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里人都知道，那地方是大队里的牛棚，住在那里的人都是身份有问题的坏分子，是要接受批斗的，平时干的也是村子里最苦最累的活，分到的粮食也是最差最少的。
平时村子里的人对那里也是退避三舍，没有人敢靠近那里，更不会有人和牛棚里的人来往。
江暖来河西大队这么久，当然知道那里住着什么人。
事实上这几个月，江暖都有暗中接济牛棚里的那两个老人，只是江暖每次做的都很隐蔽，就连牛棚里的人也都不知道是谁在暗中帮他们。
江暖站在原地，看着消失在后山的那两抹身影，心中顿感悲凉。
不知又是怎样的人物被迫害，刚才看那两人的情况，明显是被下放了多年，眼底一片灰败，像是对生活已经失去的信念。
江暖收回目光，原本准备去工厂那边的心思也没了，直接转身回了家。
本打算背着背篓再进一次山的，哪知道外面传来一阵急促的敲门声。
江暖走出去开了门，就看到顾爱国和一个陌生男人站在她家院门口。
“队长叔，有事？”
顾爱国可能跑的有些急，还在喘着气，还是边上的陌生男人开了口。
“江知青，麻烦你跟我去一趟后山，那里有个人刚才晕倒了。”
江暖一听，也没有迟疑，只说了句。
“稍等，我去那一下药箱。”
说完，江暖便跑回去，拿起药箱，又从空间里拿出了一些她自己制作的药丸，然后出了院子，关了门跟着两人去了后山。
江暖以前只远远的看过牛棚这里的环境，这里一共有两间土坯房，旁边还有一个牛棚，里面养了四头牛。
这两间土坯房应该盖了很多年，有些破败，从外面就能看出被人修补了多次。
等江暖跟着顾爱国进入里面后，心像是被什么东西烫了一下，揪的疼。
这里哪里是人住的地方。
这两间土坯房应该之前是对方杂物和草垛的，也没有窗户，大白天的，里面也是一片昏暗。
再加上这里是背山面，平时就晒不到什么太阳，房间里面非常的潮湿。
唯一值得欣慰的是里面那个房间至少还有一个土炕，看样子应该是后面砌的。
江暖进去后，就看到炕上躺着一个眼窝凹陷，颧骨凸起，身上几乎没有一点肉的男人。
男人头发花白，眼神紧闭，看不出一点生气，要不是一起一伏的胸口，江暖都要怀疑这人还有没有呼吸。
旁边一个同样头发花白的女人站在炕边，神情紧张又透着一丝对未来的迷茫。
眼角泛红，眼眶湿润却又无比倔强的没有让眼泪流下来。
“让让，让江丫头先给李同志看看。”
顾爱国一进去便开了口，里面站着的一个年轻人轻轻的拉了拉炕边的那个女人，给江暖让出了些位置。
江暖走过去，先是掀了掀床上男人的眼皮，然后又把了脉。
只是把脉的时候，江暖的眉头越皱越紧。
房间里一片安静，谁也不敢在这个时候说话。
直到江暖收回手，还是顾爱国先开口问道。
“江丫头，李同志怎样了？”
江暖看了一下在场众人，见这些人的眼里都是统一的担忧，这才放心了些。
“身体严重亏空，之前他应该生过一场重病，也没得到很好的医治。再加上这些年经常吃不饱，有很严重的胃病，身上还有多处隐疾，他能活到现在，已经算他命大了……”
江暖的话还没说完，房间里已经传来了女人的呜咽声。
“呜呜呜，老李是为了我才一直硬抗着，是我，我害了他啊……”
江暖抬头看向那个女人，这些年被磋磨的看着有些显老，就现在这样，看着像是个五六十岁的老妇人。
“万同志，李同志一定不会有事的，这么多年他都坚持了下来，这次他一定也能熬过去的。”
刚才和顾爱国一起去叫她的男人开口宽慰。
不过万同志似乎并不相信这些话，她神情麻木的看着床上的男人，最后摇着头说道。
“算了，活着也是痛苦，老李他这些年已经够苦的了，就这样吧。”
女人似乎彻底失去了信念，缓步走到炕上的男人身边，紧紧的握住他的手，声音轻柔的说道。
“老李，你别急，等着我点，我很快就去找你，咱们以后不用这么辛苦了。”
刚才说话的男人神情凝重，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开解万同志。
