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十一月十二,燕北,怀荒,齐王行营。
左骁卫将军、检校雁门太守、顺政公董纯日夜兼程赶到怀荒拜见齐王。
齐王亲自迎出辕门,君臣相见甚欢,喜笑颜开。
进入帅帐坐定后,稍事寒暄,董纯便主动禀奏自己这段时间的具体行程。
遵照圣主和中枢的要求,董纯不是由太原北上雁门,而是绕了一个大圈,先到涿郡首府蓟城拜会涿郡留守段达,再到燕北,与主持燕北军政事务的涿郡副留守阴世师,具体商讨协调两郡长城镇戍及围剿飞狐叛贼事宜,然后北上长城,巡视雁门郡境内的长城防线,接着赶赴代北的马邑郡首府云内,拜会代北军统帅左骁卫大将军张瑾,主要商讨协调长城镇戍,之后再南下太原,拜会北疆镇戍军最高统帅右候卫大将军、太原留守郭荣,最后由太原抵达雁门赴任。
这个行程看上去没有任何问题,符合实际需要,北上长城后也应该拜会正在怀荒巡边的齐王,只是董纯身上打着齐王的“标签”,是齐王的坚定支持者,此次调任雁门太守,也是齐王“努力争取”的结果,是圣主和中枢政治妥协的产物,所以为避免进一步“刺激”到圣主和中枢,董纯理所当然要低调,此去雁门上任应该由太原北上雁门,而不是堂而皇之地赶到怀荒拜见齐王,公开挑衅圣主和中枢的权威。
齐王为此忐忑,董纯如此“高调”赶到怀荒拜见自己,不论是不是圣主和中枢的要求,其所造成的政治影响都不好,落人口实,授人以柄,对此董纯应该有清醒认识,应该有正确对策,但董纯还是风驰电挚而来,这足以证明他有不得不来的理由。
到底是什么事让董纯不得不来?
韦福嗣就试探了一下,佯作漫不经心地问道,“可有圣主返京消息?”
卫府一大帮高级将领云集高阳宫,肯定是商议军事决策,而就目前国内外局势来说,亟需商讨的军事决策无非就是东征高句丽是否继续,是否楸二次西征再打吐谷浑和西域诸国,另外就是北疆镇戍危机,南北冲突越来越激烈,南北双方现在都有发动战争的政治需要和军事冲动,如果处理不好,南北大战很快就会爆发。
从齐王的立场来说,当然希望圣主和中枢把主要精力放在北疆,积极进行战争准备,尽快发动南北战争,这样他才能建功立业,才能发展壮大,才有在政治上东山再起的可能。
董纯当然知道韦福嗣委婉试探的意图,而他也无意隐瞒,事实上他也隐瞒不了。中枢有齐王“耳目”,齐王的消息很灵通,中枢一些重大决策早晚都会送到齐王手上,而齐王知道的肯定比他多,根本就隐瞒不了。
“有关圣主返京的传闻很多,但行宫自始至终都没有准确消息,尤其从江南传来恶讯后,圣主近期返京的可能性已微乎其微。”
此言一出,在坐的齐王、韦福嗣、李善衡、李百药等人大为惊讶。江南恶讯?江南会有什么恶讯?江南乃是圣主的政治根基所在,是以江左人为首的改革派的大本营,还是中土财富的最大产出地,江南如果出事,不但对圣主和改革派是个沉重打击,对中土的稳定和统一也会造成严重影响。
“江南出事了?”韦福嗣当即问道。
“江南贼刘元进据吴郡称帝了。”
众人面面相觑,目露惊色,同时也知道圣主和中枢为何要求董纯北上怀荒,而董纯也不得不来了。
这件事看起来不大,一群响应杨玄感的江南叛贼而已,剿平就是,但影响太恶劣,直接冲击到了统一大业。中土统一才二十多年,时间太短,根基太差,矛盾冲突太多,胜利者和亡国者之间仇怨甚深,居心叵测、野心勃勃者比比皆是,而尤其重要的是,刚刚开始建立的中央集权制和延续了四百余年的门阀士族制的激烈碰撞,直接把新兴军功贵族和世代传承的豪门世家推到了对立面,双方剑拔弩张,一触即发,“战争”随时都会爆发,而江南贼刘元进开国称帝一旦引爆这场“战争”,则后果就严重了,两败俱伤难以避免,怕就怕玉石俱焚。
所以必须防患于未然,必须把危及到中土统一大业的“恶魔”扼杀于萌芽之中,而飞狐叛军首当其冲。飞狐叛军并不可怕,可怕的是齐王,这两者一旦结合,危害性太大,不但会引起内乱,还会带来外患,圣主和中枢如果不把这个隐患铲除了,不要说返京,恐怕连睡觉都睡不着。
齐王神情凝重,阴郁不安,而韦福嗣等人也是沉思不语,忧心忡忡,帐内气氛很压抑。
良久,董纯的声音再度响起,“飞狐叛军必须出关,年底前必须撤进安州,没有任何商量的余地。”
齐王眉头紧锁,眼神阴戾。
韦福嗣想了一下,说道,“安州局势紧张,白发贼立足未稳,自身难保,此刻驱逐飞狐叛军出塞,难于登天。”
董纯暗自叹了口气,很显然,不论是齐王还是韦福嗣这些幕僚,都不想让飞狐叛军出关,毕竟这支力量虽然不在齐王的控制下,但只要时机合适,就能迅速招抚以为己用,另外关键时刻还能默契配合,挟北疆安危以胁官府,以便从中渔利,然而现在圣主和中枢已经向齐王妥协,已经把自己调到北疆,实质性增加了齐王的实力,又岂能容忍齐王得寸进尺?
