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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月二十二,黄昏,安州?方战场。
东湖戍守将联盟第一军总管钟信、第五军总管海东青接到统帅部命令,因作战部署有所调整,统帅部要求东湖戍必须坚守到今夜子时,然后依预定之计陆续撤回鬼方城。
钟信、海东青颇感惊讶。鬼方大战已经开始,联盟诸军已经进入战斗位置,东湖戍这边的激战已经打了一下午,他们已经下达了入暮后撤出战斗的命令,值此关键时刻,统帅部却临阵变计,要求他们在东湖戍坚守到子夜,这是为何?哪里出了变故?是不是有奚族部落临阵倒戈?但猜测产生变故的具体缘由毫无意义,对东湖戍来说,当务之急是根据统帅部的命令,立即拟制新的防守对策,竭尽全力阻挡突厥人的攻击,不惜代价也要多坚守三个时辰。
钟信做为东湖戍前线总指挥,当即给各军下达命令,战局有变,暂缓撤退,请各军将士务必再接再厉,浴血奋战,誓死不退。又请各军总管,立即赶赴戍堡军议,不得耽搁。
下达完命令,钟信转身看了一眼海东青,略略皱眉,欲言又止。
海东青站在地图前,抱着双臂,正在凝神思考,似乎感受到钟信的目光,他微微侧身,与钟信四目相顾,彼此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焦虑和担心。
“明公对东湖戍的战局是否过于乐观?”海东青率先开口,“他是否知道突厥人正源源不断冲进战场,倾力猛攻,我们的损失越来越大?”
“这当然在明公的考虑当中。”钟信眉头深皱,缓缓说道,“之所以临阵变计,不惜让我们付出更大代价阻击敌军,肯定是出现了某种重大变故,而这个重大变故已经严重影响到了这一仗的胜负,影响到了我们的北征大计。”
海东青想了一下,摇摇头,“某还是觉得明公过于乐观。”他不好公开质疑李风云的命令,只能委婉表达自己的想法。
“今日突厥人攻势太猛,明知我们重兵坚守,还不惜代价倾力攻击,目的无法两个,一个是佯攻,虚张声势,迅速摸清我们虚实,以便拿出有效对策,一鼓而下;一个是凭借强大实力,摧枯拉朽,一举而下,直接把我们全歼于城外,则鬼方唾手可得。”
说到这里,海东青上前一步,手指地图上的鬼方城,然后以鬼方为中心,左右一划,把平地松林、鬼方和松山连到一起,“如果某是突厥人,知道对手主力皆被奚族牵制于武列水,知道对手可能会得到长城内支援的情况下,仔细权衡利弊,最好计策就是出敌不意攻敌不备,以最快速度攻占鬼方,然后以鬼方为中心,以平地松林和松山为犄角,构建一道坚固防线,如此一来,进可攻,退可守,最不济也能把对手阻挡于安州,确保弱洛水两岸之安全,确保东北之利不受重大损失。”
钟信心领神会,沉思不语。海东青的意思很直白,突厥人此刻倾力攻击东湖戍的目的,是要给己方以重创,是要把己方大军全歼于鬼方城外,然后一鼓作气拿下鬼方城。而海东青的这个思路,应该来自联盟最高决策层。之前海东青卫戍方城,有幸参加了联盟决策层议事,北征弱洛水的决策就是在那次议事中定下来的,而联盟各方势力之所以一致通过这个决策,不顾各种困难匆忙北征,十有**是基于对东北形势的这一悲观预测,一旦鬼方被突厥人攻占了,联盟大军困守安州,前景十分黯淡,迫不得已只好抢在突厥人尚未大举反击之前,竭尽所能谋取先机。而从这一思路考虑,未来三个时辰,敌我双方极有可能在东湖戍打得两败俱伤。
钟信稍作迟疑,捻须说道,“或许,明公要求我们坚守到子夜的意图,正是要我们与突厥人打个两败俱伤。”
海东青断然摇头,一口否决,“绝无可能。”
“这次碛东南牙旗的主力都来了,实力强劲,即便我们成功合围,双方大战,也是一个两败俱伤之局。”钟信毫不犹豫地辩解道,“当然,双方都不想两败俱伤,只是激战一旦开始,双方杀红了眼,谁能保证战局不会失控?一旦失控,损失就难以估量了,所以明公极有可能以小博大,以我们坚守东湖戍的代价,来打痛突厥人,咬下突厥人的一块肉,让对手畏惧退缩,瞻前顾后,裹足不前,如此只待合围完成,对手必定不敢决战,仓惶而逃。”
海东青坚决摇头,“明公向来以最小代价换取最大胜利,绝无可能以牺牲成千上万的将士来换取一场惨重的胜利,尤其北征势在必行,军心、士气、实力缺一不可,所以这一仗即便要咬下突厥人的一块肉,要打痛突厥人,也绝无可能在大战初起之时、在东湖戍这个阻击战场上来实现这一目的。”
钟信不服,还待辩解,海东青举手阻止,“你的心情,某理解,你被突厥人一直压着打,打得抬不起头来,狼狈不堪,连战连败,更有上千将士埋骨雪原,所以急于报仇雪恨,急于挽回颜面,这些某都能理解,但你必须服从大局,这一仗的目的是为北征弱洛水创造条件,是以击退突厥人为目标,而不是与突厥人打个两败俱伤,影响乃至破坏了北征大计。”
