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红烛镇城隍庙后,这位身着一袭洗得发白儒士长衫的老人,从自己的衣袖处取出一只罗盘模样的怪异物品。老秀才面容和煦,先前挪移天地的术法好似并没有太过消耗他的精气神,虽说身体已略显佝偻,但状态却是越发年轻。
跟在身后的陈平安像是解决了一件积压在心头的事件一般,这趟红烛镇之行,跟随着文圣老秀才竟然意外找寻到了久闻其名的君子钟馗。想必那三名亡魂的去留归宿也会得以善终,只是无法跟随一同前往,这倒是让少年郎心中有了一份小小的遗憾,但这也是无伤大雅。
越是如此想来,陈平安对眼前的白发老人就越发亲近,在少年郎眼中,他又何曾是一位名动浩然,生平跌宕起伏,甚至自己平生无法仰止的文坛硕儒,就只是一位同游红烛小镇的和蔼慈祥老者。
陈吉祥则是跳到了身处最后方的崔东山肩膀上,不时回望城隍庙方向,向着所知甚广的崔东山详细询问着有关这位君子钟馗的事迹传说。崔东山并不情愿回答,也只是有一搭没一搭地介绍着。
老秀才在前方带路,只见老人左手轻轻托着一方罗盘,右手则不时抚摸着下巴上那几缕花白胡须,也不与后方两位青年言语,就这么领着身后两名眉清目秀的少年,不紧不慢地穿行于红烛镇蜿蜒曲折的街巷之间。
老秀才虽然看起来年事已高,但步伐却稳健有力,两名少年亦步亦趋地跟随着他,不时地在这片小镇东张西望,对于崔东山而言,这片小镇也是处新鲜地界,而陈平安以往不是在龙窑烧造干些杂活,就是上山采摘草药,对于这红烛镇也仅限于站在山巅的远远眺望与前不久乘着剑仙卢红的飞剑停歇片刻,整个小镇还是吸引着两位少年的。
老秀才的步调时常变换,时而匆忙时而放缓,陈平安与崔东山也不去询问此行的目的地是在何处。
在城隍庙后院的停留感觉并未花上多少时间,但其实现在早已过了午后时分,两位少年郎倒也不感饥饿。老秀才眼望手中罗盘,步伐一顿,转身就拐进了一座不起眼的酒楼,陈平安与崔东山没有犹豫,一同跟了上去。
说是酒楼,其实也只是有个二层空间的酒铺而已。店面并不大,一楼只有四张桌子,稀稀拉拉地坐着饮酒吃面的饕客。
老秀才踏过门槛,用鼻子使劲嗅了嗅弥漫在空气中的酒香,掺杂着一股草药的芬芳,老人满意地哼哼出声。也不用店小二带路,就这么领着两个少年径自上楼,挑了个临窗的位置坐下。
窗外景色稀疏,一眼望去也只能看到红烛镇上的灰瓦白墙,属实是并无什么看头。天空中不时飘过的云彩,遮蔽了这方空间,还显得稍稍有些冷意,因为酒楼藏在巷子中,倒也少了几分喧闹,多了几分清净。
两名少年自然没有什么意见,他们隔着老秀才对面而坐,陈吉祥则是一贯地跳到桌子上。老秀才看起来心情相当不错,他笑容满面,看着老人这番状态,冬日下的风也并不觉寒意。
刚落座后,便有掌柜模样的,脸上簇拥着标准化的笑意过来招呼这一桌客人。老秀才也没看菜单,就只是报了几样菜名,转而他将目光落在陈平安与崔东山之上,用眼神询问他们是否需要再加一些,两人互相对视一眼,没有作答,示意让老秀才作主便可。老人冲着店家点了点头,说着先上这些就可以了。
深懂经营处世之道的店掌柜当然不会因为这几位客人仅仅点了几碟小菜就面露鄙夷之色,他照样含笑离去。
老秀才看向陈平安,面带慈祥之意,他呵呵一笑,道:“平安呐,草长莺飞翩翩少年郎,既然已经帮着找寻到了钟馗,也算了却一桩心事,为何依旧这般眉头不展,心事重重的模样。少年郎正是朝气蓬勃的时候,可得少些叹气,多些笑容啊。”
崔东山挑了挑眉,附和道:“就是就是,你得多学学我啊,你这苦瓜脸的模样,加上个黝黑的皮肤,一副倒霉相,我这个邻居还真替你担心以后讨不到老婆。”
陈吉祥则是适时地接话道:“文圣老爷,笑容和傻乐呵还是有所区别的吧。”老秀才听到这话,也是心情大好,他捋着胡子,附和着小树精,“自然是不一样地。相由心生,多些笑容少些愁容,自然神清气爽,精神焕发,可是没来由的傻乐呵嘛,怕是小脑壳儿不太灵光。”