“在某离开行宫前,安州方面传来消息,白发贼已经击败突厥军队,已经彻底拿下了安州,已经具备了接收飞狐叛军的条件。”董纯说道,“此事已不可阻挡。”
韦福嗣抚须而笑,语含双关,“不容乐观啊。”
“正因为不乐观,所以没有退路。”董纯看了齐王一眼,语气凝重地说道,“东征要进行到底,这是圣主的态度。目前安州局势的变化已经影响到了南北对抗之局,大大减少了第三次东征的阻力,而飞狐叛军这个隐患若能在年底前顺利解决,则第三次东征的阻碍就一扫而尽。这种局面下,谁若蓄意在第三次东征上设置障碍,必定会激怒圣主,遭到圣主的猛烈打击。”
齐王脸色微变,眼里掠过一丝惊惧,稍迟,他开口问道,“行宫那边,对安州局势是否乐观?”
“大王,中枢已经做出决策,公开介入东北战场。”
董纯没有直接回答,但他这句话却立即引起了齐王等人的注意。
“公开介入东北战场?”李善衡惊讶地问道,“打契丹?以此来缓解安州的重压?”
董纯摇手,“安州击败突厥人后,决定乘胜扩大战果,利用大漠牙帐措手不及,大漠援军尚未来临的有利时机,迅速北上攻打弱洛水,横扫东胡诸种,抢占先机。”
董纯随即做了一番详细解释,虽然安州北征成功的可能性并不大,但一旦成功,中土获得的利益就太大,南北大战的胜算大大增加,为此圣主和中枢非常积极,一方面给安州以更大支援,一方面命令辽东镇戍军公开介入东北战场,如此既可以策应安州,帮助安州北征,又能在时机合适的情况下,干脆与突厥人撕破脸,赤膊上阵,拿下东北。也就是说,圣主对安州乃至东北局势不是乐观,而是势在必得。
齐王突然有了不详之念。
李风云的发展速度太快,如果他实力强大后过河拆桥,自己岂不竹篮打水一场空?
董纯看到齐王的表情变化,马上估猜到他的想法,于是不动声色地解释道,“安州实力越强,就越需要长城内的支援,所以安州的咽喉就捏在圣主手上,这也是圣主和中枢支持安州的重要原因之一。”
齐王一听也就明白了,正因为白发贼的咽喉和自己的小命都捏在圣主手上,所以双方才不得不联手求生,否则必然被圣主各个击破,然而,即便李风云信守承诺,但乐观并不代表成功,白发贼一旦败北,北上发展大计必遭重挫。
强烈的危机感让齐王不敢有丝毫懈怠,他需要实力,需要更强大的实力。
“如果安州局势乐观,甚至北征弱洛水成功,南北对抗大局发生巨大变化,大漠上的突厥人必然会做出强烈反应,疯狂反扑。”齐王指指东北方向,忧形于色,“明年开春突厥大军云集闪电河两岸,不但安州旦夕难保,燕北也岌岌可危,一旦南北大战轰然爆发,孤势单力薄,即便粉身碎骨,也难以保全长城。”
董纯微微颔首,同意齐王所说。东北三族是突厥人的别部,东北是突厥人的地盘,中土虎口夺食,突厥人岂能忍气吞声,任由宰割?冲天一怒之下,谁敢保证南北大战不会爆发?
“当然,目前局面下,增加长城镇戍兵力显然不可能,不过,若能调一位能征善战之将坐镇燕北,当可抵十万大军,必能在最短时间内加强长城防御。”
董纯苦叹,大王,你得寸进尺,一旦激怒圣主,后果堪忧啊。
“大王可有合适人选?”董纯不得不问,他受托而来,必须把结果禀奏圣主,本以为齐王会做出退让,哪料齐王不管不顾,狮子大开口,肆无忌惮。
齐王看看韦福嗣,两人很有默契,相视而笑。
“孤认为郕国公(李浑)就很合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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