钟信的真实心思被海东青识破,有些尴尬,但依旧据理力争,“这是明公的命令,我们必须坚守到今日子夜,如果突厥人持续攻击,三万控弦蜂拥而上,我们唯有死战,誓死不退,即便全军覆没,亦在所不惜。”
现在积雪皑皑,夜间能见度大增,具备连夜攻击的条件,而依据海东青的推测,突厥人既想以最快速度攻占鬼方,又试图把东湖戍的阻击敌军一网打尽,那么今夜必然大举进攻,根本就不存在入暮后停战休息的可能。李风云下达这道命令的时候,肯定要考虑到突厥人有连夜攻击的可能,所以钟信的推测不无道理,他不折不扣地执行这道命令也没有错误。
海东青参加了联盟决策层军议,对这一仗的目的很清楚,对李风云的意图很了解,而钟信一直在桃水防线阻击突厥人,高层机密知之甚少,而此次奉命诱敌,因为要保密,不能把撤退的原因告诉下面将士,导致将士们打得很憋屈,对钟信这位前线总指挥更是怨言满腹,这也对钟信的心理产生了严重影响。
海东青不好与钟信争执,以免搞僵了不可收拾,于是换了一种劝说办法,“明公命令我们坚守到子夜,延缓突厥人攻占东湖戍的时间,实际上就是让突厥人推迟三个时辰杀到鬼方城下,联盟大军推迟三个时辰合围。也就是说,不论我们采用什么办法,只要达到这一目的即可。”
钟信点了点头。己方若想达到这一目的,除了浴血奋战誓死不退外,还有什么好办法?
“三个时辰,对突厥人来说,就是今日子夜杀到鬼方城下,或者明日清晨杀到鬼方城下,这之间有多大区别?”海东青又问。
钟信沉吟不语。这之间的区别倒是不大,但关键问题是,突厥人不知道己方三个时辰后就会撤离东湖戍,当然要发力狂攻了,要把鬼方城的有生力量歼灭于城外。
“某认为区别不大。”海东青自问自答,“另外更重要的是,突厥人肯定不愿打个两败俱伤。塞外北虏风驰电卷,来去如风,打得就是突袭,就是速度,从不干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蠢事,所以某可以肯定地说,此刻突厥人对东湖戍的猛烈攻击,十有**都是虚张声势,目的就是摸清我们的虚实,而我们只要将计就计,故作恐惧,仓惶而逃,让突厥人误以为摸清了我们的虚实,必能有效延缓突厥人的攻势,推迟他们攻占东湖戍的时间。”
钟信沉思稍许,意有所动,随即问道,“计将何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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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暮,叱吉设阿史那咄捺接到急报,东湖戍战局突变,有一支中土步军抵挡不住己方的猛烈攻击,撤离戍堡,仓惶而逃。
“可曾看到逃离敌军的幡信,是谁的旗号?”阿史那咄捺当即追问。
“钟信,联盟第一军,老对手。”前来报信的苏尼阿史那阿斯温冷笑道,“必定是损失惨重,难以抵挡,担心被我们包围后全军覆没,这才仓惶而逃。”
阿史那咄捺面无表情,转头看了一眼达干史阿里门,“牵一发而动全身,钟信既然率先逃离战场,必然会动摇敌军军心。”
史阿里门一听就明白,阿史那咄捺认为己方已经达到目的,不想继续猛攻了,目前的损失尚在承受范围内,再多就不行了。
“钟信的主动撤离,是否可以证实,鬼方城内并无更多敌军?”史阿里门不动声色地问道。
阿斯温一言不发,这个问题无法回答。
阿史那咄捺的脸色有些难看。史阿里门说得委婉,实际上就是反驳他,攻击尚未达到目的,必须继续攻击,但事实上阿史那咄捺已经进退两难了,不论鬼方城内是否还有敌军,就凭眼前东湖戍这一万多敌人的顽强阻击,就足以让突厥大军付出不小代价,而接下来还要打鬼方城,还要付出代价,最终若是伤亡惨重,那么即便攻占了鬼方城亦是得不偿失,若是中土人大举反攻,鬼方城得而复失,阿史那咄捺这一仗就一败涂地了,这完全违背了他出兵安州的初衷。
“继续攻击。”史阿里门大手一挥,语气坚定,“中土人狡诈,诡计百出,但在绝对实力面前,不堪一击。”
阿斯温望向阿史那咄捺,等待他的决策。
“攻其两翼。”阿史那咄捺稍加考虑后,果断说道,“做出包围之势,以迫使敌军弃城而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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