江暖虽不清楚这两人是什么原因被下放到这里的，但作为医者，她从不会放弃任何一个病人。
“这位同志，你先生还有救，难道你想放弃他活下去的机会吗？”
万同志听到这话，有片刻的愣神，像是在纠结什么，又像是在做什么挣扎。
这时，依旧是刚才那个男人开了口。
“万同志，你放心，河西大队和你们之前待得地方不同，我们虽然暂时还不能恢复你们的名誉，但请你们相信，我们一直在努力，我们从未放弃过你和李同志。”
这时，一旁的顾爱国也开了口。
“这位万同志，咱们大队不搞批斗那一套，你们在这里只要做好大队安排的工作就好，平时这里也不会有人来打扰，你们就安心在这边住下。”
顾爱国不懂什么大道理，但他知道他们这个国家现在病了，这些被送到牛棚的人，很多人以前都为这个国家做出过贡献。
他们中有一些是大学老师，是那种很有文化的人，还有一些曾经是上过战场打过鬼子的人。
顾爱国不知道他们为何被下放到这里，但他却知道，这些能在国家被侵略的时候站出来杀敌的人，肯定不是坏分子。
所以在河西大队迎来第一批下放人员的时候，他就叮嘱过村里人，不同打压，也不用交好，就当陌生人就行，这也是对牛棚里的人另一种保护。
这个牛棚，这么多年住过很多人，有的住了一两年又被带走，但这个牛棚，却从没有一个是在这里生活不下去死掉的。
顾爱国这么一说，万同志的眼底划过一抹诧异，因为这样的生活对他们来说简直如上天堂。
“真，真的吗？”
万同志不敢相信，实在是过去几年他们被打压怕了，每天不是被那些人各种批斗辱骂，就是被安排做最脏最累的活，到最后连顿吃的都没有。
顾爱国没有直接回答，而是指了指一旁的两个老人家，这两位已经在牛棚住了快三年了。
虽然两人有些清瘦，但至少状态不错，不像是被下放打压的那群人。
“万同志，放心吧，这里比外面好，我和老付在这里生活了三年了，虽然比不上过去，但也算是另一种方式的避世，你们就安心在这里住下。”
可能是有了相同遭遇的人的安慰，万同志的情绪也不似刚才那般的悲伤，她抬头看向江暖，想伸手，但看到自己布满老茧粗糙的手，又缩了回来。
“小同志，我丈夫他，他真的能好吗？”
江暖点了点头，给了这个瘦弱的女人一个保证。
“嗯，他这次也是因为之前身体没恢复好，又长途奔波才晕倒，一会儿我开几副中药，这段时间好好调了调理，养上一段时间身体会慢慢康复的。”
“可是我，我们……”
万同志局促的摸了摸自己的衣服口袋，她身上已经没有了值钱的东西了。
好在这时一旁的男人开了口。
“万同志，药费你不用担心，我们这边会支付，你和李同志以后就安心在这里生活。”
万同志知道现在也不是她客气的时候，没有什么比自己丈夫的命更重要的，她对着众人深深的鞠了一躬。
“谢谢你们，虽然我不知道我们夫妻两还有没有恢复清白的一天，但你们的大恩大德我会铭记于心，如果有机会，我们夫妻一定会重重感谢。”
“万同志，不必这样，国家从没忘记你曾经的付出，也请相信国家总有一天会还你们清白的。”
之后，万同志留下来照顾自己的丈夫，另外两个住在这里的老先生则是去旁边照料那几头牛。
顾爱国带着江暖和送万同志他们来的两人则去了另外一个房间。
“顾队长，我这边有些话想单独和江同志聊聊。”
顾爱国看了眼江暖，见她点了点头，这才走出了房间。
等顾爱国离开后，刚才过去找她的男人掏出了一封信，递给了江暖。
“江同志，我们是姜先生派来的人，姜先生有封信托我转交给你。”
江暖倒是没想到这两人是姜远安的人，她接过信，直接当着两人拆开。
信里内容比较简单，简单介绍了一下里面那两位的身份，另外就是恳请她在河西大队的时候，暗中照料他们一下，主要是身体方面的照料。
最后姜远安倒是还关切了一下她的情况，特地说了有什么事可以直接去找薛义，那边会帮他解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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