下山,只得孤零零在那山林间徘徊。
想到某些画面,陈平安倒是嘴角微翘,不过却不是什么能让人开心的事情,“隔壁原本住着的,是个同我一般年龄的,读书多,见识多,有股子读书先生所说的书卷气。心肠嘛也不算坏,就是嘴巴刁了一点,嗯,刁了不止一点,要说卢红是用剑的高手,那他的嘴巴说出来的话也算得上把把飞剑了。”
“他也是搬去大骊京城住了?这大骊京城有多好啊,怎么听你说的比鹤上城还吸引人呢。”
“我听说,那儿的藏书比整个小镇的花草树木加起来都要多,就算把小镇的房子都拆了,也抵不上那的一面城墙用的砖块多。”
陈吉祥听得都难以想象,“乖乖,难怪都要往那跑,陈平安,你咋不去京城呢。”
“我可没有那家底,置办不起那边的宅子。”
“没事,现在置办不起不代表以后置办不起。”陈吉祥舔了舔舌头,“京城这地方,这一笼烧卖不知道十文钱能不能拿下,那你这邻居肯定顿顿都吃得起烧卖。”
知道这家伙的馋瘾又起来了,陈平安故意拿话激他,“是不是顿顿吃我不知道,不过他吃烧卖应该不用给钱。”
还能有这种事?这世间还能有吃烧卖不用给钱的主?在小树灵的心中,比对京城的惊叹更难以想象的,这应该是个顶有钱的主了吧。
“你别看他现在搬去小镇,以前也和你现在一样,喜欢蹲在这个矮墙头上。”
“这上头?”陈吉祥跺了跺脚,“这黄泥土墙的,能撑得住这重量吗?”
不知是否是刚才言语乱了陈吉祥的心境,这几脚尤为用力,踩得院墙黄泥土块斑驳脱落,要是再踩下去就有倒踏的风险。
陈平安见状赶忙出声制止,只是还未开口言语,院门外便有个尖声尖气的嗓音传来。
“嗯,对了,就得这么踩,院墙一倒,两户人家气息纵横,水乳交融。所谓龙腾乘风起,雨伴雷声来,就是这个道理了。”
循声望去,陈平安发现有半颗脑袋出现在院门口,丹凤眼眸,如水卧蚕,两条眉毛灵动得像是原间野草,哪怕半张脸庞也能看出是位男子女相,俊美非凡的美少年。
“请问你找谁?”陈平安询问道。
那人摆摆手,“我不找谁,就是先前听你说这条巷尾就住着你这一户人家,其实不然,这不还有我呢吗,就住你斜对过,来和你打个招呼。”
陈平安一时间有些诧异,斜对过的那间屋子常年无人居住,院中灰尘落叶与缸中的苔藓浮萍说明了一切,印象里并不记得那间屋子有何时亮着灯光,难道是新搬来的邻居吗。
“请问你是?”
一听院内主人家问及自己名字,那门外美少年顿时来了精气神,他踮起脚使自己露出整张脸,啪嗒一声打开手中折扇,徐徐冬日寒风吹红了他的脸庞。
他贱兮兮地笑着:“我叫东山啊。”
陈平安这才发现那俊美少年眉心一点朱砂红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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