陈平安也被这话语给逗笑了。崔东山本想反驳两句,但一想着有老秀才在场,心中的锦绣文章也就只能憋在肚子里,无力施展,讪讪地赔笑两声。
在这时,店家端着几碟下酒小菜上了桌,老秀才便借机向店家要了两壶酒水,又要了四个酒杯。店家笑着应和而去,一会便拿来了两壶酒水,都是红烛镇的特有谷物酿的,揭盖一闻便是有股清香飘来。
陈吉祥早已迫不及待,一只酒杯摆放到自己身前,小树灵就等着带有清香的酒水流入杯中。
崔东山则是皱了皱眉头,这酒楼规模不大,好在也算干净,他倒也尚可入座,只是这酒水对他而言自然不敢恭维,他又不敢从咫尺物中拿出自己所带的仙家酒酿,若是有这一举动,怕是又会招来老秀才的一记响亮板栗。无奈之下,他也就只能委身接受。天晓得,崔东山的咫尺物中装的都是山上赫赫有名的美酒佳酿,光是浩然排名前十的仙酿,他就存有六种,粗略估算也有百十来坛,眼界甚高的他可算是做了天大的让步了。
陈平安轻轻地呼出一口气。
老秀才忧心地问道:“咋了,是在担心那三名亡魂的事情吗,还是别的什么,不妨说出来听听。”
陈平安摇头道:“不是,有钟先生在我自然放心。只是想到金先生,他那满腔热血却郁郁不得志,到如今坚持创作多年,却也因自觉辜负妻儿而最终放弃。我尚未读那份书稿一字,也不懂金先生是否有那才气在身,可倘若这条路确实行之不通,白白耗费多年光阴,这未免也太过悲惨了。”
崔东山忙着将一碟盐水花生推向老秀才面前,他自然是知晓老人对此类下酒菜喜欢得紧。听到陈平安如此说法,他也是在今天头一次流露出嗤之以鼻的表情,“陈平安,你的想法未免太过杞人忧天,整个浩然天下有多少人,如同那个金耽才这般郁郁不得志的更是多如过江之鲫,数不胜数。你作为武夫自然对是否有才气傍身辨认不清,但我能够辨认,这小树灵其实也能辨认,我也可以实话告诉你,那个人有,而且相比其他一般人,他反倒更为浓郁几分。”
陈平安转头看向陈吉祥,小树灵对上少年郎的询问眼神,也是诚恳地点了点头。
“作为修道之人,是能够看到这些流露在外的气息,但那又如何。天下之大,没有人规定过谁有才气就一定能够成功,也没有人规定过他的选择就一定能够通往正确的方向。这所谓之事,根本就是毫无道理。往往那些自诩通天绝地,谋算未来的修士觉得未来可在其掌控之中,每当如此我就会毫不留情地嘲笑一番,心情不好时,我还要砸了他们的道台,破了他们的愚蠢道心。这群人推测的未来,只是置于片面的结果罢了,过程呢,其中的心酸艰苦从不过问。”
“假使你看到了金耽才的才气,告诉他不要放弃,他就一定会成功了?埋头写作是不假,但效果也是微乎其微,如此物流横流的时代,谁又会来关心这么个偏居一隅的落魄文人。而你告诉他坚持没有必要,选择的方向本就是错的,八年光阴付诸东流,不如早早收手,难得他就终会失败?他若是肯走出这座红烛镇,去到大骊京城,去到书局文社宣传自己所著之书,未必就不会有人赏识。所以说,你的想法也是太过片面,没人能够预言脚下道路是否为阳关大道,关键在于如何抉择,金耽才要是选择后者,或许他的文章会在外扬名,但是同样的,他也就失去了现在的家庭,相互依赖的妻儿。要知道精于推演天机的阴阳家以及中土陆家那些个人,求的可不是那微末如尘土的结果,他们求的往往都是脚下道路,最为质朴,能够化繁为简的大道,为此付出生命者也是不计其数的。”
老秀才也是收起笑容,他没有打断崔东山的言语,等待他的叙述完毕。抬手一杯酒下肚后,这才悠悠然开口道:“东山说的没有错,平安呐,你的想法未免有些急功近利的嫌疑了,脚下大道都是一步步走出来的,没有谁能够言语自己方向是否正确,世间也不乏向死而生的例子存在。”
陈平安闻言低头沉思,陈吉祥也是担忧地看着少年郎,担心他钻入牛角尖,对这件事情耿耿于怀。
(https://www.biquya.cc/id161875/37151331.html)
1秒记住追书网网:www.biquya.cc。手机版阅读网址:m.biquya.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